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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能地想要退後一步,可不等行動,腕上一涼,被人猛地一扯,扯進一個冰冷的懷裡。
他直起的身體擋住了西斜的太陽,隨之而來的是危險而巨大的陰影,僅在一瞬間,將她整個人籠罩、包裹其中,仿佛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毫不客氣地拖進永無天日的地獄裡。
梁婠渾身發寒,僵著身子掙了掙。
他卻根本不像一個生病的人,手臂死死鉗住她,力道大得驚人。
“你放開!”
深埋的記憶被重新挖掘出來。
梁婠不由自主地發抖,尾音發顫。
高潛不為所動,結結實實地抱住她。
“彆動,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像座沉重的大山,固執地要將她鎮壓在山下,可語氣不複方才的狠戾霸道,反而帶上了一絲哀求。
梁婠愣住,幾乎忘記了反抗,隻記得他昨晚昏迷的時候,也似這般。
也是在這個時候,頭頂傳來他悶悶的低笑聲,似喜似悲。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可你不知道,其實,我也一直恨你。”
梁婠僵若石化。
高潛退開些,低下頭看她,眼底漫出薄薄悲涼。
明明此刻輕偎低傍、親密無間,可他又是那麼清楚他們之間早已用怨恨、鮮血劃出了萬丈溝壑。
一如站在山頭上的兩個人,看著很近,實則很遠。無論是誰向前邁出一步,都會立刻摔個粉身碎骨。
高潛笑笑,不對,也隻有他才會走出這一步,若非為了殺他、保全那些人的性命,她隻怕逃離他還來不及。
梁婠被高潛笑得心底發顫。
高潛似渾然不覺,閉起眼狠狠抱了她一下,短暫停留片刻,很快就從她身上撤離,就像被風卷走的烏雲。
不過轉瞬,他又恢複如常,微微笑著看一眼怔怔瞧著自己的人。
“傻愣著作甚麼,走吧。”
梁婠低頭看看地上沾血的絹帕,再看看已經漸漸遠去的背影,恨得握緊了拳頭。
這個瘋子快要把她也搞瘋了。
直至行到人來車往的大街上,被嘈雜的人聲一吵,凝結在體內深處的寒冰才一點點化去。
高潛往另一條街走,不是回住處的。
梁婠追上去,壓低了聲音:“你到底要做什麼,不怕再遇到官兵?”
高潛沒看她:“先買截餅,再去食肆。”
梁婠忍無可忍,不打算繼續陪他瘋下去,急忙將人拽住。
“你又不喜歡這些,為何執意要——”
高潛輕輕挑眉,未置一詞。
梁婠懂了,今日不把該發的瘋發完,他是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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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走吧。”
她認命地點點頭。
截餅買了兩包,都是牛乳的。
老食肆裡,他們一人提一個竹製食盒,沉甸甸的。
從頭到尾,梁婠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再碰到兵丁,好在無事發生,不想剛邁過門檻,高潛抓著她的手往左邊走。
梁婠猛吸口氣:“你還要去哪兒?”
高潛淡淡瞧她一眼,態度極好:“兵丁已經對我們心生懷疑,咱們還是換個住處吧。”
換住處?
梁婠望望天色,已是夕陽西斜。
“這麼突然?可一時半會兒隻怕不好找……”
“我已經找好了。”
高潛說完,拉著她走到一輛馬車前停下。
這完全是有備而來……
梁婠看著馬車跟前兩個陌生的臉孔,猶豫片刻,隻覺得今日事事都很反常。
“你到底——”
高潛將她手裡食盒交給旁邊的人:“再晚點,可是有宵禁的,不過——”
他一頓,揚唇微笑:“你若是向孤請詔,那孤準了便是。”
不由分說,高潛直接將人抱上馬車。
馬車晃晃蕩蕩,終於在宵禁之前抵達目的地。
梁婠就著暮色愣愣瞧著。
上南苑位於泗水上遊,是前朝魏帝為設宴娛樂所修建的彆苑,後來先帝更命人改建完善,隻是再往後,漸漸淡出了眾人的視野,至少高潛從未在這裡設過宴,就連從前的采青宴也不知是從哪年開始,再未舉行過。
從前熱熱鬨鬨的上南苑,早被所有人遺忘。
她同眾人一樣,一度以為荒廢了。
可眼前這個,亮著點點宮燈的……
高潛慢慢走至她的身側:“來過?”
梁婠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很小的時候倒是來過幾次。”
高潛微微頷首,似乎是笑了一下。
梁婠不解地看向高潛:“你為何要——”
高潛歎了口氣,拉起她袖子底下的手:“隨我進去看看吧,我也很久沒來了。”
梁婠被他帶著朝裡走。
夜裡的上南苑,很是靜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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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已逝,全靠宮燈照亮前路。
道路兩旁都是香木芳草,空氣中彌漫著隱隱幽香。
亭台、水榭、花壇、遊廊……
梁婠慢慢瞧過去,那些遙遠的記憶仿佛草木複蘇。
高潛拉著她在一棵粗壯的花楹樹前駐足。
他鬆開她的手,提步走去遊廊邊的石凳坐下。
此情此景——
梁婠的大腦轟然炸裂,腳下像生出根,定定站在原地,望著石凳上的人,幾乎動彈不得。
昏黃的宮燈掛在廊下,有些照不清他的麵容,可是,她還是清楚看到高潛對她淡淡一笑。
在這蟲鳴蛙聲中,她還是聽到了他涼涼的語調。
“我曾命人將這裡封了,你可知為何?”
梁婠咬了咬唇,無言可答。
高潛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眼睛卻不是看她,而是環視四周。
隨後,又指向一旁的樹,微笑道:“後來,我乾脆在這裡點了一把火,將整個上南苑燒了,你可知為何?”
梁婠眯起眼,微微仰麵看他,緊緊抿著唇。
采青宴那天,她跟著阿翁和阿父來到上南苑。
偏那日他們來得遲了些。
等他們趕到,宴席間已是推杯換盞,眾人飲酒正在興頭上,氣氛甚是歡快熱鬨。
梁婠掃視一圈,沒瞧見馮傾月、王庭樾,也不算意外。
畢竟,大人認為有趣,小孩子未必覺得。
旁的小孩子坐不住,她也一樣,好不容易出府,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待在一處。
好在大人們也不約束他們。
她便打算去找馮傾月、王庭樾。
經過遊廊時,她瞧見幾個華服少年正在嘲笑另一個病懨懨的少年……
高潛目光定在她的臉上,若有似無笑了下。
“梁婠,你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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