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立足之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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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院落,光禿禿的,實在沒什麼能藏身的地方,梁婠趁著瑞珠尚未到跟前,掉頭就往回跑,瞅準一個小巷子躲了進去。

她背靠在牆上緩了緩,才稍稍探出一些往外瞧,不想瑞珠也跟著往這邊來。

梁婠咬了咬牙。

看得出來,瑞珠比她對冷宮熟悉多了。

梁婠瞧一眼越走越近的人,又往這不知名的巷道儘頭看。

眼下沒有彆的選擇,隻能繼續往深處走。

梁婠一麵躲著身後離得不算遠的瑞珠,一麵提防前頭可能會突然冒出來的人,一麵還得記著腳下的路。

一心三用,實在不是件輕鬆的事兒。

結果,她成功避開了人,卻也把自己走丟了。

高高的宮牆擋住了天邊的橙紅,夾道裡刺骨的寒風又冷了幾分。

梁婠望著狹窄又相似的巷道,攏緊了衣襟,選定一個方向一直走。

終於,在暮色將儘時,看見斑駁的宮牆底下有一個不算太大的狗洞子,被乾枯的野草半掩著。

她撥開乾草,蹲下身試了試,幾乎是卡著鑽過去的。

不等站起身,梁婠就蹙起了眉頭。

宮牆外不是預想中的華林園,而是茫茫的草野,枯萎的乾草像是從牆內蔓延出來的,看樣子這裡應是豐都園的後麵。

夕陽幾乎垂落在遠處地麵上,帶不來絲毫溫度。

梁婠搓了搓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沿著宮牆朝南行,往豐都園方向去。

漸漸空氣裡似乎飄來一股淡淡的寒香,越往前走香味越濃。

直到草野的儘頭,一大片密林躍然眼前,舒展的褐色枝條上,綴滿了蠟黃色的小花,密密匝匝的。

梁婠吃了一驚。

她竟不知宮裡還有這樣一處地方。

即便是素日遊園賞景,最遠也是到了豐都園便不再往前。

梁婠又仔細瞧了瞧,隱約在層層密密的林中瞧見有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不知起點在哪兒,也不知通往何處。

天一點點暗下來,眼看就要黑了,梁婠被冷風吹得直哆嗦。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走小路,盼著能早點走出林子,不想事與願違,小路儘頭竟是一個用籬笆牆圍起來的院落。

門頭上書:朝雲。

梁婠愣愣看著兩個字。

昔年有神女在夢中與楚王辭彆,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楚王旦朝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雲’。

忽然,她眯眼笑了一下。

笑聲很低,也很突兀。

她想到前世死的那個晚上,冰天雪地裡,隻有一卷破席裹身……

梁婠推開籬笆小門,走進院子,邁上木屋的台階。

木屋裡有些暗。

梁婠在案幾上尋到一盞燈,又找來火折子點亮後,拿起油燈,一間屋子一間屋地看。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頭不僅有茶室、有臥房,還有一間書房。

陳設非但不老舊,甚至還很新,看起來乾淨而素雅。

書架對麵的牆上掛著五弦琵琶,下方設的長案上擺著七弦琴,旁邊的木架上還擱著一個木質畫匣。

梁婠將油燈放在一邊,在暖黃的燈光下打開木匣的蓋子。

畫不多,隻有兩張。

擱在上麵的畫,畫的是一個粗布麻衣的女子,她獨自站在門前,有影子落在她的腳下。

梁婠依稀記得冷宮裡,曹若宓說,曾在太極殿的案頭上見過一幅畫像。

梁婠僵著手拿起另一張,鳳凰木旁的長廊下,小女孩與少年比肩坐在石階上,女孩偏頭笑著,不知道在對少年說什麼……

梁婠放下手中的畫,對著燈台陷入沉默。

除夕那天,她哄騙著高潛出宮,馬車上她故意問他,前世將她的屍體扔在了何處,改日定要一起去看看。

屋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不等梁婠站起身,來人大步邁進屋子。

在微弱的燈光下,梁婠看清了他的臉。

是夏侯照。

“太後。”

看到梁婠,他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朝梁婠行了個禮。

“公羊敬派人跟臣說,您不見了……”

“我隻是一時失了方向。”

梁婠將木匣放回原位,拿起油燈走上前。

“你不跟我說說這木屋是怎麼回事?”

