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師要見我?”李炎一怔,心中凜然。
敖勒笑嘻嘻地說道:
“不錯,今日把你這個天生神選收入麾下之後,柳師見獵心喜,一直都想好好和你談談,隻是身上實在有要事脫不開。”
頓了一頓,敖勒壓低聲音說道:
“再者,白天真虛道長也在,柳師很多體己話不好當著他的麵說,老道長醋勁兒可大。”
李炎一時間有些無語。
這算什麼?
我用一句話,就讓兩個老頭兒為我爭風吃醋?
敖勒接著說道:
“今日靠著你的敏銳,終於在這葦子鎮的渾水之中找到了可用的線索,端了這處羽化會的據點,滅殺二十多個邪教妖人,你立了大功,柳師要見你勉勵幾句也是應該的……柳師已經傳下話來,就在後院,你且去吧。”
李炎點點頭,順著這狐仙廟正殿的後門走出去,就見後院一處廂房之中亮著燭火。
赫然就是羽化聖女見他的那個房間。
當下硬著頭皮走到門口,敲門道:
“柳師,學生打擾。”
推門而入,就見一人正背對著門口,望著牆上的一幅畫出神,正是柳雲鶴。
那幅畫是一幅水墨,粗粗兩筆勾勒出一株蘭草,那蘭草之上則是一隻正在破繭而出的蝴蝶。
蝴蝶破繭而出,明明是一件代表希望的小事,這幅畫給人的感覺,卻像是那蝴蝶破繭而出之後,將君臨整個世界,俯視蒼生的感覺!
柳雲鶴緩緩說道:
“這狐仙廟之中,有羽化會獻祭邪神留下的祟力,極為深厚,這個房間之中,則有觀神境術士的祟力殘留,此處確實是羽化會的一處巢穴,而且很可能有過祭酒級彆的人物……李炎,你立下了一件大功。”
說著,柳雲鶴轉頭看了過來,臉上帶著笑意:
“不愧是本官的學生!”
李炎心中凜然,這老頭兒是狗鼻子麼?竟然這都聞得出來……可千萬彆從那床鋪上聞出他的氣息……
當下連連擺手道:
“學生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可不敢貪天之功……”
柳雲鶴笑吟吟地看著他,讚許道:
“謙遜有禮,淡薄功利,不愧是本官的學生。”
李炎咂咂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好。
這老頭兒到底是誇他還是誇自己?
隨後就聽柳雲鶴接著問道:
“你可知道,本官今夜為何而來?”
李炎搖搖頭道:
“請柳師明示。”
柳雲鶴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問道:
“你是這葦子鎮的鄉民,本官問你,就你所見,民生如何?”
“這……”李炎沒想到柳雲鶴突然問這個,不由有些遲疑。
柳雲鶴哈哈一笑,說道:“講真話,但說無妨。本官為了講真話,寧願被當今聖上從朝堂貶到小小一縣,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李炎點點頭,當下說道:
“民生……多艱呐,苛捐雜稅,實在太重,又有邪教橫行,百姓夾在其中,難以自處……我大哥在鎮上輔仁堂做夥計,在這葦子鎮上已經算是收入頗高,前幾日突然出了個拜神捐,幾乎掏空了家底……”
當下將自己見到的稅官破門入戶,強征拜神捐,甚至有不少人被打得頭破血流被逼得上吊自殺的一幕,跟柳雲鶴細細講了講。
“再者,朝廷對拜邪神、邪祟的懲處實在太重,反而成了一些貪官汙吏巧立名目、殘害忠良的手段……”
李炎當下講了講自己知道的葦子鎮上的幾起案子,當事人僅僅是被人告發藏有所謂的“古怪字畫”,甚至說過什麼令人聽不懂的“邪神祟語”,就被抄家流放,自家的田地產業,自然也被霸占。
更有甚者,鎮上原本有個傻子整日遊蕩,有一日發了癔症,說自己修成了,就這三個字,被宣政院知道了,竟然判了個滿門抄斬,那傻子更是被淩遲處死,一直慘叫了大半天才死。
聽李炎講完,柳雲鶴微微點頭,說道:
“不錯,苛政猛於虎,宣政絕人戶,說的就是這個,哼哼,拜神捐,拜神捐,拜的是昏君,捐的是內庫!”
李炎不由雙目一瞪,連忙朝周圍看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在場。
你個老登是真敢說啊!
你有背景,小爺我可沒有!
柳雲鶴微微一笑,說道:
“莫怕,抵死不認就是。”
緊接著又說道:
“去年夏月,那妖相晏世仁至湖州督辦白蓮祟案,為了功績,殺了十萬人,直殺得人頭滾滾,裡麵光是不足周歲的嬰兒,就有兩千多個,簡直是千古奇冤,如此大的冤情怨氣,反而造就了諸多邪祟,嘿嘿,再殺一批,又成了政績。”
“湖州和淮州相近,清河縣和湖州的苟城縣隻隔了駝山的一條山梁,那些邪祟,也多有溢出到清河縣之中。”
“本官來這葦子鎮,一是為了找到湖州滅祟案冤案的證據,二是為了摸清那拜神捐之害上奏朝廷,清剿羽化會,反而是順帶。”
大齊丞相湖州滅祟案!
