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青州。
時值深秋,北風瑟瑟,吳相公府上的下人院裡,鋪滿了一層白霜,院子裡有個舂米用的大石臼,上麵落滿了殘葉。
直欞窗上貼的油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門外還沒來得及換下來的竹門簾,也吱吱呀呀的。
住在西間屋土炕上的梁堇被迫睜開了眼睛,屋裡彌漫著一股子隔夜糍糕的甜味。
任誰也想不到,她穿到了北宋&bp;,成了官宦人家二房娘子陪房刁媽媽,梳著丫髻,穿著肚兜,年僅八歲的小女兒——二姐兒。
這刁媽媽還有個大女兒,名喚桂姐兒。
桂姐兒比二姐兒大了一歲,被刁媽媽嬌養的整天待在屋子裡不出來,懶惰好逸。
梁堇算著時辰差不多了,便沒有驚動炕裡麵睡的桂姐兒,輕手輕腳的起了。
府裡的家生子,分為兩種,這第一種就是,存著不可告人的心思,想給主家郎君當通房的。
第二種,是給府裡的姑娘當陪房,將來能隨著姑娘去那顯貴人家當個有頭有臉的管家娘子。
這陪房也有講究,就像府裡的老人張媽媽,就鉚足了勁,到處打點送禮,為的就是想把她那個頗有幾分顏色的二女兒秀珠塞進二房娘子所出的元娘的院子裡。
這元娘去年剛訂的親事,未來婆家是汴梁的伯府,將來那就是伯府娘子,做她的陪房,在吳府下人眼裡,那是最有前途的。
有那時運好的,被伯府郎君收了房當了通房或者小娘,那真是連帶著家人都雞犬升天了。
原本刁媽媽也想把梁堇塞進元娘的院子裡,當最低等的針線丫頭。
用刁媽媽的話說,在院子裡慢慢的熬,就熬出頭來了,當初她也是從最低等的丫頭一點點升上去的。
再加上,她是二房娘子馮氏從娘家帶來的陪房,在馮氏跟前,到底是有幾分臉麵的。
可梁堇並不想去,而是去了在眾多丫頭婆子看來,最沒有前途的地方——大廚房。
就連刁媽媽也這樣認為,大廚房又苦又累,哪有進姑娘的院子來的體麵,即使在院子裡當個掃地丫頭,那也是極為清閒的。
時不時的還能在姑娘麵前露露臉,說不定啥時候姑娘瞅她伶俐,就被調到屋子裡使喚了。
要知道,主子身邊得臉的娘子,那可是穿金戴銀的,主子連穿舊的織金衣裳都舍得給。
梁堇穿上了青色的夾棉小襖,下麵是帶襠的醬色褲子,她年齡尚幼,再加上是家生子,沒那麼多的講究,也就沒有穿裙兒。
掀開布簾子,來到了外麵,她踮著腳,往油燈裡添了點胡麻油,這才亮了起來。
隻見方桌東邊的紅漆棗木四角櫃子上,擺著一個豁口的青白瓷瓶。
東西兩麵的牆上,掛著各色麻線,鞋麵,絡子,豆袋等雜物。
西南角,還擺著一個米甕,裡麵裝著半甕還沒有舂過的米。
地麵上有兩個小凳子,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不要的舊物,上麵還殘留著描的金邊,很是雅致。
泥風爐子就在正中央,上麵坐著一個尖嘴的大壺子,就像外麵腳店裡的那種。
梁堇有點吃力的拎起壺,裡麵的水還冒著溫,用來洗臉淨牙正合適。
北宋是有牙刷子的,這是用豬毛做的一種,在雜貨行買一支這樣的牙刷子,要兩個銅錢,要是從巷子裡叫賣的貨郎那買,更經濟些。
她用刷子從盛牙粉的小瓷罐裡,蹭了點牙粉出來。
這牙粉是最次等的,用著糙的很,二房娘子用的牙粉就很是細膩,還帶著一股香味,不過價格也驚人。
像那樣一盒南京來的上等牙粉,足足要一貫錢哪。
刁媽媽這樣的陪房,一個月才有一百二十五個銅板的月銀,像她這樣在大廚房幫工的小丫頭,一個月得二十個銅子。