“這……”夏侯照抬眸看她一眼,又低下頭,似乎很為難,不知該怎麼講。

梁婠耐心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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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照無奈歎口氣,道:“這朝雲觀是先帝在世時便命臣看著修建的,修建的匠人是從修皇陵的工人裡挑選出來的。”

梁婠蹙起眉,這屋子縱然造得精致,倒也不至於要用——

她一頓,許是為了掩人耳目。

夏侯照又道:“先帝曾留下口諭,若是有朝一日太後不願住在仁壽殿,卻又不能出宮,便讓臣告訴您,可移居此處……”

梁婠凝起眸,瞧著手中的燈火。

夏侯照道:“沒想到的是,臣尚未來得及對您說,您已經自己發現了——”

梁婠瞧他一眼。

其實,夏侯照是想說,他也不知道她這個太後是否還願意住在含章殿吧。

所以,他一直沒有對她講。

“走吧,再晚怕是要露餡了。”

“是。”夏侯照一低頭,並未讓開路,隻道:“臣來時,含章殿裡已經發現您不見了,現下想必太極殿也知道了。”

梁婠沉下眉,怕是不止太極殿。

她迷路時就已經想到了,出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瞞得過去,公羊敬與穀芽要是能應付,也不會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驚動夏侯照了。

梁婠思索一下,既然解決不了,那就鬨得更嚴重點兒。

她剛要走出屋子,夏侯照又道:“穀芽背著人將您的錦袍交給臣,臣怕引人注目,隻帶了一名侍衛。”

他轉身出了屋子,不一會兒再進來時,手上拎著一個布包。

……

梁婠將脫下來的宮女服留在木屋,然後,吹滅了燈,走出去。

*

太後是在禦花園被找見的。

找到人時,她就昏倒在一株梅樹下,雙目緊閉,不省人事,猶如屍體。

據太醫所說,要是再晚點,人可能就凍死了。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好端端的,太後怎麼會從寢殿去了禦花園呢?又是如何避過一眾宮人內侍的眼睛?

後來審問過當值的人才知,原來是太後趁著他們犯困打盹,自行跑出去的。

毫無疑問,含章殿裡當值的人,從上到下受到了皇帝的責罰。

宮中人暗暗嘀咕,許是太後被邪祟弄得有些瘋了。

隔天中午,梁婠服用湯藥的時候,聽到有宮人內侍聚在一起,神神秘秘地在說什麼。

梁婠叫來內侍問,內侍回答道,昨兒晚上,冷宮傳出消息,說庶人韋氏死了,好像還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毒死的。

有人說是自儘,有人說是謀殺。

公羊敬親自上報皇帝,皇帝聽後,蹙起眉頭,稍作沉默後,打發了個內侍去驗身。

*

瑤華殿裡,陸晚迎站在銅鏡前。

有宮人內侍躬身站成一排,手中托著的瑤盤上,放著司衣司才送來的新製冬衣。

陸晚迎往鏡子照了照,自打懷孕後,她不胖反瘦,落胎之後更顯憔悴,養了這麼些日子,終於恢複了點往日的氣色。

瑞珠蹲在地上,幫鏡前的人整理裙擺。

陸晚迎取下頭上不搭配的金釵,笑著扔到一邊:“確定人死了?”

“是。”瑞珠站起身,“主上打發了跟前伺候的人去冷宮辨認……”

陸晚迎撫平衣袖上的褶子,似笑非笑瞧她:“可說怎麼安葬?”

瑞珠垂下眼:“韋氏是戴罪之身,念著皇後求情,主上才開恩,免她一死,如今她不思悔過、不叩謝皇恩也罷,竟還敢在冷宮裡自戕,實在是晦氣又可恨,主上肯留她全屍已是仁慈,如何還敢有彆的奢望?”

陸晚迎點了點頭:“也是。”

然後,又在鏡前轉了個圈,左照右照,皆是不滿。

她脫下外裳扔在地上,然後目光掃向一排瑤盤,竟沒有一套瞧著順眼的。

陸晚迎有些煩躁地道:“司衣司的人慣會敷衍我,去把你們那個叫什麼方雉的給本宮找來!”

有司衣司的宮人上前。

陸晚迎黑著臉:“去,將這些全部退回去。”

宮人怯怯垂下頭。

陸晚迎眉尾輕挑,“對了,你跟方雉說清楚,本宮也要翠鳥藍絲線繡製的外裳。”

瑞珠給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領著一眾人退出殿外。

再回頭,陸晚迎隻著內衫坐在鏡前,麵無表情地取著耳垂上的明珠。

“你說她真的瘋了?”

