翌日清晨。隨著隆隆的火車到站,襄陽西站已經是人聲鼎沸。蘇洵一家五口昨日在襄陽住了一晚,緩解了連日來坐船的旅途勞頓,今天早上就要出發坐火車前往汴梁。卯時剛過,他們就抵達了襄陽西站。蘇洵首先去了車站站長室開了條子,確定是去汴梁公乾,然後才被允許買票登車。因為目前大宋正在運營的火車線隻有京襄鐵路,其餘長安到成都的長成鐵路,襄陽到廣州的京廣鐵路,以及汴梁到燕雲的京北鐵路都在修建。像長成鐵路同樣是慶曆五年規劃,慶曆六年開始修建。結果京襄鐵路都運營四年了,長成鐵路受限於地形,要到明年才能通車。京廣鐵路在慶曆九年規劃,估計也就是明明後年的事情。隻有京北鐵路稍微晚一些,不過平原區修建速度會很快。隻是哪怕趙駿已經為大宋做了個三十年鐵路計劃,預計在未來三十年內,大宋的鐵路要連接全國所有路治、州府、縣城,讓火車成為大宋主要交通工具。可至少現在依舊隻有一條。並且京襄鐵路主要運輸還是以貨物為主,大部分火車都是貨車,比如貨車往往都是三小時一班,而載人的客車卻要六個小時一班,晚點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眼下的火車依舊不是平民百姓能夠消費得起,也暫時不允許普通百姓購買車票坐火車來往京城與襄陽。它的服務對象目前隻有幾個,一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比如那些茶商、糧商、鹽商等等,花大價錢雇傭火車運貨,老板與隨從人員自然也能夠享受到乘坐火車的便利。二是公乾的官員,有公乾明證,比如蘇洵這次要前往汴梁,先去吏部報道,隨後去審官院磨勘選調,接著再等吏部通知,自然就可以坐火車。三是一些特殊情況人士,如特彆有錢的達官權貴,或者送朝廷急報的公文吏員,以及奉命來往兩地換防、駐守的軍隊。這就導致現在火車還不能算是為平民階層服務的便利交通工具。不過這是正常的事情。就好像後世很多新技術,往往都要先用於軍隊一樣,由於東西還沒有普及,自然也就無法惠及大眾,等全國鐵路網鋪開,到時候普通百姓坐車就是常態。蘇軾一家雖然是公乾的官員,可也得買票,那高昂的票價即便是老蘇家作為眉州地方大家族,家資豐厚,亦是讓人肉疼。從購票廳買了票之後,一家五口到了候車廳。火車站頗為簡陋,外麵由鐵柵欄圈起來,然後裡麵用水泥建築物做了一個類似於廠房的平房。這個平房就是候車站,不過占地倒是很寬敞,一樓是候車大廳,二樓是辦公室,整體有點像後世某個縣城小汽車站,但在宋代就已經非常豪華。此刻候車大廳裡相當安靜,來往的要麼是大商人大老板,要麼是官員權貴,自然不會像後世火車站、汽車站那樣人聲鼎沸嘈雜。倒是外麵非常亂。因為有貨運的關係,需要有大量的工人在外麵搬貨卸貨,火車到站之後,往往需要通過道岔變軌,先完成調頭,再停在外麵卸貨裝貨,最後再出發送往汴梁。而貨運車的優先級要高於客車,所以有的時候經常會出現卸貨裝貨完成較早或較晚,搶了客車的發車時間,從而造成晚點。蘇軾和蘇轍像兩個好奇寶寶一樣四處亂看,他們看到平房南麵有一個巨大的空地,大量馬車在那裡卸貨,更遠的方向有列車停在那邊,顯然是正在裝貨。相比於蘇轍,16歲的蘇軾迅速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對蘇洵說道:“父親,火車是一個半時辰一趟對吧。”“嗯。”蘇洵還以為蘇軾在問發車時間,說道:“之前問了劉站長,他說我們這趟應該再等半個時辰就能出發了。”蘇軾搖搖頭道:“我不是想問這個,我是想知道,如果火車在半路上壞了,停了下來,那麼如果一個半時辰內沒有修好,那後麵的火車會不會撞到前麵的火車?”“這”蘇洵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了,這問到了他的知識盲區。