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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的陰山草原,飛雪橫飛。
一隻白頭蒼鷹從低空俯衝而下,掠過低矮雪丘,枯敗枝椏。
蒙恬一人一馬,冒著風雪,來到草原上的一個部落。
這個部落的老族長,與他有生死之交。
如今,他冒著風雪前來,是希望老族長看在他的麵子上,保扶蘇一條性命。
按照他的謀畫,先將扶蘇保護在這個部落,再返回鹹陽。縱使閻樂等人奉命監詔,也管不到異族部落。
這樣他就可以安心的周旋朝堂,為扶蘇爭取一線生機。
卻聽那位老族長滿臉豪情地道:“蒙公何須多言,老夫與你乃生死之交,你交代的事,老夫絕對不會放他走,等你將他送來,老夫便將小女兒嫁給他,如此,他就是老夫部落的女婿,老夫看何人敢殺老夫部落的女婿!”
“老族長大恩,蒙恬沒齒難忘,等到開春之時,蒙恬便會回來,到時候,咱們再喝個痛快!”
蒙恬舉起手中的馬奶酒,滿是感動的一飲而儘。
老族長也舉起大碗酒,拍著胸脯道了句‘好’,然後豪氣乾雲的喝光了酒。
很快,蒙恬便再次冒著風雪,朝九原大營的方向趕。
不管扶蘇如何悲愴迷亂,他都要保住扶蘇的命。
而與此同時,扶蘇剛去洗漱,李福就帶著幾名監吏,肆無忌憚的闖進了扶蘇軍帳。
好在蒙恬事先早有安排,守候在扶蘇軍帳外的護衛,沒有讓他們闖進扶蘇寢帳。
他們隻能在軍帳外徘徊。
卻聽李福沉聲道:“你們昨晚守在這,扶蘇寢帳內什麼情況?”
“回特使,直到四更時分,扶蘇寢帳內還有哭泣之聲,天將拂曉時分,哭泣之聲才停歇了。”
一名監吏躬身說道。
雖然現在的特使是閻樂,李福跟他們一樣,隻是監吏,但李福的身份擺在那裡,所有監吏都不敢拿他跟自己平等相處。
而李福也同樣沒有把自己當監吏看待,儼然一副皇帝特使的語氣,又接著道:“除此之外,還有呢?”
“還有就是王離,半個時辰前匆匆跑了進去,好像還拿了一個布包,再後來,裡麵就沒有動靜了!”
“哦?你說王離拿著一個布包進去了?”
李福眉毛一挑:“可知布包裡麵裝的是什麼?”
“天色昏暗,沒怎麼看清,但風中隱隱有一股酒味.”
“酒味?”
李福目光閃爍,忽地想起一事。
昨日閻樂宣讀完詔書,為了討好王離,特意送了王離兩壇酒。
雖然閻樂說是為了留一線,保他們的命,但在李福看來,蒙恬若想殺他們,就算是王離,也無法保他們的命。
而且,王離還有可能是那個動手的人。
所以閻樂的做法,讓李福大為不屑的同時,又非常不解。
如今聽到監吏說,王離帶了一個布包來見扶蘇,而且布包有酒味,讓他不禁冒出一個膽寒的想法。
閻樂恐怕已經背叛了趙高和李斯。
那個布包,很有可能是趙昊的密信。
因為閻樂以前就是趙昊的屬下.
想到這個可能,李福不由心臟狂跳,他害怕扶蘇因為那封密信改變主意,更害怕自己成為扶蘇興兵南下的祭品。
“不行,我絕不能讓扶蘇動搖奉召的想法”
越想越害怕的李福,忍不住喃喃自語。
一旁的幾名監詔,互相對視,麵麵相覷。
隔了片刻,卻聽李福冷不防的又道:“除了王離,蒙恬可有來過扶蘇軍帳?”
“沒有。”
那名負責守夜的監吏搖了搖頭,旋即沉吟道:“依在下揣測,扶蘇帳內的情況,司馬都沒有及時向蒙恬稟報.”
“哦?”
李福眼睛一亮,不由有些疑惑道:“你是如何揣測的?”
“昨日,吾等跟隨扶蘇回來,蒙恬來過一次,後來又匆匆走了,今夜淩晨,營地大門又開合了一次,在下推測,蒙恬應該出營了”
“此言當真?”
“所見所聞,不敢半句虛言。”這名監吏很聰明,既沒有明確給出答案,也沒有表明自己在說謊。
雖然李福對這種言論很是不滿,但現在這種情況,他隻能去賭,賭蒙恬不在大營。
隻見他稍微沉默,便大手一揮:“走!你們隨我來!”
