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地穿越泥濘的地麵。
在越過不可見的分界線時,星榆感覺到自己服裝口袋裡的終端震動了起來。
她沒有停下腳步,拿出口袋裡的終端。
終端屏幕亮起,顯示的卻是昨天的信息。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希爾昨天發來的簡短訊息。
【你人呢?沒事吧?】
緊接著,一長串來自法蘭的信息和未接電話記錄迅速湧來。
昨天她毫無來由地失蹤一天,法蘭沒少聯係她。
不過,F環並不在代理人終端的信號區,直到現在進入了信號區她才接收到這些信息。
星榆掃了一眼,就將那些未回應的關心揣回了口袋。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考慮。
……
推開雨滴委托所的門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
前廳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人在那裡。
星榆繼續向前,推開了通往辦公室隔間的門。
剛一推開那扇沉重的門,歡快的交談聲就湧了出來——星榆的心底泛起微妙的煩躁。
定睛一看,雨滴委托所的幾人正齊聚在一起,現在是午餐時間。
“哦,星榆,你來啦!”希爾最先注意到她,隨即又低頭繼續享用午餐,“怎麼一天不來,招呼都不打一聲?”
法蘭立刻接上一句,語氣中帶著責備:“昨天你無故缺勤的工資和浪費的午餐費下周從你工資裡扣。”
“出了點事。”星榆含糊其辭地回答道。
中午的午餐沒她的份。
星榆沒說什麼,隻是在自己的座椅上坐好。她沒有進食的意思,隻是遠遠地看著雨滴委托所的幾人交談。
雖然有些模糊的饑餓感,但沒有必要。
儘管如此,希爾似乎還是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她放下餐具,微微皺起了眉頭:“星榆,你怎麼了?”
星榆的目光閃了閃,最後猶豫地開口:“下午能帶我一起嗎?”
希爾還沒來得及回應,邊音已經率先開口:“星榆,希爾姐的工作沒有你想得那麼輕鬆。”
就連與此事無關的法蘭也皺了眉頭,他雖然沒有直接表態,但顯然也認為星榆的請求有些不合時宜。天無則一邊嚼著食物,一邊好奇地看著這邊。
希爾困惑地看著星榆,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這問題似乎真的給她帶來了困擾。
星榆沒有退讓,隻是繼續等待著她的回答。
氣氛即將變得更加尷尬時,希爾伸手製止了即將勸阻的法蘭,語氣自然地開口:“行吧。那你今天下午跟著我。”
“……謝謝。”星榆扭過頭去,沒再繼續看那邊的畫麵。
她能感受到複雜的氛圍,但此刻她的內心卻異常平靜,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在視野的邊緣,她隱約察覺到那邊在小聲議論。她餘光瞥見法蘭低聲表達不讚同,而希爾則壓低聲音安撫。
“……小孩子嘛……”
有一件事她很想確定……
現在活在這個身體裡的究竟是誰。
她是原本的滄星榆?還是不知從何而來的穿越者?亦或是某個寄生進這具身體的神秘存在?還是以上的一切的混合物?
她現在的意識究竟是屬於她自己,還是屬於她的血液?
在昨晚的經曆中,她經曆了數次感覺到自我被取代的時刻。
最開始,她受到020的暗示,認為自己並非這具身體原本的持有者,而是087的意識的轉移。
而且,她迅速為自己的這種身份尋找了無數種合理的可能。
在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了某種非人的存在,正在蠶食和取代自己的意識。
但是……此時此刻,在頭腦重新冷靜下來後,她又開始思考一個新的問題。
考慮到020先前展現出的能力,能夠瞬間賦予她新的記憶,讓她的自我認知陷入混亂,這種新形成的邏輯鏈就一定可靠嗎?
如果她確實隻是一個最初謹小慎微、經常犯錯,但也在迅速適應這個世界生存規則的普通女孩,那麼她所有的試探和學習過程似乎也能說得通。
也許,她根本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
可能這個身體已經容納過多個靈魂,而她隻是最後留存下來的那個。
每當她給自己重新編造出一個似乎可行的身份和故事時,她的思維方式、生理狀態似乎就會表現出全新的狀態。
做出那個關鍵選擇的時刻,星榆隻是單純地再也無法理解這一切,因此放棄了思考。
沒有權衡利弊,沒有審慎考慮。
唯一的想法就是作為人類活下去。
無論自己原本是誰、又或是什麼東西,就算要消亡,她也一定要披著人類的皮。
所有的記憶都已經不再可靠。
誰能保證這些記憶真實發生在她身上,而不是她的大腦對於那些超出理解範圍的事物所做的自我補全?
她陷入了無休止的思考循環,反複推測、分析這些無法證實也無法否定的假設。
每個可能性都似乎有其合理之處,卻又無法完全自圓其說。
不過,有一件事似乎真實存在。
她的情感。
儘管如今,回顧過去幾天的經曆,星榆覺得自己和那些事件中的“星榆”已經產生了淡淡的隔膜。
她以抽離的視角,冷靜地解剖著過去的星榆的內心。
原本的星榆,一直在強壓下對這個世界的不安。
儘管理性上她無比清楚,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但內心深處還是無法完全擺脫對彆人的信任與依賴。
現在想來,竟有些可笑。
對她來說,希爾是第一個對星榆展現出明顯善意的人。
星榆不自覺地被這份善意吸引,雖然理智仍在警惕,但內心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憧憬。和她相處仿佛在冰麵上行走,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跌落。
相比之下,祈雪就像是一麵裂開的鏡子,反射出扭曲而破碎的善意。
她的關心雖然真實,但背後卻隱藏著更為複雜的情感。那種長期處於崩潰邊緣的狀態,加上刻意掩藏在平靜表麵下的控製欲,讓星榆聯想到即將溺水的人,不顧一切地抓緊身邊的一切。
這種需求感讓星榆感到不適,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束縛。
因此,她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著與祈雪的交流,像是在躲避隨時可能爆發的情感火山。
如今,她在想到這些人的時候,曾經複雜的情感,如同退潮後的沙灘,隻留下平靜的表麵。
她不再需要在疑慮與信任之間掙紮。
在相處的時候,她還是能感覺到細微的、與先前相似的情感波動,分不出來是來自自己的真心還是這具身體殘存的意念。
不知道今晚過去,一切會變成什麼樣。
至少在今天這個下午,她仍然想和希爾一起出行。
……自己到底是什麼,大概永遠也弄不明白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時此刻,活下來的,隻有現在的自己。
“拜拜。”她乾脆地斬斷了自己所有理不清的思維,在心裡對過去的星榆打了個招呼。
“以後,這具身體就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