蘇轍聰明,說道:“鐵道部不可能不想到這一點,而且京襄火車運行多年,也沒聽說出什麼事故,應該是有什麼辦法可以通信。”“這位小郎說對了。”坐在他們一家對麵的一個商人笑了笑,指著車站外麵的站台說道:“你們看那是什麼?”他們都看了過去,就看到在外麵上車的站台附近都有電線杆,上麵架著電線。隻是電線還不普及,目前也隻有成都那邊修了一些,用的還不是水力發電,而是蒸汽機發電,所以他們都不認識。見他們露出疑惑的神情,商人笑著賣弄道:“那是電線。”“電線?”“不錯朝廷在沿線都架設了電線,每個車站都有個電報站,每隔十裡有個電報亭。”“它有什麼用?”“電線可以發送電報信,以此來通知站台。如果火車因故障停下,就可以利用火車線與電報亭的線路,向站台報告。”“火車上也有線?”“是的,每台火車上都有一條長六裡的電線,這樣在十裡範圍內,不管火車在任意地點發生故障停下,都能及時接到電報亭的線路。”“可是。”蘇軾很快想到了漏洞,說道:“如果來不及向站台報告,或者後麵的火車已經出發了怎麼辦?”“這就是朝廷為什麼要安排一個半時辰一趟,並且複置前唐就廢除的新野縣了。”商人笑道。“為何?”蘇軾不解。“你知道火車一個時辰能走多遠嗎?”“不知道。”“約200-220裡左右。”“我明白了。”蘇軾恍然大悟道:“每個站台的距離肯定小於這個裡數,所以如果火車發生故障的時候,上一輛火車必然還沒到上一站。”“是的。”商人說道:“準確來說應該是上兩站,因為京襄鐵路的每一站距離大概都是在110裡左右,前列火車出發了一個半時辰,那麼後列火車就至少落後了300餘裡,即便加上停靠各個站點的時間,也最多不會低於300裡,所以後方的列車就必然落後兩站。本來最合適的應該是一個時辰一趟,但朝廷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一個半時辰一趟,從而徹底杜絕相撞的可能。”這個問題也是最早由趙駿和趙禎商討,當時還沒有發明電報,對於火車之間的通訊讓他們非常擔憂。一旦出現故障,如果不能及時告知後方列車,就可能會發生追尾。所以最早的時候,京襄鐵路是三個時辰一趟,也就是一天才發四趟,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但沒過多久趙禎就研發了電報,就能進行遠程通訊工作。隻是電報畢竟不是電話,火車上也很難裝電線運作,因此就采取了電報亭的形式。剛好大宋建立鐵路線的時候,每隔十裡都有一個巡邏亭,因為鐵路用的鋼材非常在此時非常貴重,一斤鋼堪比一斤銅,有地方百姓會偷鐵軌。所以鐵路沿線都有廂軍作為鐵道兵把守,這樣剛好鐵道兵駐紮的巡邏亭就可以連火車上的電線,在火車上發電報——電報機還是太貴了,不可能每個巡邏亭都配一台。而京襄鐵路沿線的車站分彆為襄陽站、新野站、南陽站、方城站、葉縣站、襄城站、許昌站、尉氏站、開封站,每一站的距離,恰好在60公裡左右。目前大宋的蒸汽火車極限速度其實能達到一百多公裡每小時,但鐵道部規定每小時的車速必須維持在60-70公裡,這樣加上停靠站點的時間,每小時差不多是在50公裡的樣子。三個小時的時間足以讓前麵的列車超過後麵列車至少兩個車站,一旦車輛發生故障停下,火車就有兩個車站的時間預警,完全可以做到瞬間全線停車。雖然這樣做很容易造成大量火車晚點,因為有的時候火車經常是過載發熱導致故障,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就又可以繼續啟動。可一旦停下就會讓後麵的所有火車不能啟動,這樣一耽誤往往就是好幾個小時。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為了安全起見,就隻能用這麼低效率的辦法工作,等將來可以無線通訊的時候,或許就能解決了。“原來是這樣,鐵道部的人真是聰明。”