李福的謀劃是:對蒙恬無可奈何,索性不去管,如此,或許能麻痹蒙恬,不找他們麻煩;
對扶蘇,則要趁他猶豫不決,悲愴迷亂的時候,乘勝追擊,絕不放鬆。
“站住!”
李福等人欲硬闖扶蘇軍帳,一名護衛司馬厲聲喝住他們:“末將奉大將軍之命,不許任何人進入監軍行轅!”
“放肆!”
李福臉色一沉:“吾等奉皇命監詔,難道大將軍之命比皇命更甚?”
“這”
護衛司馬遲疑了一下,正色道:“特使有監詔之權,爾等監吏,在此等候特使便可,不必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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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眼睛一亮,當即掏出自己的特使令牌:“本官正是皇帝特使,還不放本官進去監詔?縱使大將軍在這,亦不能違抗皇命!”
護衛司馬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李福有一手,拱手道:“目下王裨將在監軍行轅,容末將先行稟報!”
“請!”
李福一臉平靜的抬手,似乎吃定了王離不是自己的對手。
畢竟他在李斯身邊伺候多年,耳濡目染了不少謀略,論陰謀詭計,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果然,不消片刻,那名護衛司馬就出來了。
隻見他拱手道:“特使請!”
很快,李福等人就來到了扶蘇寢帳外的小院內。
此時此刻,小院內站滿了身穿明晃鎧甲的士兵,將扶蘇寢帳層層圍住,看不見裡麵一點詳情。
“來者何人?”
王離手持三尺利劍,肅立在石階之上,喝問出聲。
李福渾然不懼,上前拱手道;“陛下已經兵屬王將軍,王將軍要辜負陛下乎?”
“哼!”
王離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地道:“足下冒充監詔特使,該當何罪?”
“本特使乃皇帝親自任命的特使,皇帝並未下令撤銷本特使的特使身份,何來冒充之說?”
“巧言令色之輩,何足道哉!”
雖然閻樂討好王離的舉動,非常可疑,但對這個從未打過交道,又合法掌權的王家虎子,李福也不敢輕言得罪,於是笑著轉移了話題:
“王將軍,本特使奉命監詔,合理合法,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足下既然是特使,那就做特使應該做的事,廢話少說!”
王離麵無表情的看著李福。
李福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氣,直接當著王離的麵,安排隨行的監吏,吏員,擺好詔案,從案頭拿出那份皇帝詔書,一字一頓的念誦了起來,直到念誦至:
‘扶蘇為朕之長子,對父不孝,對國不忠,惟自裁以謝天下,方能消朕心頭之恨,黎民不滿之怨’這句話時,李福的嗓子才拔高幾度,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出來的。
如此一幕,看得王離牙癢癢,恨不得一劍劈死這狗東西。
然而,李福就當沒事人似的,念完詔書又高聲呐喊道:
“長公子果真是忠臣孝子,就應該維護秦法之神聖,維護皇命之神聖!
長公子不奉召,天下如何能安定?
長公子不複請,自當天下之表率,焉能故意拖延詔書之實施,行那亂臣之舉?
長公子亂法抗命,國家之大患,長公子縱死.”
“夠了!”
王離突然暴喝,徑自衝向李福,一把拽起他的衣領,怒氣衝衝地道:“足下再喊,本將一劍殺了你!”
“好好好,本特使不喊了,不喊了.”
李福被王離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認慫,旋即朝身後吩咐道:“按流程,該賜劍了.”
根據秦國法度,詔書命令罪人自裁,一般都是皇帝特賜的‘罪劍’,那日因蒙恬故意阻攔,詔書宣讀完畢,賜劍的流程被直接忽視了,如今李福依照流程辦事,即使是王離,也不敢過分阻攔。
隻見王離一臉陰沉的放開了李福,然後目視李福的人,手持‘罪劍’,遞給扶蘇的護衛司馬。
可是,護衛司馬接過‘罪劍’,並沒有進去交給扶蘇,而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李福想要開口提醒王離,隻見王離大手一揮,原本層層圍住扶蘇寢帳的士兵,立刻向外擴張。
迫於這種令人壓迫的氣勢,李福隻能悻悻的離開了小院。
然而,他們隻是離開了小院,並沒有離開扶蘇軍帳。
“現在怎麼辦啊,李特使?”
一名監吏憂心忡忡的詢問李福。
李福板著臉,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直到扶蘇寢帳內傳出一陣腳步聲,他才尋聲望去。
隻見扶蘇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一領寬大潔白的厚實長袍,穿在身上,沐浴過後的扶蘇,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悲愴迷亂,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糟了!
