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輪競賽很快就要開始了，岑冬生望著下方瘋狂的賭徒們，他對賭博並無興趣，更沒有興趣欣賞人們陷入深淵時的瘋狂模樣，決定離開。
他與“壹”重新回到了那扇門內。
貴賓通道內空無一人，隻有一位身穿墨綠色長裙的身影，她正眺望著遠方甲板上燦爛的陽光，麵龐被憂鬱的陰影所籠罩。
“那位是……”
岑冬生發現她的長相和壹很相似，很快想起了她的身份。
“我的妹妹。”
身旁的螺女說。
數日前的夜宴上，他們頭回見麵的時候，岑冬生覺得螺女中的二姐看起來像是活潑的類型，而大姐則偏冷靜；這才幾夜的功夫過去，他對兩人的印象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我去和她見個麵吧。”
壹露出淡淡的微笑。岑冬生發現這個笑容，和與他相處時那害羞的笑容有所不同，
可能是因為兩人是姐妹，關係比較要好吧，他想。
……
“姐，姐姐。”
螺女中的二姐看到了兩人靠近，她收斂起臉上的憂鬱，原本抓著欄杆的手掌下意識地用力，捏到指節發白，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湊近了觀察就會發現，她的麵容五官與壹並無肖似之處，看得出來沒有血緣關係——兩人都是被孟化凡改造而來的；但不知是因為同一個種族，還是打扮相仿，她們身上的氣質與給人的印象又極度相似。
“你們回來了。不打算繼續嗎？”
“是啊。”
“岑先生呢？不打算下去玩幾把嗎？”
二姐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臉上，很快又將視線往下移動。她小聲問道，表情略顯僵硬。
“我沒興趣。還有，你為什麼會來？”
岑冬生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皮肉賭坊其實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建造的。”
壹笑著回答。
“後來一直是妹妹在管理。”
“所以她剛才一直在盯著我們？”
“有可能。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她就是為了來見你。”
說著，壹朝自己的妹妹招了招手。
“你過來。”
二姐眨了眨眼，接著聽話地靠近了。
一步、兩步，直到距離岑冬生三步外。
但壹好像還不滿意，她蹙起纖眉，身後的尾刺跟著豎了起來。
“我讓你過來。站那麼遠做甚麼？擔心岑先生會吃了你嗎？”
她的語氣忽然微妙地冷了下來。
二姐挪動著步子，又朝岑冬生靠近了一段距離。等妹妹靠攏過來後，壹的表情才緩和下來。
“她與我一樣。”
女孩抬起頭，對著男人露出羞澀的笑容。
“？”
但這個時候，男人的腦袋上浮現的隻有問號。
“？？”
一樣？什麼一樣？她也是來和親的？
可岑冬生真的對眼前的姑娘們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忍不住按住自己的額頭。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玩笑歸玩笑，他很清楚，自己絕非魅力超群的類型。
岑冬生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姐妹倆都是受到了孟化凡命令後，過來討好他。
隻不過，大姐似乎情願接受，而二姐則並不感冒，表情顯得僵硬。
唉，居然用“美人計”這種把戲，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難道因為他與知真姐和清顏妹妹的曖昧關係？
但對方既然知道岑冬生是她們的情人，怎麼還用彆的女人來勾引呢？誰敢在她們眼皮底下偷腥？
雖然他確實敢，但那也是“有條件”的敢。
岑冬生正打算拒絕她們靠近，就聽到壹說道。
“我有話要對妹妹說，就先到這裡為止吧。”
她主動提出留步，朝著他露出愉快美麗的笑容。
“岑先生，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陪我。”
