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屠龍師在最後一刻，是將自己轉變為鬼怪了吧？”
岑冬生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
安知真回答道。
“而且，他的狀態很奇怪，身上還纏繞著其它鬼怪。之所以做出自投羅網的莽撞舉動，大概率就是受到了這些鬼魂的意誌乾擾。我不知‘特等咒禁師轉變而來的鬼怪’有何特彆之處，這方麵可能還需要你來為我解惑……”
女人用手托著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
“但我覺得起碼不至於弱小到連彆的‘冤魂’都掙脫不開的地步吧？除非那些冤魂生前一樣是‘特等’。”
“特等咒禁師轉變而來的鬼怪”……岑冬生重生前倒是沒聽說過。
當然，他相信那位幽冥王一定能做到諸如“主動變身鬼怪”之類的能力。
那人連原本獨屬於高等鬼怪的煞炁都能使用，還能將這種技巧傳授給彆人，甚至還能與鬼王·九子鬼母喜結連理，變個鬼之類的想來隻是小兒科。
但岑冬生對屠龍師並不了解，隻知這位曾攪動一時風雲的鬼市主人，無聲無息地隕落，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
他唯一知道的是……
“正常來說，特等咒禁師是不可能變成鬼怪的。”
岑冬生說。
“所謂‘身死道消’，人一旦隕落，本來就是肉體與靈魂一起消亡。”
這點普通人和咒禁師並無不同。
但為何還會有鬼怪誕生？有的是殘留的意念，或者尚未死亡前便受到了周圍異常環境的影響而誕生的異變，原因是陰炁的聚集。
在靈氣複蘇的年代，天地間陰陽二氣平衡混亂，適合鬼怪誕生的“陰地”越來越多，誕生的鬼怪數量隨之膨脹，正好與人類中咒禁師群體規模的擴張相對應。
此外，雖然鬼魂誕生是一種天然異變，但這種現象本身卻可以被人為利用。
譬如岑冬生曾經討伐過的某位對手——薑家老祖薑奇，它曾耗費了百年時間，製造了一批規模足有十萬的鬼魂軍團。
雖然其中大半都是天然誕生的鬼魂被收容到了凶地中，但還有一部分，是薑奇挑選出活人後，再將他們誘騙到陰炁濃烈之處，指使人或鬼用殘忍的方法將他們殺害，這就能人為地製造鬼魂。
這種做法已經稱得上邪惡，但岑冬生卻清楚，這隻不過是個開始。
事實證明，為了爭奪利益，人類在戕害同類上的創造力是無窮的。
——人消滅鬼怪後，可能從它們身上獲取咒禁；那麼，如果將咒禁師殺死後再將其轉變為鬼怪，是否意味著就能掠奪他身上的能力？
不要說咒禁，連本該隻屬於特定人士覺醒的命禁都有可能獲得。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咒禁師們注意到，並由那些最瘋狂和激進的人付諸實踐。
而答案是……真的可行。
起初，這事兒並沒有想象中容易，存在大量技術上的難題：
譬如想要將咒禁師轉變為鬼怪，耗費的陰炁量要遠比普通人大，而陰炁本身就是一種對普通咒禁師而言難以操控的能量；
譬如轉化過程不能發生在死後，必須在生前施加影響，否則轉化極容易失敗；
譬如就算能將咒禁師轉化為鬼怪，將其消滅後還是不會留下生前的咒禁，有時是殘缺的信息，有時隻剩下單純的陰炁……
但在這個時代，純粹技術上的難題，從來不是問題。
咒禁師們光明正大成為了人類社會的統治者，他們能調動人力物力，令對應領域的研究進程突飛猛進，在短短五年間的時光，就超越了兩千年的祖輩們積累下來的成就，其中亦包括種種邪術。
在利益與欲望的驅使下，不斷推陳出新，最後竟真的誕生了能有效捕殺和掠奪咒禁師的成熟技術，最終成功率據說能達到四成以上；
再加上咒禁保存技術的發展，掠奪來的咒禁就算不用在自己身上，還能通過黑市流通換取資源從此，同類在他們眼中成為了最炙手可熱的獵物和商品。
這就是所謂的“相殺咒禁”，是普通咒禁師們的禁忌之一，不亞於“過度濫用”造成的走火入魔。
