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伶衣坐在二師兄鄭九江屋前的涼亭裡,將隱形的紅線放出。
“我的感知要能像我弟那般敏銳就好了。”
周玄的感知力強,雖然兩炷香的層次還沒到,卻已經做到耳聽八方,目視陰陽,在打探周遭情況之時,能做到無形無影。
不像她,打探情況需要以紅線為媒介,雖然常人瞧不見那根線,但若是遇上極懂門道的,尤其香火層次與她差不太多的高手,
不但能察覺出她的紅線,甚至能以線為藤,用道行手段纏住,一路攀援蔓延過來,先機上反被他人搶了一步……
好在,師兄們的道行,威脅不到周伶衣。
紅線緩緩攀爬到了鄭九江家的窗口。
周伶衣早聽餘正淵講過二師兄的暗病痛處,所以打探虛實的同時,亦把握住了分寸,紅線的線頭隻是貼在窗玻璃上,並沒有順著窗子木架縫隙往裡鑽。
二師兄屋裡的景象,沒被紅線探視到,隻有鄭九江與宋潔間的談話,順著紅線,清晰的落到了周伶衣的耳朵裡。
“老鄭,彆折騰了,不行就是不行,沒什麼大不了的。”宋潔勸著鄭九江。
鄭九江的語氣明顯有些沮喪,還帶著點僥幸掙紮的味道,說:“以前我的家夥事兒,一個星期能靈個兩三天的,現在一星期連一天都靈不了,我都抬不起頭來,我誰都不好意思見,我現在哪還有個男人的樣子……胡子都在掉……。”
“那是你命不好,趕上周玄那個畜生少班主,要不是三年前他那一膝蓋,就你現在這個年紀,怎麼不是龍精虎猛的……”宋潔氣憤的言語中還雜著些哭腔。
“彆試了,彆試了,為了陪你試家夥,我這個星期的班都沒好好上了,咱小華也五歲多了,至少有後,你家夥事真要壞了,也沒太大關係,彆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
周伶衣收了紅線,原來二師兄最近幾乎不出門,是因為暗病越來越嚴重了。
“都是弟弟留下的禍根!”
周伶衣想到以前的弟弟,心裡暗罵了一聲,而後起身,朝著餘正淵的房間裡走去。
這次周伶衣倒沒有留手,紅線順著窗木的縫裡遊了進去。
紅線的線頭成了她的耳朵、眼睛,屋內的聲音畫麵都一覽無餘的被周伶衣感知到。
屋內的陳設極簡單,一台收音機擱在木桌上,剩下便是衣櫃、床等常見擺設。
沒有唱機、沒有時興的裱花窗簾,更沒有織著漂亮圖案的棉桌布,論屋內裝潢精細程度,都不如戲班裡的響器師傅。
作為薪水足夠高的大師兄,如此空蕩蕭條的房間,與他身份不太匹配。
此時,餘正淵不在家中,徐驪穿著過時的老旗袍站在木桌前,她的身後站著一群陌生麵孔的半大孩子。
孩子們排著隊,
徐驪輕輕抓住隊伍裡最靠前的一個孩子,用水果刀將他的中指割破,再將血擠入到一個空瓷碗裡,不多會兒,血便將瓷碗底蓋住……
“差不多了,小生,該你了。”徐驪又牽出第二個孩子,割破中指,擠血。
等房屋裡眾多的孩子們,一一將血滴進了碗內,瓷碗裡便有了大半碗血。
徐驪拿起一個暖瓶,壺口置了個漏鬥,將碗中血順著漏鬥,小心翼翼的倒入瓶裡,倒完後,還拿著水杯,將粘在漏鬥上的血跡衝進瓶內,
生怕浪費了一滴孩子的血,這些血對於她來講,不是血,是老餘的藥……
周伶衣將紅線收回,心情倒輕快了些。
大師兄有暗病,這她打小就知道,前幾年周玄和父母執掌周家班時,班子的運轉,全指著餘正淵,導致大師兄操勞過度,暗病變得愈發嚴重。
自從周伶衣掌管周家班後,大師兄才沒那麼勞苦,暗病也有了回轉,
看如今徐驪收集的童子血量,已經遠遠少於以前,足以見得,大師兄暗病回轉的趨勢明朗了起來。
“算是一樁好事。”
周伶衣挪步去了李霜衣的屋外。
甚至不用放出紅線,周伶衣便能聽見唱戲聲,曲調幽怨,若有路人駐足,聽上幾句,便心生悲愴,倘若路人是個心情不佳的,估計聽著聽著便能與曲調共鳴,眼角能淌出淚花來。
“三師兄心裡那道梁子,一生都趟不過去。”
周伶衣放出紅線,鑽進了窗縫中……
李霜衣的屋子,布置得極有特點,四麵牆,兩麵牆都掛著戲服,另一麵牆上,掛滿了海報——平水府各大戲角兒唱大戲時,張貼在大紅戲訊板上的海報。
最後一麵牆上,零星散掛著些黑白照片,有李霜衣學藝時的照片,有初次登台的照片。
李霜衣小時候便是周家班欽定的未來名角,他師父也極疼他,有人生大事時,便掏腰包找照相館的師傅來幫他拍照。
不過,牆上掛的照片框裡,出鏡最多的還是柳叫天。
柳叫天與李霜衣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同門師兄妹,可如今,物是人非,李霜衣成了教戲師傅,柳叫天已是周家班的台柱子,平日裡呼朋引伴,風光無限。
李霜衣此時,穿著大袖寬領的白色水衣子,踩在屋內地毯轉圈,雙手舞動,唱戲唱得入迷。
“三師兄也沒什麼異常,師兄們都沒有異常,難道真像影子說的,是我想多了?”