“……不客氣。”
他覺得自己隻是與對方繞了一圈路、聊了一會兒天，但對方對他的好感度卻似乎提升得很快，從羞澀到不敢說話，再到主動表達好感，跟約會過程開了幾倍速一樣。
這種不明緣由的好感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那我走了。”
岑冬生搖搖頭，轉身快步離開。
……
壹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像是真的在感到戀戀不舍，眼睛始終停留在他的後背上。
即使在男人消失後，她麵龐上的笑容依然沒有淡去。
螺女轉過頭來，看到妹妹的目光同樣駐留在那個方向——
但與自己不同，妹妹之所以望向彆處，目的是不情願與自己對視。
這不妨礙她調侃。
“好啦，他已經離開了。”
壹伸出手，放在了妹妹纖瘦的肩膀上。
“彆太迷戀了，你可不能真的和我搶……”
“誰會……迷戀！”
妹妹的反應十分激烈，在壹的手放上去時就開始顫抖，在聽到話猛地甩開手臂，瞳孔邊沿泛起了紅。
“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不熟悉的人，怎麼可能產生喜歡？”
“唔，不應該啊。能吸引到安知真和伊清顏那樣的女人，這個男人身上的魅力應該非常之大才對，就好像某種特彆的能力或天賦一般。連特等咒禁師都無法抵抗，普通女人難道不是他招招手，就會朝他直接撲過來？”
壹撫摸著自己的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
“我的話無法理解，結果妹妹你都不行嗎？這是因為你在種族性質上並非純粹的人類？”
妹妹沒有開口，隻是焦慮不安中夾雜著恐懼，怔怔地望向她，不敢逃，不敢說話。
“……難道說，存在發揮的限製條件？還是他在刻意收斂？”
直到壹主動開口讓她回答。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螺女的尾刺抬升，纏繞著自己的腿部，這是自我防護的心理暗示，她顫抖著回答，“我隻知道，我和岑先生明明是第一次見麵……”
“是嗎？原來人類中的‘男性’和‘女性’，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無法達到相互喜歡的地步，需要時間的積累啊。那麼，我剛才表現得太過熱情，在他看來會顯得很奇怪？”
“這不是……當然的嗎？”
“原來如此，感謝解答。”
壹的臉上笑容洋溢，燦爛得像是此刻落在輪船甲板上的陽光，她點了點頭。
“我對人類的‘感情’還是難以理解，難免會犯下低級錯誤，怪不得他像是逃走一樣離開了。嗬嗬，真可愛……我還以為他是看穿了我的偽裝呢。”
壹將手放在自己的胸部上，纖長的手指似是不滿般隨意揉捏，像玩具般擺動著。
“我還以為這副形象還是長得挺漂亮的，而且‘物以稀為貴’，稍許異類特征，足以引發人類雄性的興趣。”
“不要……用姐姐的形象做這種事……！”
螺女咬緊牙關，瞳孔中迸射出怒火，下意識地想要阻止；但當她的目光對上了壹的眼睛，那憤怒又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明白了，我……我不會再說了……”
壹朝前靠近了一步，而螺女妹妹則顫抖著倒退了一步。她看著對方抬起手第二次動作，嘴唇發顫，語氣裡洋溢著恐懼。
兩人貼近的時候，螺女從麵前的“姐姐”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
對於常年居住在輪船之上的“海的女兒”，這股香味是陌生的。如果是陸上來的人，可能就會察覺到：這是山茶花的芬芳，淡雅，卻極難分辨。
“你害怕我？”
山茶花的女孩將雙手放在身後，強烈的陽光從她背後投射過來，遮擋住了麵龐，隻能聽到她的聲音。
“你其實應該更害怕些。你之所以還能鼓起勇氣，站在我麵前，是因為你和你的父親聯係上了，對吧？”
血色在螺女的麵龐上消失，瞳孔猛地收縮成圈。
她的膝蓋一軟，跪倒下來，
晶瑩剔透的淚水像斷了串的珍珠般簌簌滾落，配合她那本就人魚般奇特豔麗的外表，會讓人聯想起“鮫人泣珠泣”的傳說。
螺女泣不成聲。