不過這不算賞的,有時候府裡有喜事,會另外有賞錢。
梁堇上個月就得了兩個銅子的賞錢,這還是廚房的蔡婆子見她娘是刁媽媽,這才不敢欺負她。
像那些從牙行買來的丫頭,或者在府裡無父無母,沒有依仗,最低等的丫頭,少不了會被那些老婆子欺負的。
昧下府裡給的賞錢,這是常有的事,有的老虔婆連臉都不要,隨便認個乾親,就勒索對方的賞錢和月錢。
還美其名曰,幫那些小丫頭攢嫁妝。
刷完牙,她用巾子沾了熱水隨便擦了擦臉,又用篦子梳了幾下頭發,昨個晚上睡覺,刁媽媽用紅頭繩給她綁的丫髻,她並沒有解開,這樣第二天起來,就不用再綁了。
外麵天已經亮了起來,不過還是有點霧蒙蒙的。
她提著家裡的銅罐,揣上五個銅子出了角門,往熱鬨的市井走去。
市井到處賣的都是吃食,像那張瘸子家的羊攛四件,羊雜四軟,還有王麻子家的熟肉,張三娘家的糟鵝雜碎,羊血湯,都是很有名氣的。
對了,還有曹婆婆家的胡餅,梁堇常來買她家的胡餅,拿回家,蘸著黴豆腐乳吃。
“小娘子,撿些豐糖糕吃……”
市井裡的小腳店,門口站著婆子,腰上係著青花布手巾,對人很是熱籠。
像那些正店,是瞧不上梁堇這樣的“小客”的。
腳店賣的吃食大多價賤,一個銅子能買兩塊豐糖糕,是尋常人都能吃得起的。
梁堇熟門熟路的來到曹婆婆家,撿了兩塊胡餅,三個炊餅,又去拐角的攤子上,要了一份雞雜豆腐湯。
等回到住處,刁媽媽已經起了,見二姐兒把早食買了回來,便去院子裡篦頭發去了。
“二姐兒,你有沒有給我買栗子糕?”
桂姐兒還在屋裡洗臉,聽到外麵傳來動靜,就知道是妹妹回來了。
梁堇沒有搭理這個好吃懶做的姐姐,還想吃栗子糕,哪來的銀錢去買。
“二姐兒,我和你說話哪,擦臉的麵脂也沒了……”
說著,布簾子被掀開,從裡麵走出一個噘著嘴,抱怨的桂姐兒。
她穿著八成新的絹襖,腰部那裡改的窄窄的,下麵著一條裙兒,素淨的裙麵上哀求刁媽媽給她繡的蘭草。
雖然才九歲,但已經初現苗條的身量了。
桂姐長得像刁媽媽,眉眼間帶著一股子刻薄,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嬌俏。
梁堇和她一比,長得隻能算平平。
“給我錢,就給你買。”
梁堇用火夾,捅了捅爐子,直到把爐子通的火光明亮才停手,把買來的餅子都放在了上麵,一邊烤餅,一邊烘手。
桂姐兒沒有去府上做事,自然沒錢,她自知理虧,撇了撇嘴,就不再說話了。
“不就是栗子糕嗎,桂姐兒想吃,你就順便給她買兩塊。”
刁媽媽最偏向大女兒了,她都九歲了,也不說讓她去府裡找個活計。
說著,她從外麵走了進來,頭發用水梳成了一個利落的合髻,插著一把銀梳。
身上穿著藕荷色素麵褙子,裡麵是細布做的衫裙,已經有些泛黃了。
左手腕子上帶著一隻窄薄的金鐲子。
前幾年,還有人喊她刁娘子,最近兩年,不知道怎麼變成了刁媽媽。
梁堇聽到這話,就火氣大,給她買栗子糕吃乾啥,讓她吃了繼續做著攀龍附鳳,給人當小娘的美夢?
她這個姐姐,那真是整個府裡都找不到第二個,作為家生子,天天盤算著等以後,給姑娘嫁的郎君當通房,或者是給府裡的小郎君當小娘。
可偏偏她又懶又饞,讓她去府裡做活,她死活不願意去,整天就慫恿著讓她從大廚房裡偷拿些好點心,好湯食來家吃。
平時自己的裙兒衫兒,都扔在家裡攢著,指使梁堇給她洗,梁堇瞅刁媽媽沒在家,關起門來把她狠狠地修理了一頓,才稍微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