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媽媽管著府裡栽花種草的差事,很是清閒,還沒到下值的時辰,就偷溜回家了。
剛踏進下人院裡,就見往常呆在屋裡睡懶覺的大女兒,竟然破天荒的在院子裡舂起了米。
刁媽媽剛開始還以為眼花了,直到走近,才發覺真是桂姐兒。
“我的兒,好端端的怎麼乾起了活?”
平時,這個女兒連個尿桶都不倒,刁媽媽也舍不得使喚她。
“娘,你快幫我舂一會兒。”
桂姐兒正舂米舂的兩個腕子又酸又軟,見她娘回來了,連忙停了下來。
“是二姐兒,說讓我把米甕的稻米都給舂了。”
乾了這點活,可把桂姐兒累的夠嗆。
刁媽媽接過了桂姐兒手中舂米用的杵臼,
“這樣的粗活,你哪乾的來,等哪天你們的爹從外麵回來,讓他乾去。”
這舂米是最費功夫的,還吃力氣,刁媽媽舂了兩下就不乾了。
在大廚房的梁堇,正幫著胡娘子剝菘菜,菘菜其實就是大白菜。
自從大房柳娘子接管了廚房,就打發胡娘子去做下人的吃食。
府上主子的吃食由王管事來掌勺,王管事原來是大房的王婆子,做得一手的好麵食。
這不,晚飯為了在主子麵前顯顯臉,光是饅頭,就做了兩種口味的。
鹹口的有肉饅頭,魚饅頭,甜口的有紅糖饅頭,花棗饅頭。
一早兒就脫了褙子,親自揉麵。
這王婆子身段矮粗,膀子渾圓,有一身的好力氣,她把那麵揉的不下半個時辰,翻來覆去的揉搓。
揉好後,又是做饅頭餡,又是捏花樣,忙的那橫肉的臉上汗津津的。
梁堇在一旁看了都不得不服氣,這王婆子的饅頭做的就是好。
平時大廚房都圍著胡娘子獻殷勤的婆子丫頭,都圍在了王婆子那。
胡娘子這冷清的很,隻有紅果和梁堇。
三人被擠兌到了偏僻的角落裡,守著一口老灶,一眼望去,這大廚房成了王婆子的領地。
“讓這個老貨且得意些日子。”
站在灶台旁的胡娘子,冷眼瞧著在那邊賣弄廚藝的王婆子,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
梁堇和紅果低著頭做事,默不作聲,不敢討她的嫌。
這胡娘子,容長臉,常年用一塊靛藍的方巾包著頭發,耳垂上戴著兩個銀環子,瞧著是很利索的人兒,就是脾氣有時候不好,在氣頭上,即使是侄女紅果,那也是說罵就罵的。
下人的夥食,一鍋糙子粥,一鍋菘菜燴青皮蘿卜,瞧著就清淡。
反正胡娘子她們二房的下人不吃,她就糊弄著做了。
那大房的不是說了,之前府裡的夥食太過奢靡浪費,以後要以節儉為主。
各房主子的吃食每個月不能超過兩貫錢,吳老太爺和吳老太的吃食用度,不在其中。
下人們的吃食,按著一個月半吊子錢來做。
除去二房的下人外,還有那麼多的丫頭婆子小廝,半吊錢,能吃啥,隻能撿些這個時節的賤菜來吃。
下人們能不能吃飽都是個事。
彆看那些下人麵上不說,等肚子裡存的油水都耗儘,看她們對大房有沒有怨言。
二房院子裡,
吳相公用著大廚房送來的晚食,隻見桌子上擺著一道蒸紫茄,鹽水芹,小蔥拌豆腐,唯一的葷菜是茭白炒肉片,連帶著兩盤饅頭。
馮氏見自家官人用的香,把自個麵前的那道鹽水芹往他那邊送了送。
吳相公平時吃的是上等的粳米,雞鴨魚肉螃蟹做的精細菜肴,還從沒有吃過這樣清爽的素菜,一吃感覺格外的受用。
還勸馮氏多用些。
“往日大廚房確實太過靡費,自從大嫂接管了大廚房,這兩日送來的清粥小菜,很是可口。”
馮氏聽著吳相公話裡對大嫂柳氏管家的讚許,嘴角勾起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不屑來。
這清粥小菜偶爾吃一次是不錯,可要是天天吃……
反正馮氏手裡有的是銀錢,使喚婆子去外麵的酒樓訂席麵來吃也是極為容易的事。
這大房柳氏剛接手管家的時候,就來到她院裡,話裡話外是她馮氏的陪房太多了,光是夥食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馮氏自然懂她的意思,便讓柳氏不用管她二房下人的夥食。
她給二房的下人私下裡貼補了夥食上的銀錢,隨她們是生火還是去外麵買著吃。
……
“二姐兒,拎的啥東西這麼臭?”