通心魔!
李炎猛然想到了他之前所吞噬的那通心魔,當時出現的幻影之中,幾千顆腦袋滾滾落下。
沒想到那隻是一批而已。
真正被殺的,足足有十萬人!
而那通心魔也是因為很多人的怨氣糾纏在一起所化。
他原本對柳雲鶴並不了解,僅僅是知道對方背景深厚,實力強大,此時不由對這個老頭兒肅然起敬。
對方原本就是因言獲罪,現在卻仍然想要和丞相晏世仁扳一扳手腕,實在硬氣。
“柳師高義,學生佩服!”李炎拱手道,這是發自內心的佩服。
前世也曾有同事前輩,堅持公開舉報某個大領導,最終扳倒了那個蛀蟲,隻是那位前輩也難得重用,仕途基本就戛然而止。
以身為炬,照亮前路,李炎自認很難做到,因此對此極為敬佩。
與此同時他猛然想到,通心魔出現在葦子鎮或許並不是偶然,而是……為了引出柳雲鶴!?
不等他再想,柳雲鶴繼續說道:
“本官剛才所說,和今夜見你的目的相同,都是為了問心!問你心中正邪!”
“你是天生神選,在我儒道之中,號稱讀書種子,本官收你入司天監,不能隻看你與幽冥溝通的天賦,也要看你的心性。”
“我儒道一途,不同於彆家拜神,儒道無神,隻有聖人,曆代讀書人的精氣神積攢出了一處秘境,在現世與幽冥之間,名為‘書山學海’,今日本官帶你登書山學海,問明心性!”
李炎心中了然。
白天事情匆忙,柳雲鶴雖然測過他並無什麼邪祟氣息將他收進了司天監之中,但畢竟事關重大,還是要小心謹慎。
現在柳雲鶴就是想通過那什麼“書山學海”再給他把把關。
這倒也能理解,這才是一個儒道高手應有的謹慎,否則李炎都要覺得這司天監是不是快黃了。
就是不知道“書山學海”是什麼地方?
現世與幽冥之間的秘境?怎麼聽著有點像亞空間?
正想著,就見柳雲鶴從懷中取出一卷畫軸,猛地向半空中一拋。
那畫軸展開,現出一座隱在雲霧中的巍峨高山,還有山腳下的一座門,旁邊則是波濤滾滾的一片大海。
高山,大海,僅有這兩種意象,看似簡單,卻給人一種接天連地的氣勢。
那波濤洶湧之間,竟然並不是海浪聲,而是朗朗的讀書聲!
柳雲鶴微微一笑,拉著李炎作揖道:
“學生柳雲鶴,拜求,入書山。”
話音剛落,李炎隻感覺身子一輕,周圍的景象赫然一變,他已經出現在一座完全由玉板、銅鼎、竹簡和書冊堆疊而成的高山之前!
天空之中不時有雲朵飄過,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這些雲朵竟然是由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組成。
眼前是一座由書冊疊成,接天連地的台階,直入青雲。
他回頭看去,就見自己和柳雲鶴仍然站在那裡做作揖狀,立刻明白這是神念進了書山學海之中,那幅畫,就是一個秘境入口!
這儒道倒是神奇。
柳雲鶴微微一笑,說道:
“書山學海由曆朝曆代大儒的名篇組成,這書山至頂,就是儒聖遺物,隻是從未有人能登上去過……就是不知道你這讀書種子,有沒有優待。”
“曆代大儒的名篇,均有問心之效,你能在這書山之中走上三階,就算是過了問心之關。”
大儒名篇?問心?李炎不由瞬間來了興趣。
這個我熟啊!以前看什麼儒道小說,裡麵多得是抄詩詞裝逼的,這書山學海裡麵是不是也可以?待會兒搞幾句唬住老柳,再弄點好東西給牛麻。
抄哪句比較好?唔,結合人生經曆,老柳比較坎坷,龔自珍那首己亥雜詩,“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好像不錯,另外,還有李太白的名篇《行路難》……
正想著,他猛然感覺神魂一震,隨後就見一個個綻放金色光輝的巨大墨字從他的心口冒出,直衝天際:
九州生氣恃風雷,
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
不拘一格降人才!
這一首詩直接撞碎了天空中的一朵詩雲,發出雷霆般的轟鳴!
李炎目瞪口呆地看著天空中的那首詩,心中愕然。
我還沒開始抄呢,怎麼自己就冒出來了!?
下一個瞬間,心口又是一片金光湧動,一個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鑽了出來:
金樽清酒鬥十千,
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劍四顧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