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小,但用夏林的眼光來看,這地方隻配用來養豬,嘈雜混亂沒有一丁點秩序。
羅士信是個老江湖,他知道拜碼頭的流程,雖然沒有像智取威虎山裡頭那麼離譜的暗語行話,但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先是報號,再是師從,最後是自己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等報完一圈之後,門口守門的就很公式化的一拱手:“原來是洛陽羅好漢,久仰久仰,快請進,檔主等候多時。”
這裡頭都是江湖客套話,這幫人能耐不高破事卻不少,規矩就屬這幫人多,那些個所謂“古話說”“老人說”大多都是從這些個逼人那邊傳下來的。
其實嚴格來說就算是朝廷裡頭都沒有這麼多破規矩的,朝廷內部講的是一個潛規則,所有的規矩都是已經修好了框架的,不會像這幫人一樣矯情,三十多歲走路得要徒弟攙著這種事就是這幫江湖人折騰出來的。
夏林背著手跟著羅士信來到這屋子之中,剛一進去就見裡頭黑沉沉的,因為屋子年久失修,天井上早就爬滿了爬山虎,給最後一點光亮都給遮蔽住了。
這裡就要說一下建築跟文化了,這個時代的建築文化已經非常成熟,而且已經形成了非常明顯的南北風格,比如金陵城就是典型的南方風格,因為全年陰雨天多且潮濕,所以一般正常一些的人家會使用圍屋,也就是一個門走進去然後中間會留出一個天井的位置,天井下頭正中間一般是一口井,浣洗臟汙都從這個地方流淌出去,以免叫房屋更加潮濕,並且每個房間多有窗口用來采光。
但這裡因為年頭比較長而且修葺力度不夠,風格已經不分南北而是變成了破廟風,采光的嚴重不足就導致裡這裡的氣氛陰暗壓抑。
可能是這裡的主人故意要營造這種沉默的氣氛,好叫人知道他是個有地位的高手和大佬,但實際上回頭去看看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地位的那個人,他的金鑾殿恨不得直接修個大亭子出來,牆壁上全都是窗戶和門,好讓自己時刻坐在光芒之中。
“這位就是我們胡檔頭。”
引路的人恭敬的介紹了一下正坐中間的那人,夏林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人年紀大概在四十上下,個子不高沒什麼頭發,臉上也沒有橫肉,看著卻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人。
但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夏林也認為如果一個老好人是肯定不可能把臟街這種地方運營下去的,這裡的人可是太厲害了。
“兩位來此地有何貴乾呐?”
這人說起話來拿腔拿調的,明明是一副破鑼的嗓子卻非要說那些個附庸風雅的話來。
“謀生。”羅士信拱手道。
而夏林則輕笑道:“考學。”
這胡老大聽到謀生時倒是沒什麼反應,不過聽到夏林的考學時卻喜笑顏開,他眯起眼睛說:“來京城考學,那你可是個舉人了?不知可有婚配啊?”
當下的風潮雖然還沒快進到榜下搶人那麼誇張的地步,但顯然也是快了,當聽到夏林是個舉人的時候,這胡大當家的顯然就對他來了興趣。
至於羅士信這種一看就是莽夫糙漢的人,他日常恐怕也見的多了,不怎麼有興趣,所以注意力全在夏林的身上。
“我已有良人。”
“哎呀,大丈夫得了前程,家中鄉裡那些糟粕不要便不要了,來來來,既然你們今日來投奔我了,我便擅自為你做個主。為你引薦幾位頂好的姑娘。”
好一個擅自做主,這虧了公主沒在,您說的那家鄉糟粕的爹可是當今的攝政王,但凡這話叫她聽了去,話是下午說的,人是晚上沒的,彆看人家公主蠢萌,可要你狗命卻也隻是一言而已。
而就在這腹議之間,這胡老大便已經拽著夏林不由分說的往外走去了,他此刻滿麵紅光,仿佛下一刻夏林就要成他女婿一般。
很快,他們來到一個堂口之上,這裡坐著幾個一眼就不是良人的家夥,應當就是這地方的四天王、三堂主、左右護法之類的人物,見到老大帶著人來之後,這幾人倒也是好奇的張望了過來。
“老二老四老五,這有個舉人投奔咱們來了。”
“可不是投奔,隻是過來瞧瞧。”
夏林解釋了一句,但顯然他的解釋極蒼白無力,人家壓根就沒聽他的,而是徑直把他帶去了後院,而且身後的人越來越多,顯然都想看看這舉人老爺到底是幾個眼睛幾張嘴。
“好俊俏的郎君,哎呀……可是太叫人歡喜了。”
“就是呀,聽說還是個舉人呢。”
“舉人可是不多見,這舉人老爺來我們這地方作甚?”