拎著兩塊餿豆腐的梁堇,和紅果結伴回來,倆人在大廚房忙完,就去外麵的菜行了。
“張媽媽好,這是我買的豆腐,你家吃不吃?”
她專門撿這餿豆腐要的,隻花了一個銅子,就買回來了這麼多。
梁堇估摸著這些豆腐能有個三四斤的樣子,賣豆腐的正好全給了她。
平時這三四斤的豆腐,最少也要花上五個銅子。
捏著鼻子的張媽媽聞言,眼中露出了嫌棄和鄙夷,
“這豆腐都餿了……”
她刁銀娣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生出的兩個閨女都這樣。
大女兒長得出挑些,可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懶蛋。
小女兒瞧著怪伶俐,其實是個呆子。
都八歲了,連買塊豆腐都能被人哄騙了去。
聽說前段時間進了大廚房,當時她還納悶,想不明白那刁銀娣怎麼讓自己的女兒去了那種沒有前途的地方。
今個她可算是明白了,這個傻不拉幾的二姐兒隻能去大廚房當個燒火丫頭。
這倆人哪比得上她的秀珠,她的秀珠已經進了元娘的院子裡當使喚丫頭了。
等再熬個幾年熬出頭來,跟著元娘去那伯府,看這府裡誰能有她風光。
梁堇識趣的加快了步子,往家走去。
官宦人家的女郎,從生下來,爹娘就開始給她準備將來的嫁妝了。
就拿馮氏所出的元娘來說,在她兩歲的時候,馮氏就為她備好了床——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
這個床,將來是要抬到元娘婆家的,這隻是嫁妝單子上不起眼的一個。
如今元娘九歲了,馮氏給她準備的嫁妝已經塞滿了三間大屋子,可這才不到單子上的一半。
眼瞅著元娘大了,馮氏急的已經托人去南京采辦去了。
小到針線,刷牙子,蚊帳……大到拔步床,羅漢榻,各式櫃子。
自不必說,緞子,綢子,絹,羅等上好的料子。
這些即使費些功夫,也都能置辦的來,可是元娘未來的陪房,那才是不好尋的。
馮氏當初嫁過來的時候,光陪房就帶過來了二三十人。
如果把陪房的地位分個等級,那第一等就是和主子朝夕相處,有多年情分的奶媽,女使,梳頭娘子。
這些人得主子看重,在陪房中也最得勢,管著主子的嫁妝鑰匙,首飾衣料,還有屋裡的大小事。
第二等,就是院裡的針線娘子,燒水伺候茶的丫頭,打掃院子的婆子。
最末等的就是像刁媽媽這樣管栽花種草的,還有賬房。
末等中的末等,要數灶房娘子,是這些陪房中最辛苦的,一年半載都見不了主子一麵,和主子情分單薄。
雖然能偶爾因為菜食做的好,得個賞,也就十幾個銅子,是遠遠比不上那一等陪房的。
一等陪房那就是半個主子差不多,被人尊著敬著,乾的活輕巧不說,下麵還有小丫頭伺候,主子吃啥她們就吃啥,屋裡用不完的果子甜糕。
身上穿著綢子衣裳,頭上戴的插的,那真是令人豔羨。
府裡的家生子,在老子娘,老子爹的言傳身教下,早就知道奔前程了。
梁堇不想去貪那前程,隻想將來給府裡的哪個姑娘當陪房,做個灶房娘子。
在她看來,灶房娘子整天待在廚房裡,遠離主子們的是非,是最安穩不過的。
等做幾年灶房娘子,攢夠錢,她就連帶著爹娘,桂姐兒,一家子贖了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