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現在其實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俗話說的好,屁股決定立場,曾經的高士廉是一國宰相,他就需要繼承宰相的曆史地位然後跟皇權抗衡儘可能的為自己的集團爭取利益。
現在的高士廉是個半退休的老頭,經過這件事之後他為了留存自家的利益選擇的背叛集團利益,從而導致他的話事人身份也被奪了去,宗門老祖們不會同意這樣一個搖擺不定的人繼續執掌大權。
這如果是十年前,這對高士廉無異於晴天霹靂,但在十年後,這個決定可謂是正中高士廉的下懷,他選擇了一條最穩妥的路線,高家開始一條左右逢源之路。
那邊投資李世民這邊投資夏道生,不管最後是誰得了天下,他高家都會是贏家,而輸的那一方也不會遷怒於他們高家,正所謂利用煌煌天威給了同行一記悶雷,不管是夏林還是李世民,都是追著世家屁股後頭跑的熊,想跑贏熊很難,但跑贏同伴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麼。
現在很多世家也都回過味兒來了,那士族錄與其說是為天下家族正名,倒不如說是閻王點卯,之前大家都在搶著天下第一的名頭,而如今人人都在把這個名頭往後推。
要不說高士廉這人是真牛逼呢,他這一手是純粹的陽謀,這些世家爭第一就會被定點爆破,但不去奪這個名就會減弱其影響力。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除了權還有一個重要指標就是名,現在人人都往後縮,輿論的高地,他們不去占領自然就會有人去占領,此消彼長之下,千年的世家壟斷了許久的釋經權,在此刻似乎有了一些動搖。
這時其實他們已經明白了夏林這些年乾的事了,浮梁書局一開始與他們尋求合作,他們根本看不上這窮鄉僻壤之地的破書局,然而現在浮梁書局已經快把他們自己的書局擠兌得抱頭鼠竄了。
而在浮梁書局用低價格高質量打通所有關節之後,現在市麵上的印書基本都是他們在乾,更恐怖的是浮梁那邊的造紙工藝和印刷工藝不知道比當下世麵上的好多少,產量嗷嗷大,導致於現在書從當年的昂貴無比變成了現在的價如草芥。
不光是正常的書,還有那不正常的書,小人畫、評書選段甚至是報紙,已經開始向老小邊窮這些群體擴散,一本小人書甚至都沒有字就已經能叫人看明白上頭的內容。
書畫的放開,直接導致文化體係的迅速膨脹,各種諷刺暗喻甚至是低俗下流等等就撲麵而來,世家的陽春白雪顯然在百姓之中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而在這樣的衝擊之下,世家貴族們顯然就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操控思想了,而信息伴隨著商旅的高速流通之後,信息差正在一點一點被打破,再加上這一輪實權對抗上的失利,世家集團當下非常緊張且無力,但他們肯定不會認輸,這幫人的韌性還是很強的,畢竟盤踞千年的力量已經成為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空的幽靈,想要去掉哪裡那麼容易。
所以夏林現在的壓力恰恰就是最大的時候,因為從這件事之後,他就徹底從幕後被推向了前台,浮黨也徹底暴露在了大家的視野之中。
他們必然會成為對方攻擊的目標和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針對對象。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能有什麼誤會呢。我不過就是個強搶民女、逼良為娼的人間渣滓罷了,這算什麼誤會呢。”
“沒有逼良為娼、強搶民女!”
