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菱麵包車,在屯子裡能像隻螞蟻一樣亂鑽,鑽入到不到兩米寬的巷子中,拐出巷子,又能像輛小坦克一般,在狹窄的公路上一路狂奔。
跑過了兩三個屯子,路邊的樹變得越來越茂密,野草則像能長到人腳踝邊。這兒比不上江淮一帶,夏末的雨水能讓野草——尤其是薊這樣有著細長身體的家夥,瘋長起來後,比人的個頭還要高,齊腳踝的野草,對於東北的野草來說,已經算是高個頭了。
老哥輕輕點了一個改裝過的汽車播放器,喇叭的聲音一下子變了。
“收野生蘑菇、羊肚菌、黃花菜、靈芝、黃芪、生鬆子……老手表、大掛鐘,各種像章;還收房子,能過戶的,兩百八十平以上的,來來來,收野生蘑菇……”
這才是眼前這老哥的工作,他把林區裡的特產賣到外麵去,至於老手表、大掛鐘和各種像章,他會收下來以後,放在屋裡儲存起來,然後拍下照片,傳到網上。
“這玩藝很掙錢。比收林區裡的特產還掙錢。”老哥打開了窗戶,一股涼風刮了進來,“咱們林區幾十年前,跟全國哪裡去比,都是富裕的,兄弟你知道嗎?”
賀旋來到東北上大學有好幾年了,自己身邊的同學,和他一樣,都是零零後,見過的好幾個碩導倒是八零的。不過,碩導都不是東北出生的,所以,談到東北的狀況,並不熟悉。
“我隻知道,二三十年前,那時候的東北……”賀旋沒有把話說完,那時候全國的經濟都有些低迷,當時各地的企業內部管理略顯混亂,有些問題。
賀旋記得,自己有個遠房的表姑,在皖省南部一家肥皂廠,曾經是一個企業管理人員,最後還是離開了自己的崗位。甚至到了十年之後,那個姑姑家的弟弟一到自己家,都羨慕的流口水,因為自己有零食吃。
“那是後來了。”老哥說道,“四十多年前,咱們這兒很富裕,你想想看,東北會缺什麼?糧食,咱們這兒可是大糧倉;物產,嘿嘿兄弟,你能找到個咱們東北沒有物產嗎?”
賀旋搖了搖頭,答案是沒有。礦產資源這裡也是應有儘有,除了糧食與木材,湖泊裡的水產也非常豐富。
即使今天,東北早市裡的蔬菜,應該也是全國最低價。
“那時候啊,我們這兒的工人們,上班會三班倒,分成六點鐘的早班,下午兩點的白班,半夜十點鐘的夜班。”老哥說道,“我老爸那時候就經常上夜班,所以,每個人家裡都需要手表和掛鐘。”
手表是給人看時間的,掛鐘一般都有鬨鈴的功能。
“不誇張地說,四十年前,這兒能找到全中國最好的手表!”老哥笑著說道,“天津的海鷗表,北京表,俺們這嘎達的孔雀表,還有上海表、蝴蝶表、北極星表,還有武當表,宇宙表,還有……”
老哥一口氣說了二十幾個表名,把賀旋都聽傻了。
“這些表,你彆說見過,有些名字你可能都不知道吧,兄弟?”老哥得意地說道,“前麵還有個屯子,住的人已經不多了,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找到了一塊手表,我得去收一下,收到之後,咱們再走,好不好?”
賀旋還有什麼好說的,隻能答應。
從屯子裡收到的表,老哥並沒有給錢,因為表很怪異。
“這表我沒見過。”老哥說道,那表是六邊形的,316純鋼外殼,但是看起來非常老舊,表麵以及指針上,甚至都長了一層淡淡的綠黴。最奇怪的是,是表是極簡風格與複雜風格的合體。
表上沒有刻度,這算是極簡風格的,但壞就壞在,表格的下半部分,前麵是透明的,露出了裡麵的零件,一根擺錘凝固在時間裡,輕輕晃了一下,那擺錘才能晃動。
擺錘壞了。
“這表是什麼時候的?”老哥問道,“怎麼沒牌子?單位發的福利嗎?”
四十幾年前,東北有些工廠會在五一節或者國慶節時,發放手表作為一線工人們的福利。
“好幾十年了。”賣表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是我爺爺的舊物,放在他的抽屜裡,我也不知道這手表,他是怎麼弄來的,他沒有進過工廠上班,也不是從親戚拿來的福利表。”
老哥翻來覆去看著手表,他覺得這塊手表,很不對頭。
“你怎麼看,兄弟?”老哥問道。
賀旋本來是不想說話的,但是既然問到自己,就得說了。
“沒有標識。”賀旋說道,“所有的手表,都需要有標識,表盤正麵六點鐘的位置,會有製造廠商的名字,還有手表的軸承裡,使用了多少顆人造紅寶石。”
賀旋的話就已經很專業了,讓老哥輕輕地啊一聲。
人造紅寶石在手表裡,又稱紅寶石。每一根零件與零件的交接處,會使人造紅寶石鏈接,那是因為紅寶石非常耐磨損。說個更簡單或者通俗易懂的說法,紅寶石就相當於手表裡的螺絲。
很多手表都需要把紅寶石的數量標識出來,會在六點鐘的下方,出現了這樣一行字,“21 zuan”
zuan是鑽的拚音。
但是這塊手表沒有。
更重要的是背麵,背麵的鋼麵上,會印有一些表的數據。
表的編號,製造廠商,等等。如果沒有,可能是工廠采購的福利表,不過福利表上也會標上生產廠商的名字。
但是這塊表上統統沒有,就是一塊光禿禿的後殼。
賀旋拿著表,輕輕的掂了掂,沉甸甸的,超過了一百二十克。
一晃之下,裡麵咣咣亂響,像是有什麼零件已經脫掉了。
超過120克的機械表,算是比較沉重的,而且這意謂著,這塊手表的製造,也非常耗費功夫。表蓋有一處地方,輕輕地向裡麵凹下去了一塊。
賀旋有些吃驚地看著那裡,也指向那兒。
老哥也看到了。
“這是安裝的後蓋時,發現後殼有點緊,用木錘砸了好幾次,把後殼裝上。”老哥也掂了掂表,“這塊表,我看不太懂。”
如果是仿表,仿表反而會模仿得更真實。
“仿表的話,其實會有一個仿照的樣式,如果說模仿的是綠水鬼什麼的,其實表後殼上麵會印上原表的所有數據,包括編號。不會是眼前這表模樣的。”賀旋在心裡說道,“不過,這表又沉甸甸的,看起來像是一塊很認真做出來的表。”
一般來說,老哥是不碰這種表的。
“你要多少錢?”老哥問了賣主。
“您看著給。”賣主低聲說道,“我爺爺是獵戶,非常在乎這塊表,每年春天去打獵時,一定要帶上這塊表,才肯上路,不過,舊表不值錢,我也是知道的。”
老哥輕輕晃了晃表,裡麵傳來了零件碰撞的聲音,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我先把表給拿著。”老哥說道,“往西的屯子裡,有個修表師傅,我去找他,他如果能修好,這塊表我就留下來,如果修不好,我就把表還給你,怎麼樣?”
那賣家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老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