“相殺”之術讓咒禁師們變成了如鬼怪一般惹人垂涎的獵物，可想而知，秘密曝光出去後，在咒禁師界會引起何等軒然大波。
通過“相殺”方式狩獵其他咒禁師、獲取咒禁的邪術師，被稱為“獵命人”，他們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就連相當一部分邪術師都厭惡獵命人的存在。邪術師們大抵漠視普通人的性命，但是對同類動手，還是會觸犯他們的禁忌。
最終，獵命人們在幾次圍剿中銷聲匿跡，隻要是“組織”，就不可能允許這類人存在。
但話歸正題，就算獵命人們都是一群無法無天的狂徒，他們卻從來沒有打過特等咒禁的主意。
先不說要如何殺死那等強者，最關鍵的一步——將人轉變為鬼怪的過程，是不可能對特等咒禁師生效的。
無論是自然環境，還是人們後續開發的技術，都不存在這種可能。
所以，像平等王那樣擁有最上位咒禁的人，哪天一旦死了就是死了，身死道消，連同他們的力量一切皆成虛無；
反過來說，特等咒禁師若是想墮落成鬼怪，隻能是他主動對自己使用了某種能力。
岑冬生整理出結論，將“相殺咒禁”和“獵命人”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相殺’……”
安知真若有所思地點頭。
“但既然屠龍師真的主動變成過鬼怪，當時的我們，是否有可能從對方身上獲取咒禁？”
“這就不得而知了。”
岑冬生搖了搖頭。
“就算是成熟的‘相殺咒禁’，還是擺脫不了概率問題，再加上那還是特等咒禁，說不定會有彆的未知限製……再說，姐姐你不是獲得了屠龍師的記憶碎片嗎？已經算很有收獲了。”
雖然那不是《山河骨相》，而是《山河骨相》的原型。
“我不是覺得可惜。實際上，我已經有了答案，而你的話則佐證了我的猜測：在屠龍師死去之後，他身上原本的咒禁就已經消散，隻剩下這份碎片。屠龍師之所以會變成鬼怪，以及明明是特等咒禁師會被鬼怪操控的秘密，都在這段記憶中。”
她微笑著伸出手指，輕輕一點他的額頭。
岑冬生的腦海裡閃爍起了無數陌生的文字，同時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
抵抗精神控製的“存神”異能自行啟動。岑冬生選擇敞開心扉，讓這段信息湧入腦海。
“你有什麼想法？”
兩人默默無言，彼此保持了一段時間的安靜氛圍。片刻後，女人開口詢問道：
“我……”
岑冬生乾咳一聲，表情有些尷尬。
咒禁的本質是信息，而每個人接受和理解的速度是不一樣的。
他顯然不屬於天資聰穎的那種，需要配合身體力行的鍛煉才能慢慢掌握。
姐姐大人強行給他塞了一大段信息，他現在就像臨時抱佛腳的備考生那樣，隻覺得頭腦昏昏漲漲。
“好吧，我就說說我的結論吧。”
安知真看出他的窘迫，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親昵地撫摸著他的腦袋。
“——屠龍師的師門秘傳，是一種涉及到靈魂的‘養蠱’之法。”
這世上真的有蠱術，但知真姐的意思顯然是它的引申意義。
“‘魂歸天地之法’靠一個人是無法修煉成功的，它分為‘母’法與‘子’法。必須先掌握‘母’的部分，再將‘子’的內容分成數個部分，傳授給其他人。這種法門本身會讓靈魂發生質變，令修煉母子法的咒禁師之間靈魂關係日趨緊密，出現‘同質化’。”
“等子法修煉者修行有成後，修煉母法者可將‘子’的部分儘數收回，壯大自身魂魄，‘子法’修煉者不但從此性命皆操於他人之手，還有其他用途，譬如‘母法’和‘子法’修到最後，靈魂會趨於一體，所以能用來當作代替的祭品……”
安知真說。
“屠龍師之所以能用自己的師弟性命來祭煉昆吾劍，就是這個原因吧。”
聽到這裡，岑冬生聯想起之雲湄從那對師兄弟口中聽說過的秘聞，意識到過去那段看似純粹的複仇故事背後，還隱藏著更黑暗的真相，忍不住開口：
“等等，這麼說來，屠龍師和瘸老七的師父，從一開始就打算讓自己的徒弟們修煉‘子法’？”