周伶衣有些懷疑自己,但再瞧了李霜衣三兩眼之後,她隱隱發現不對。
唱戲的李霜衣,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每次抬足彎膝時,會很輕微的頓上一頓。
周伶衣打小在周家班長大,雖然不是資深戲迷,但也懂戲,她清楚李霜衣隻是嗓子壞了,但身段步法都是一流的,唱戲時的枝條末節都打磨得圓潤,斷然不會出現輕微頓挫的情況。
“這人,不是三師兄。”
周伶衣想到此處,快步走到窗前,朝著窗縫裡,揮了揮手,扇出了一陣風。
風力吹透窗子木架,先將窗簾掀開,雖然風力已有所衰減,但落在李霜衣身上時,卻將他足足吹起了半米高。
“李霜衣”的身子輕如落葉般的飛起,而後又緩緩落下,一落地,又轉著圈唱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白紙戲?!原來拜進了戲子堂口!藏了這麼久都沒露破綻,三師兄真謹慎。”
戲子擅長隱匿氣息,狗王養的盯梢惡犬祝庭生也是個戲子,他混進了周家班裡,以周玄的感知加望相,都沒瞧出他的破綻來,最後還是祝庭生的三聲狗叫才露了馬腳。
“怎麼會是三師兄?”
周伶衣已接近弟弟丟魂的真相,可心情卻極沉重……
……在某種意義上來講,周伶衣覺得,自己最對不住的便是李霜衣。
她心裡有些慌亂,振作精神後才重新推演弟弟丟魂事件。
“戲子擅長隱匿,擅長變臉,還擅長勾魂……隻是,當日勾走弟弟魂魄,隻憑三師兄是做不到的。”
戲子一炷香是白紙戲,二炷香是變臉戲,三炷香是鬼戲。
手段的層次越高,需要香火層次越高,使手段時的動靜便越大,越容易被感知到。
使白紙戲時,動靜很小,謹慎一些,躲過影子的巡視並不難。
但使出鬼戲勾魂,尤其就在院子酒席,大庭廣眾下使出,場院內又毫無遮攔,爆發出的動靜,一定會被巡邏的影子感知到。
所以,周家班裡的內鬼不止一個,除了李霜衣外,至少還有另外一個人!
周伶衣猜測,這人也是個擅長掩蓋動靜、氣息的高手,甚至比李霜衣的手段還要高明。
這人將李霜衣勾魂時的動靜掩住,一個動手,一個掩護,才讓影子沒感知到任何異常來,
“謀劃得如此周全,還在周家班裡安插了隱匿氣息的高手,三師兄勾走弟弟的魂魄,真的隻是為了報當年的仇嘛……”
“我執掌周家班以來,與弟弟關係如同仇人,他又喜歡出去逛窯子酒局,我隻保他在周家班無事,他出去我從來不派人護著。
三師兄如果隻為了報廢嗓之仇,他有大把的機會,為什麼非要冒風險,在周家班的場院內動手?”
周伶衣抬頭望著天空,隻覺碧空如洗的天空中,似撒出了一張細密漁網。
撒網的人,想捕的魚是什麼?
以前的弟弟?或者是其他的……
周伶衣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