其實夏林多少也是身處信息繭房之中,他身邊的巨人進士太多了,哪怕是狀元郎那也是圓的扁的任人拿捏,但仔細想想的話,彆說是狀元了,就算是一個村莊裡能出個秀才都是要點炮仗的大事,舉人都是能叫人發瘋的,進士那是要祠堂族譜單開一頁的。
若是到了狀元郎,看過白蛇傳的都知道,一個狀元郎甚至能讓法海老禿驢把犯了天條的白素貞給放出來的文曲星君。
夏林能看到那麼多舉人進士,那是因為他已經進入了士大夫這個階層,換而言之他就已經脫離了人民群眾。
這周圍人的反應赫然就給他提了個醒,給原本有些鬆懈的螺絲緊了緊弦,心中再三要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脫離群眾路線,否則最後自己勢必要變成封建主義的忠實走狗。
這胡老大歡天喜地的把夏林帶到了自己家裡,然後就開始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認識,這老小子一共四個女兒,長得其實都很一般,但他還是非常熱情的給夏林介紹並且還開始給承諾。
“隻要你肯娶我家的女兒,到時我保教你在京城官運亨通。你可莫要小看我這糙人,哪怕是京兆尹的衙門我都能說得上話。”
夏林眉頭緊蹙:“若是我不肯呢。”
“少年郎,在京城之中,終究是要找個依靠。我胡某人高低也算是個人物,你若是真叫我在弟兄麵前下不來這個台,可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夏林輕輕撩了一下長袍,坐在了旁邊的一處磨盤上:“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打算放我走咯?”
“你答應,我便放你,你若不答應,我倒要看看衙門能不能護得住你這小小的舉子。”
好家夥,威逼利誘全都上了,軟硬兼施的手段倒是熟練的很。
“後生仔,可莫要忤逆了大當家。這地界在金陵城裡那也是一處風景,哪怕便是皇帝老子也得讓三分。”旁邊的人也在那搭起腔來:“再說了,這買賣你橫豎都不虧。”
夏林隻是笑卻沒有說話,而看到他態度,那胡大當家一甩袖子:“來人啊,給我看住了他,莫要叫他們跑了。我看餓他個三日,他是應不應,不過都給我輕柔一些,若是傷到了我家這姑爺,我可饒不得你們。”
很快,他們就被關在了這小院裡,羅士信側著眼睛看著夏林:“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啊?”
“你能跑出去不?”
“我自然是可以,可是大人跑不出去,我跑出去又有何用?”羅士信歎氣道:“我是萬萬沒想到這老小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呢。”
“江湖人嘛,他們有自己的辦事邏輯,咱們其實覺得很不可思議,但你換個角度想,我不過隻是個小舉子罷了。”夏林抬頭看著小院中的天空:“而且這種地方也一直都存在,我來給你講個九龍城寨的故事。”
“啊?九龍城寨?”
夏林閒著無聊就開始給羅士信講起了九龍城寨的故事,什麼龍卷風、什麼陳洛軍、什麼王九,稍加改版就是個熱血沸騰的江湖故事,生生把羅士信給講的熱血沸騰,好像自己就已經置身於那個不見天日的九龍城寨裡頭。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夏林他們坐在這是一口吃的沒有一口水沒的喝,而在講完故事之後,他就對羅士信說:“等會天黑之後,我們便逃出去。”
“大人您能不能行?”
“你小看人不是?”
正說話間,方才那個胡當家最小的女兒偷偷摸摸的跑了進來,手上挎著一個籃子,她來到夏林和羅士信的麵前,頗為不好意思的將籃子放了下來:“兩位大哥,我爹爹糊塗,我勸過他了,可是他不聽……你們先吃些東西,等晚一些我悄悄來帶你們走。”
夏林歪著頭看著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妹妹:“你若是放了我們走,你爹爹那邊會責罰你吧?”
“不打緊的,他也舍不得打我呢。”
這邊這跟小妹子聊著天,突然外頭哐當一聲,接著剛才出現過的二當家便走了出來,他來到這裡之後掃了一眼那小妹妹,眉頭皺起:“細芽,你出去!你爹爹喊你。”
“哦……”
小妹妹走了,而那二當家則一腳踢飛了放在旁邊的籃子,還用腳踩了踩滾落出來的食物,接著彎下腰一把揪住夏林的領口:“想出去也不是不行,叫你家人交五百兩銀子上來,不然我可沒我大哥的好脾氣。”
夏林垂下眼皮看著他揪著自己領口的手,手則按在羅士信的大腿上笑著說道:“五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你且得讓我傳個口信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