蘇軾驚歎不已。“朝廷既然做了這些,那必然都是要考慮周全,豈能枉顧人命?”蘇洵雖然也是第一次聽說,但這並不妨礙他教育兩個兒子,說道:“你們以後想問題還是要多多思慮,切不能信口開河。”“是父親。”蘇軾兄弟應了一聲。隨後蘇軾就看向商人道:“大官人也很厲害,居然能算到後一輛火車會落後前一輛兩站。”商人擺擺手笑道:“這不算什麼,我本就是走南闖北的商人,坐過幾次火車,加之做商人就得學些數算,稍微一琢磨自然就知曉。”“小子還想請問,這電線又是如何發送電報信的?”蘇軾又問。他很好奇。“額”商人撓撓頭道:“這我倒是不知道了,聽說這與官家推崇的物理之道有關。”“物理之道?”蘇軾想了想道:“以前成都那邊有些報紙到眉州,好像看過此道,聽說成都有學校在教這個,可惜”可惜他沒有學過。“成都府雖然商貿興盛,但離汴梁太遠,消息不靈通也正常,小郎如果對這物理之道感興趣,去了汴梁可以去學學。”商人說了一句。說著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蘇洵,然後問道:“大官人是進京磨勘聽調的吧。”“官人好眼力。”蘇洵沒有否認。他這次出來沒有帶仆人,就是想低調行事,沒想到被人看穿了。不過他倒也不意外,商人走南闖北,眼力很好,何況火車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坐,看出他是個官員也正常。商人就對蘇洵說道:“貴子很聰穎,這次進京或許可以嘗試考一考汴梁高中,現在科舉當中慢慢增加了數術、物理、化學,占分不少,若是不學的話,以後科舉艱難。”數術、物理、化學?汴梁高中?在向商人道謝之後,蘇家父子三人把這幾個信息牢牢記下。特彆是蘇軾和蘇轍。這些年由於蘇家變故,先是蘇洵考中進士,帶著他們去了廣寧監。接著蘇老太爺病逝,蘇洵不得已回家守孝。然後又是與程家糾葛,蘇軾兄弟常年待在家中,由父母教學讀書,卻是根本沒有去過學校。主要也是蘇洵考中進士後就不怎麼關注科舉,再加上常年宅在家裡,消息封閉,自然也就不知道近些年科舉當中理科的占比越來越多。如今出來之後,見識到了新時代的變化,自然也就要慢慢接受它們的存在。否則兩個兒子考不上,那就糟糕了。至於蘇軾和蘇轍兩兄弟,他們對商人說的理科充滿了好奇。這轟隆隆的火車,能發亮的電燈,以及能遠程通信的電線,都讓他們充滿了新奇感。特彆是在看到遠處隆隆駛來的火車時,心中已是滿滿地探索精神。“嗚嗚嗚嗚。”過了十多分鐘,隨著汽笛聲響起,火車總算是到站。不過卻不是眼下出發。車輛還需要重新加水、加煤炭、下乘客。直到過了四十多分鐘,從蘇軾他們進站足足一個多小時,他們才總算是登上了火車。第一次坐火車,蘇家兄弟無比好奇,上了火車,看到的是一排排座椅,每位乘客都提著行李,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放上行李架坐下。很多人顯然是老乘客,都擺上了書本——這一趟行程總共是380公裡,約8個多小時,自然需要準備好打發時間的東西。蘇家五口人帶的行李不多,主要是幾身衣服——蘇洵說帶太多東西不方便,到汴梁再買就是了。把行李放在了行李架後,幾個人就坐到了位置上,剛好一排五個人。蘇洵父子三人坐在一起,蘇軾剛好是在窗口上,他好奇地摸索著透明的厚玻璃,這在他的家鄉眉州還沒有出現。而且火車的窗子是可以打開的,上一位乘客沒有關窗,蘇軾把頭探了出去,正好火車開始預熱。“嗚嗚嗚嗚嗚!”煙囪冒出滾滾白煙,上午陽光並不熾烈,蘇軾卻好像看到了彩虹。他不知道火車是怎麼運行的,煙囪為什麼冒出煙來。但他知道。自己這一趟去汴梁,不僅要去見見自己心中崇拜的魯迅先生,也一定要去看看這物理之道,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