看到自己孫女漲紅著臉,高士廉其實已經大概能明白發生了什麼,夏林在他們這個圈子裡的名聲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逆風臭十裡,而自己這個孫女因為腿疾很少出門,所以大概率是聽到那些世家子弟們在家中談論之後,便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認知。
很可能是之前遊園會時就指著夏道生的鼻子罵了一頓,但自己這個孫女怎麼可能會是夏道生的對手呢,那可是自己都要認認真真逐字逐句分析他說的每一句話是什麼意思的人。
“無所謂啦,反正都臭了,再臭一點,你罵起來也安心許多。”
夏林斜靠在柱子上,雙手扒拉著柵欄,看上去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破碎感。
而這會兒馬周也換好了衣裳走了出來,他恭敬的朝高士廉抱拳行禮:“高太尉。”
“馬相,辛苦了。”
馬周可是高士廉的徒弟,雖然身為浮黨表世界的領岫,但其實對高士廉仍然還是很恭敬的,並且也是馬周提前告知高士廉關於夏林的行動和綱領,雖然老高心裡頭明白這是夏林在通過馬周跟自己用另外一個形勢偷偷合作一把,但如果馬周不這麼乾的話,那麼他其實是可以順理成章的拿下高士廉朝中大部分的勢力。
但他還是照辦了,這說明馬周這個人其實是個道德君子,當下雖再無同朝為官,師徒情誼還是在的。
“太尉可莫要如此稱呼,折煞我也。”
高士廉笑了笑,然後命人將柵欄打開,接著朝馬周招了招手:“來,我有話對你說。那道生啊,你就勞煩幫我照顧一下我這孫女。”
“我?”夏林指著自己:“照顧她?你不怕我強搶民女啊?”
“行了,哎呀,怎的口無遮攔的。”高士廉嫌棄的揮了揮手,然後便跟著馬周去到不遠處的回廊下坐著聊起天來。
這會兒高雲夢坐在輪椅上,夏林雙手耷拉在柵欄縫之中,就像是來野生動物園隔著籠子等待投喂的猴子一般。
兩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誒?”
夏林突然開口,倒是嚇了高雲夢一跳,她回過頭來皺著眉頭看向夏林:“乾什麼?”
“沒什麼,我就叫喚一聲。”
“有病……”
天底下敢直球上來罵夏林有病的人很多,但絕對不包括這些世家子弟,他們彆說罵夏林了,就是提到他名字都得一激靈,這就顯得這高雲夢非常單純和虎逼。
“你腿啥時候瘸的?”
“管你何事!你要取笑我?”
“我取笑你乾什麼,你又不漂亮又不嬌媚,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平日裡霸占的民女都是什麼姿色。”夏林笑了起來:“我就是問問而已。”
“一個拐子,有何好問的。”
“那你說啊!”
“四歲。”
夏林摸著下巴:“時間是長了一點,到時候我叫冬娘給你看看,說不定能看好呢。不過你這麼坐在這乾巴瘦的樣子還挺好玩的,站起來可能比現在還醜呢。”
一句話倒是把高雲夢給整紅溫了:“你是為了羞辱我?”
其實高雲夢真不醜甚至可以說是漂亮,但因為殘疾之身讓她沒有多少血色,身子也有些變形,病泱泱的樣子倒是有幾分楚楚可憐。
不過她顯然不習慣夏林這樣的說話方式,倒是叫人非常氣惱憤慨。
“我一個無惡不作的混蛋,這樣說話不是剛好跟你心中的我重合了麼?”夏林笑嗬嗬的說道:“若是我跟馬相一樣彬彬有禮,像高太尉一樣氣質出眾,那你是不是得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罵錯了人呀,那你說你是氣惱一時好還是氣惱一整夜睡不著好?‘哎呀,那人好像也不似旁人說的那般無賴,還有些好看呢’。”
高雲夢被這句話給整蒙了,她極氣反笑了出來:“你這潑皮!”
“小妹妹,你今日罵我潑皮我不與你計較,若是出了這個門,你好好想想該叫我一聲什麼?”
“潑皮!”
“小妹妹。”夏林突然湊上前來,用一種陰霾的語調說道:“我武藝高強,大將軍出身。你手無縛雞之力,身體孱弱,你說我現在獸性大發把你一把抱入到屋裡肆意而為,你說你怎麼辦?”
“你敢!我阿爺殺了你。”
“不會的,你阿爺隻會想辦法平息這件事,因為如果真的鬨大了,那有麻煩的可不隻是你我了。至於你,不過最終會變成禮教的犧牲品,被關在家中孤獨終老,而我該瀟灑瀟灑該霸道霸道。”夏林說完就地一坐:“所以我勸你這樣的小後生說話時一定要注意分寸,彆說我嚇你,你家裡人沒告訴你夏道生到底是什麼人嗎?”
