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沒有聽錯,這就是那群家夥打的主意。以前是普通人社會,掌握組織權力的人尚能作威作福;如今我們咒禁師才是掌握力量的人,他們畏懼我們、又想利用我們,所以才想出這麼個主意,試圖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薑子豪的表情義憤填膺,在座的客人們一時陷入寂靜。
包括薑雲湄,女孩蹙起纖眉,似乎是在考慮這段話的真實性。
至於陪她來的男人……
——這家夥在危言聳聽。
岑冬生抱著雙手,心中很確信這一點。
超工委根本沒這個意思,他們不會施行這種完全不切實際的計劃。
組織的力量在特等咒禁麵前脆弱不堪,像知真姐這樣認為官方身份有利可圖而加入的人姑且不論,萬一遇到的是未來的通靈王張是道呢?
人家就是願意自己拉幫加派,你難道要因為彆人不加入,就要和這等強者翻臉嗎?
超工委能做的,隻能儘量拉攏與合作這等天生的怪物。
要是換成彆人,可能還會被嘲諷“你懂上頭在想什麼”,但岑冬生是真懂,因為他就在計劃施行者者身邊。
當然,不能說薑子豪提供消息全是虛構。
“伐山破廟”的確是官方層麵的大動作,要行過去從未有過之舉:譬如對民間咒禁師群體的“編冊在案”,譬如某些在城市陰暗角落中藏汙納垢的邪術師團體,都要借此機會一舉剿滅。
為了籌備這次行動,整個組織高速運轉,這般動作不可能不引起他人的注意,難免有消息走漏……
這種半假半真的話術,才是最有煽動力的。
可話又說回來……
岑冬生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始終表情冷酷的人影身上。
在座的其他人不在部門內,不了解其中究竟,這位自稱超工委下屬的人,難道還會不明白嗎?
他打量對方一眼,默默聯係了一個人。
……
“你說的是真的?”
沉默過後,王道人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一雙混濁的眼睛狐疑得眯起。
“張先生身邊這位,就是證人。”薑子豪解釋道,“他可以算是……‘棄暗投明’吧。”
冷漠青年沒有回答,隻是默默頷首,算是讚同了他的話。
“這事兒已經傳播開來了嗎。我在天下論壇上看到過,我還以為隻是謠言……”
薑棋瞥了眼通往宴客廳的那扇門。
“門外那些人都知道?你和大家都說過了?”
“還有相當一部分咒禁師站在他們那邊,為了避免我們的同胞進一步分化,我們不想這個時候就跳出來,做主動挑事的那方。”
薑子豪回答道。
“但超工委的行動已是箭在弦上,在座的各位是有能力參與和改變局勢的人,所以我才特地邀請了各位,希望能達成共識。我與卓靜、還有張先生和他的同伴,都是知情者,至於剩下的諸位……”
“等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施誌尚略顯迷茫。
“你是說官方想要收編我們,我覺得……這不一定是壞事吧?”
這一次回答他的人不是薑子豪,而是王道人,他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露出諷刺的笑容。
“小子,你該聽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話吧?力量當然要掌握在自己手裡,不然何來‘胡作非為’的自由?”
“我,我從來沒想過胡作非為……”
“沒有?剛剛小棋不就說了,你在比賽中用能力作弊了,不是沒?”
“這,這不算吧……隻是一場比賽而已。”
“哼,那你覺得這對你其他辛苦訓練的運動員公平嗎?”
施誌尚噎住了。
“你之所以不覺得這是‘胡作非為’,是因為決定權在你手裡,要是被人管起來,可就沒這份餘裕咯。”
“王老說得很好……”薑子豪在旁邊笑嗬嗬地捧場。
“但話說在前頭,我是不讚成你們鬨起來的。”
王道人話鋒一轉。
“管天管地的貨色我看不順眼,但那種欺壓普通人的咒禁師,我同樣看不順眼。”
“我們當然不會做這種事……那是邪術師的行徑。”
“我和薑老三是老熟人了,以前薑家可沒那麼亂。門外那群人,有幾個我一看就知道是混地下社會的,這會兒身上還背著通緝吧?”
看起來,這位早年與薑家保持良好關係的咒禁師,對如今家族內的狀況很不滿。
“王老……”薑子豪歎了口氣。“這段時間確實是我忙於招募人手,有所疏忽,但我保證,薑家不會淪落到與惡人們沆瀣一氣。”
“要是超工委的目的隻是對付那些邪術師,我們根本不會著急。但現在的局麵是,官方想要控製我們,而我們則想反抗,自然得儘可能拉攏各方力量。王老您閒雲野鶴慣了,肯定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還有,施先生。”
薑子豪的目光轉向施誌尚。他看出此人還是個熱血小年輕,尚處在對自己的力量感到迷茫的階段,換上一副教誨的口吻。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不是我們沒有社會責任心,非要與官方對著乾;問題是你如何確保我們加入官方之後,所做的工作真的能幫助到大眾、而不是成了特權階層的打手?”
“如今,這份選擇權還掌握在我們手裡,總不能隨意拱手讓人,您說對嗎?”
他張開雙手,語氣誠懇。
“我的想法很單純,隻是想確認各位的態度,如果真不願意和超工委作對的人,現在就可以選擇離開;而若是大家都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同胞們的權利受到限製,我們就能有下一步的打算……”
見客人們中還有人麵露迷茫,一時半會兒不像是能做出決定的樣子,薑子豪識趣地表示先將話題暫時擱置。有人選擇在花園中休息喝酒,有人則起身回到了主宴會場。
……
岑冬生從餐桌上拿了一盤奶油焗龍蝦,走向坐在宴會廳角落中的女孩。
“雲湄,你聽了剛才那些話後,有什麼想法?”