瑞珠從她手中接過明珠,道:“太醫都說了,應該做不得假。”

陸晚迎眼皮未抬:“她會瘋,我倒是不信。想要裝病博取他的憐惜,我倒是還信上三分。”

瑞珠想著她的話,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昨日,奴婢在冷宮看見一個人,瞧背影很像太後。”

陸晚迎一聽,立刻回過頭:“你確定是梁婠?”

瑞珠搖頭:“不,離得太遠,奴婢沒看清她的長相,隻背影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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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道:“奴婢隻是覺得背影有幾分像,畢竟太後那個時候應是在禦花園的,奴婢覺得一定是那個宮人毒死了韋氏。”

昨日,她原是去取韋氏性命的,誰知等到了韋氏的住處,韋氏已經口吐黑血倒在地上。

很明顯,是有人先她一步下了手。

韋氏是斷不會自儘的。

她不敢久留,生怕碰上去而複返的凶手,便匆匆瞧了一眼,就離開了。

“奴婢會留意昭陽殿的。”

陸晚迎聽她如是說,不由搖頭失笑,重新麵對鏡子,涼涼道:“若當真是元氏做的,我想你也沒機會再見那個宮人。”

瑞珠一怔,沒說話,默默接過陸晚迎取下的另一隻明珠。

陸晚迎又道:“其實不論是誰做的,隻要韋氏死了就行。”

她又頗為煩惱地歎氣:“宮裡誦經也好些日子了,這個元氏何時才能誦夠還我清靜?”

今日,她是稱病告假才能不去的。

瑞珠將明珠收好,蹙眉道:“太後病得那麼重,一醒來就叫嚷著要去講經殿,宮人內侍攔都攔不住……”

陸晚迎冷哼:“她願意去她去,我才不願去。”

正在這時,有人垂頭走了進來,恭敬一禮,道:“講經殿出事了。”

“何事?”

內侍回道:“太後把講經殿砸了,還驚動了主上。”

陸晚迎微訝:“為何?”

瑞珠也抬起眼。

內侍有些膽怯道:“隻聽說……大師講到一半,太後不知怎地就發起狂來,兩步衝上去將大師的案幾掀翻,然後對著阻攔的人又打又罵,那,那言行語氣就像……像死去的韋氏。”

他停一下又道:“主上來了之後,她更是拉著主上哭哭啼啼直喊冤,後來兩眼一翻就——”

“行了,彆說了,你下去吧。”陸晚迎皺眉打斷。

內侍住了嘴,低頭離開。

瑞珠看著眼前靜坐的人,再想到韋氏的死狀,後脊一涼,遲疑道:“太後忽然如此,該不會……真被什麼上了身吧。”

陸晚迎冷睨她一眼。“胡說八道。”

瑞珠伏地跪下。

“是奴婢失言了。”

*

含章殿寢殿裡。

穀芽抹著眼淚守在床榻前。

皇帝沉著臉坐在離床榻一定距離的案幾後,眼睛往榻上瞟一眼,落回跪在麵前的太醫臉上。

太醫吞吞吐吐半晌,也沒說清楚太後究竟是個什麼病。

“……臣給太後開,開幾副安神的湯藥,隻——”

砰地一聲,杯盞在眼前碎裂。

“真是個廢物。”

金芝等人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太後的行為舉止真是越來越邪門了,太醫卻遲遲診不好,也就怨不得主上動怒。

皇帝沉下聲:“來人,將這庸醫拖下——”

“太後,您,您醒了?”穀芽低泣。

床榻上的人悠悠睜開眼,抬了抬手臂,低吟道:“穀,芽……我渾身好痛啊……”

眾人一見太後恢複正常,略略鬆了口氣,他們是真怕再見到那個‘韋氏’。

皇帝站起身,走近一點:“太後還記得發生了什麼?”

見到高灝,梁婠想要坐起身,可半點力氣也使不上。

穀芽扶著梁婠小心坐起來。

梁婠慢慢看一圈周圍,茫然地搖搖頭:“我……不是在講經殿嗎?怎麼……怎麼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高灝站在原地,沒說話。

梁婠突然呼吸一促,慌慌張張地在榻上亂摸,急得叫道:“穀芽,經書,經書呢?我的經書呢?是不是你們誰偷走了它?快點還給我!快點啊!”

穀芽忙從枕側取過經書送到梁婠麵前。

“太後,經書一直在啊。”

梁婠一把奪過來,死死抱在懷裡,口中喃喃。

門外響起腳步聲。

“陛下,妾將大師請來了。”

不等元雲娥站定,有人披頭散發迎上來,越過她去。

“大師,求你收我做弟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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