這會兒高雲夢臉都被嚇白了。
“不許叫!不然我現在就給你拖進來。”
一嗓子下去高雲夢眼淚水兒在眼眶裡打轉,她明顯被嚇壞了,坐在輪椅上哆哆嗦嗦的樣子非常有趣。
她到底也就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夏林的氣場高士廉能接,她可接不下來,當嬉皮笑臉的夏林臉色一板時,她甚至連哭都不敢哭出聲音。
“收!”夏林手一捏空氣:“給你幾個呼吸平複情緒。”
還彆說,這小姑娘真是被夏林拿捏得死死的,在他的引導下她很快就恢複了過來。
“現在能正常說話了沒有?”夏林坐在地上靠著柱子晃蕩著腳丫子:“說吧,你想問我什麼問題。”
高雲夢一愣:“你……你怎知我要問?”
“喂,你搞搞清楚,推你過來的人是誰。那是高士廉高太尉,整個大魏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把你推到我麵前,那肯定是有他不可解的問題。那這個問題他不可解,其實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能。”
“啊?”高雲夢滿臉沉默:“什麼叫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能……”
“自己悟。”夏林豎起兩根手指:“那這個問題,我篩選了一下,就剩下了四個。一個是世家未來何去何從,不過這個不太可能,因為你的見識和能耐,連這樣的問題都問不出來。”
“第二個嘛,就是夏道生到底是什麼人。不過也應當不是,夏道生是什麼人在你們心中早已有了定數,你不會問更不會問高太尉。”
“第三就是才華了,雖然你小胳膊小腿,但心氣還是挺高的,你甚至都有些看不起你哥哥的才學能力。”
“你……我沒有!”
夏林根本沒搭茬,而是豎起了第四根手指:“第四,就是考試的事。今日高太尉過來時身上並沒有很多汗,我猜想你們一開始就在這附近吧,那總不能是過來吃早飯的,所以很大可能就是你哥高雲錦在考場之中,你跟高太尉過來送他考試。而你這時就會問高太尉一個問題‘阿爺,為何我不能去考試’或者是‘阿爺,女子為何不能去考試?’。”
高雲夢本來就因為瘦小而顯得大大的眼睛睜得巨大,無比吃驚的看著夏林。而夏林打了個響指:“第四個,沒跑了。”
“你……”
高雲夢真的太震驚了,她以前隻聽說夏林的壞,但在這段時間的接觸之後,她真覺得麵前這人有些叫人恐懼,仿佛能看懂人心一般。
難怪就連阿爺都稱呼他一聲妖孽……
“真想知道為什麼?”
“想。”
“那我可是個壞人,你問好人才能有答案,壞人可不會給你答案的,你得拿東西來換。好好想想,你有什麼東西可以換給我的。”
高雲夢眉頭緊蹙:“沒有,你不說就算了,我並沒有那麼想知道。”
夏林點了點頭:“那我回去休息了。”
說完他還真的起身走了,高雲夢還以為他會跟其他人那樣逗逗自己就折返回來,但他一走就再也沒見人了,直到阿爺回來都不見他。
高雲夢委屈壞了,再看到高士廉之後當場就哭了出來:“阿爺,他不告訴我……還欺負我……”
高士廉看了馬周一樣,馬周也隻是攤開手:“他是這樣子的。”
而高士廉卻隻是搖了搖頭:“他已經給你答案了。”
高雲夢沉默許久:“阿爺……我不明白(奉化口音)。”
馬周這會兒好奇的問道:“什麼問題?”
“馬叔叔……”高雲夢委屈巴巴的把自己的問題複述了一遍給馬周:“他說完之後就走了。”
“是啊,他給你答案了。”馬周也是這樣說的:“若是想不明白,你問了也白問。”
最後還是高士廉摸著孫女兒的頭說道:“你問他女子何時才能考試,他叫你用東西來換。你說沒有,自己不想知道。但你明明就想知道,隻是不想拿出東西來。而若是你用這個姿態進入官場,不出三日,官場就大亂了,官場是什麼?是交換與退讓,女子或者說你不可能為官,是因為你隻想得而不想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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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靈感枯萎,坐到九點鐘才寫了個標題,今天就一章了。問群裡的人怎麼辦,變態群友要眾籌給我大寶劍,我趕緊開始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