“拜托……求你放過我……”
“你最開始與我對峙的時候，不是很勇敢，說會配合我，然後救回自己的姐姐嗎？”
“也請您……放過姐姐……”
“真是貪婪。”
她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說自己與那個男人第一次見麵，不熟悉，所以不行……嗬嗬。其實我們才是第二次見麵，和你的姐姐更是第一次見麵，你不覺得我們已經很熟悉了嗎？”
對方居高臨下地站在自己麵前。她的手指爬上了螺女修長的脖頸，撫摸著上麵的鱗片，觸感冰涼而柔軟，卻令她聯想到了蜘蛛。
螺女渾身僵硬不敢動彈，在任人魚肉的毛骨悚然之中，她感到對方的手指正靈巧伸入自己脖子內側的隱秘處，撫摸著她的腮中軟肉。
“……！”
螺女幾乎要窒息了。最敏感的要害處被對方拿捏在手心，她渾身上下都在戰栗、顫抖，力立刻失去了力氣，像一灘水，融化在地上。
“姐姐。我是你的姐姐。”
對方輕聲低語。
“你覺得我像嗎？‘姐~姐~’”
那張豔麗的嘴唇張開了，露出柔軟如蚌的舌頭，鮮紅色的口腔，好似無底深淵。
“你這個……怪物……”
螺女趴在地上，氣息咻咻，汗水浸透了輕薄的裙料，嘴邊的涎水止不住地流淌，全身沾滿水漬，在地麵上洇潤開一灘濕漉漉的痕跡。
“嗬嗬，雖然我在人類眼中確實是怪物，但你對我的不滿似乎更多的來自於我的行為。這就令我很不解了，你們姐妹尊敬的父親，做的不是與我一樣的事情嗎？”
那個人抬起螺女的下巴，在她耳邊低聲細語。
螺女已經不再回答了，像是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像個軟體動物般趴著，她的瞳孔充斥著灰暗的絕望。
“哎呀，真沒意思。這就放棄了。”
山茶花女孩放下手。
“總之，這張皮的用處已經不大了，我還以為人類都會喜歡呢。倒是第一次以本來麵目相見的時候，他還會盯著我的臉，胸口，還有……腳。”
她輕輕撫弄著耳畔垂落的發絲，用芊芊玉指將亮麗漆黑的頭發纏繞成辮，嘴裡嘟囔道。
“可要換成本來的樣子，又感覺有點吃虧哩。”
在苦惱了好一會兒後，女孩終於做出了決定。
“你看得出來，我已經不需要你們了。”
螺女沒有聲響，女孩毫不客氣地伸手抓住她的腦袋，一把提溜起來，讓她的瞳孔與自己對視。
“本來，不要的東西就該處理掉，但如今的我既然下決心要學習人類，就該嘗試以往不會選擇的做法，哪怕過程會麻煩些……”
“你們姐妹倆很好運哦？不但不用死，我還打算送上一份大禮呢。”
深邃平靜，墨水般的瞳孔，與顫抖不安，天藍色的雙眸彼此注視。
“我會讓你們想起一切，想起曾經的自己，想起被改造、被欺騙的痛苦……到那時，你又會如何看待心目中尊崇的那位父親呢？他究竟是給予了你們全新的生命，還是奪走了你們的一切？我期待你的回答。”
“順帶一提，你的姐姐已經做出了選擇。”
……
數個呼吸後，山茶花女孩將手裡已經昏迷過去的螺女扔到一旁。
她的手指在麵龐上輕輕一抹，五官與體型都在眨眼間發生著急遽改變，墨綠色的裙子正在一點點褪去顏色，變作熟悉的素淨純白。
女孩仰望著天上正在釋放萬丈光芒的太陽，喃喃自語。
“孟化凡，你究竟藏在哪裡？老是躲著我，這樣可不行。畢竟你也是人類中的，稍微展露點霸氣，與我正麵對決，如何？”
她的聲音隻有她一個人聽見，無人應答。
“算了，不肯出來沒關係，我會一個個找過去。”
往前飄了一段路，女孩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之前那個話題的答案。
“……啊！我明白了，情感與實力的強弱無關，是某種內發起源，外在的生物性特質不一定會起主導作用……”
“不，不能說無關，存在著因人而異的特征。實力弱小的人會被強者所吸引，但同樣是強者，這方麵的需求就會減弱，於是對他們而言，情感的組成主體就會發生轉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人類的情感還真是奇妙。是因為他們有‘心’嗎？……我曾經不止一次挖出來看過，光看模樣，倒是與我的心並無不同……”
帶著山茶花的芬芳，少女的低語像幽靈般飄蕩在走廊上，消失在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