扶蘇的心境變了!
李福看到扶蘇的瞬間,心裡就是一咯噔。
如果扶蘇不奉召自裁,他很有可能死在九原。
就算不死在九原,回到鹹陽,依舊難逃一死。
不行!
自己絕不能坐以待斃!
必須逼死扶蘇!
心中打定主意,李福當即上前拱手,質問道:“長公子是要違抗皇命乎?”
“嗯?”
扶蘇微微一愣,旋即循聲望去:“李特使這是何意?”
“哼!”
李福冷哼一聲:“詔書已經當著長公子的麵宣讀了,‘罪劍’也交到了長公子手中,長公子何故拖延詔書實施?”
“我要去見閻特使,確認一些事,並非故意拖延詔書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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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平靜如常的說道。
李福臉色一沉,心說閻樂果然背叛了趙高和李斯,這是要跟扶蘇和趙昊同流合汙了。
一旦他們開始同流合汙,自己身為李斯的心腹,必死無疑。
想到這個可能,李福再次朗聲高喊:“扶蘇,汝身為皇帝長子,公然抗法,是要開亂國之先河,為祖宗蒙羞嗎?”
“這”
扶蘇心頭一震,欲言又止。
他是一個赤誠且忠孝的人。
無論是作為邊疆重臣,還是作為人子,他都能很好的執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信念。
這也是曆史上的他,因為一道詔書而自裁的原因。
他一生都活在始皇帝的陰影中,內心脆弱,又不喜反複糾纏的權力鬥爭。
他想做一個信人奮士的始皇長子,又想做一個有自我信念的人。
當對父皇的忠臣遵奉與自己信念產生衝突的時候,他會猶豫不決,從而傷感滿滿。
這是他性格的缺陷,也是他注定走上那條不歸路的原因。
所以,他現在聽到李福的話,又開始傷感了起來,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
“抗命亂法,禍國殃民。扶蘇縱使死,也不會亂法,讓祖宗蒙羞”
扶蘇一聲哽咽,仰頭大喊:“拿劍來!”
“長公子——!”
王離嚇了一跳,想要阻止扶蘇。
一旁的李福,聲色俱厲:“王離!造反夷三族,汝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王家考慮!”
“老子的事,用不了你管!”
王離上去就是一腳,直接將李福踹在了地上。
此時,護衛司馬已經將劍拿了過來。
“長公子不可!”
王離連忙抱住扶蘇。
扶蘇二話不說,拿起劍就往自己脖頸上一橫。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王離再次高喊;“長公子不管公子昊死活了嗎?!”
“嗯?”
扶蘇心頭一震,忽地清醒了幾分,將用力的手,頓在了脖頸。
此時,脖頸已經被割出了一道血痕,鮮血順著衣領,侵染了那身雪白長袍。
原本痛並快樂著的李福,突然臉色大變,趴在地上嘶聲呐喊:“扶蘇奉詔——!”
嗡!
扶蘇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決斷。
誠然,他是一個忠孝赤誠的始皇長子,但在被他父皇貶到九原的這三年中,他做了很多自己以前從未想過,做起來又十分快樂的事。
而改變這一切的人,不是彆人,正是他最疼愛的弟弟。
對於這個弟弟,扶蘇打心眼裡喜歡,雖然他有很多弟弟妹妹。
可這個弟弟,永遠是最特彆的一個。
他膽小,又很有擔當,他弱小,卻總能做一些偉大的事。
他跟自己一樣,不喜歡權力鬥爭,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今年好像才十五歲
想到趙昊那封親筆密信,扶蘇瞬間反應過來,自己還不能死,自己要保護弟弟,縱使父皇賜死自己,也不能讓弟弟死。
眼見扶蘇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劍,李福心都涼到了穀底。
此時,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憤然高喝:“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長公子不尊秦法,違抗皇命,禍及諸公子,死不足惜!”
“你說什麼!?”
扶蘇怒視李福。
李福爬起來,獰笑出聲:“長公子抗詔亂法,公子昊與長公子同流合汙,按罪,當車裂!”
“混賬!”
扶蘇聽到李福說要‘車裂’趙昊,眼眶瞬間一紅,憤怒的衝向李福。
“長公子——!”
王離被扶蘇猛地發力絆倒,下意識往前一推。
雪地打滑,扶蘇一個趔趄,手持利劍,向前一刺。
隻聽‘噗’的一聲,原本站在扶蘇身前的李福,瞬間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扶蘇。
扶蘇剛穩定身型,就發覺了不對,不由抬眼看去:“李,李特使,我,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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