在瘸老七的描述中，他的師父就是個老好人，他收養孤兒當徒弟，將他們視若己出，師門雖小，卻其樂融融；
這位老風水師意識到自己大限將至前，無法將秘錄參悟通透，於是才將成果和希望托付給自己的幾位徒弟。
在瘸老七看來，這是因為他的師父“太過天真”，本意是希望就算有一天他撒手人寰，師兄弟間依然能親如一家……
但既然“魂歸天地之法”的真相是個母子套，老風水師的真正意圖昭然若現：
他就是要拿自己的徒弟“養蠱”。
“很有意思吧？”
安知真自然想到了這一點，女人的瞳孔閃閃發亮。
“真相可不像當事人以為的那般簡單呢。”
“……是很有意思。”
岑冬生歎了口氣。
沒想到一個冷血瘋子背叛師門的故事，背後還另有真相。
屠龍師屠殺滿門上下，稱得上手段殘忍、冷漠無情；但他的師父同樣不是什麼好東西，收徒弟是為了一己私欲，說不定哪天就要拿徒弟的命血祭，隻是在成事前被他的天才徒弟反殺，竹籃打水一場空。
屠龍師可能正是清楚他師父的用意，才要痛下殺手；至於瘸老七是否知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惜，現在當事人都死了，沒有人能替我們確認真相。”
安知真輕聲說道。
“但我們應該抽空去查這家門派的脈絡。”
“姐姐的意思是說，這事還沒有結束？”
“倘若這門秘術是屠龍師的師父本人所創，那此事就到此為止了，但薑小姐當時聽得很清楚，這本秘錄是這位老風水師從彆處‘偶然得到’的……不覺得聽上去很可疑嗎？”
“的確。”
岑冬生點頭。
假如這份秘術背後存在陰謀，那就意味著直接牽扯到了一位特等咒禁師，這可不是普通人或者鬼怪做得到的。
“考慮到事情發生在五十年前，那時尚未迎來靈氣複蘇……冬生，你有想法嗎？”
“嗯……隻能說，我覺得不是‘人’能做到的。”
說今時今日是“靈氣複蘇”，自然是因為在今日之前，這個世界、這顆星球，就已經經曆過相似的時代——
神魔亂舞的上古年代。
各種陸續出土的禁物、流傳至今的神話傳說，都能佐證其真實性。
“不是人？”
“在鬼怪之中，存在著能與特等咒禁師相提並論的‘鬼王’，以及……沉睡著的‘惡神’們。”
曾被平等王一刀秒殺的九子鬼母，是一位鬼王；而在此之上，與人類中的“祖”相對應的，是從上古時代便一直存活至今，因為天地異變漸漸開始蘇醒的神魔。
祂們統一被稱作“惡神”。
未來是人類與鬼怪的生存之戰。儘管人與人之間的鬥爭屢見不鮮，主旋律卻從來沒有變過。
岑冬生重生之前，人類已經占據了戰場的主動權：一邊是陸續湧現的統治世界的“祖”，一邊是大部分還在沉睡，寥寥幾位神魔之戰的幸存者，哪邊有優勢可想而知。
“現在還沒有能扛起頂梁柱的人類，看來我得加把勁了。”
安知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所以，我們真的有可能與惡神正麵對上嗎？”
“現在還不至於。”
岑冬生搖搖頭，果斷否認。
“首例‘惡神蘇醒’是第二次浪潮臨近尾聲時發生的。但沉睡的是祂們的主體，神魔們預見到靈氣複蘇的到來後，其實從很久以前開始，便有分出意識，暗中滲透人間，為自己的蘇醒做準備。”
有關於惡神們對這個世界的侵蝕和滲透，是在第一柱蘇醒的災難發生後，人們循著蛛絲馬跡才漸漸意識到的。
人類與鬼怪的戰爭，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結果是人類的勝利：曆史上第一柱蘇醒的惡神，被人類曆史上誕生的第一位祖擊殺，這場曠世大戰就是“第二次浪潮”的結局。
而現在，距離“第一次浪潮”結束還有不到四個月……
知真姐問起在五十年前，是否存在某種超自然力量埋局布陣，甚至能影響到某位特等咒禁師的誕生，那他隻能想到這種可能性。
“先將這份秘術暫時封存起來。”
安知真最後做出了決定
“我想，以後會有能用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