男人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問道。
“我唯一的想法是……”
薑雲湄抿了口酒杯裡的鮮紅酒液,看著岑冬生啃龍蝦的樣子,有些感慨男人這種時候還能放開胃口;
一直以來,從這個男人身上流露出的,是種令女孩心生羨慕的從容不迫。或許從見到他第一麵開始,她的目光就被吸引了。
“——這群家夥,說得和真的一樣。”
薑雲湄心情複雜,嘴上卻沒忘記毒舌吐槽。
“實際上,天海市的咒禁師社會將要如何如何,根本就不是區區一個薑家、和今晚聚集在這裡的幾個人能影響的。”
“這倒是。”
岑冬生將啃完的蝦鉗放在盤子上,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止是人數問題,就連實力也處於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
都不用說知真姐出手,超工委派一支特彆行動隊過來就能把整個家族夷為平地。
“我明白岑老師為何生起打架的心思了,感覺確實是最容易解決的方法……”
“和他們打,我得讓一隻手。”
岑冬生語氣的淡定程度,和這句話本身的傲慢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薑雲湄明白他是認真的。
她親眼見識過過那天晚上與岑冬生打架的怪物,有著高樓大廈般的龐然體型與衝天邪氣。
她不覺得靠薑家的實力能應付那個級彆的鬼怪,就算把如今在場的這群人全都壓上,都不是對手;而身邊這個男人,卻能堂堂正正地將其擊敗。
“我想,超工委那邊也不會把薑家放在心上;以及……”
薑雲湄輕歎了口氣
“我覺得老師肯定會選擇站在超工委那邊。”
“你猜對了。”
岑冬生很快又回去拿了份焗龍蝦回來,接上女孩的話頭——看來他對薑家請來的主廚手藝還挺滿意。
“我就是所謂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可能站在薑家這一邊。”
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這一點。
“嗯,是啊,畢竟我看岑老師的人際關係很厲害,所以早就隱約猜到這一點了。”
“那你對此有任何想法嗎?”
“當然有。”
薑雲湄一臉嚴肅地回答。
“那就是……我為自己抱到的大腿出乎意料的粗壯而感到驚喜和雀躍。”
說到這裡,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岑冬生跟著露出微笑,心中卻頗有幾分感慨。
大腿啊……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他人心目中的大腿。
感覺還不壞。
“總之,以他們現在的實力,無論如何鬨騰都是群跳梁小醜……要是你的大表哥腦袋還沒壞掉,就不可能真的將‘反抗超工委’當成目的。”
“老師是覺得,他們可能隻是披了一張虎皮?”
岑冬生一邊嚼著龍蝦,一邊搖了搖頭。
“要是沒有那個來自超工委的人,我或許會有這種誤解。”
“啊……的確。”
薑雲湄點點頭。
“這個人肯定知道內情,而且他竟然會選擇背叛官方,肯定不會是因為薑家,說明幕後還有秘密……不過,首先還是要確認這人的來曆吧,他到底是不是超工委的人?”
“彆急,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岑冬生從旁邊路過的侍者那兒端起一杯香檳豪飲而儘,一邊用絲巾擦了擦嘴,一邊慢悠悠地回答。
他的話音未落,口袋裡的鈴聲響起來了。
岑冬生打開手機,仔細翻閱信息內容後,給出結論。
“那個人的確是超工委的人,是個叛徒。”
吃飽喝足後,男人決定先想好今晚要做的事情,把順序一條條理清楚。
“第一件事,我得替我的朋友清理門戶。”
“第二件事是,天下論壇上有關‘伐山破廟’的消息,我確認過了,是她主動放出去的。”
“最後一件事是,超工委其實已經注意到了薑家最近這段時間的動靜,還派了人過來調查情況,這個人就潛伏在宴會裡。”
他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已有判斷。
……
岑冬生捧著酒杯在宴席上轉了兩圈,再次遇到了正在和客人們聊天的薑子豪。
他見到岑冬生出現,立刻向身邊人告退,麵帶熱情地走過來。
岑冬生猜得到對方的來意。在剛才的短會上,隻有他一直沒有反應,薑子豪是想要說服他。
“說起來,您是叫岑冬生嗎?”
此人上來就開始套近乎。
“我剛才就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您是不是天下論壇裡那位……”
“我是。”
“哈哈!我有聽說過,早就知道您是一位能祓除鬼屋的大高手,真沒想到有機會能碰見真人。”
薑子豪的態度更熱情了。
岑冬生隨口敷衍著。兩人從論壇的話題開始聊了起來。
“天下論壇居然連這種官方內部的消息都會泄露出去,背後估計是和我們一樣的自由咒禁師吧。”
天下論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認為是“中立”的,一直到它衰弱為止,還有咒禁師們懷念它的存在。
但實際上——
它不過是某個女人手中的魚竿。
“我也這麼想。”
薑子豪毫不懷疑地點頭讚同。
……原來如此,岑冬生心想,他突然能理解為何曆史上的“伐山破廟”行動會進展得如此順利,因為就連某些心懷鬼胎的人,都不曾對他們的情報來源有所懷疑。
“我過段時間還打算在論壇上召集人手。”
薑子豪坦誠道。
“對超工委感到不滿的人,絕不僅僅隻有我們。”
“是啊,咒禁師是最自由的群體,豈能對普通人俯首稱臣?”
岑冬生對這群人的心理了如指掌,說出來的話深得人心,一時間薑子豪看他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還有,關於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我其實都很讚同……”
“您同意加入我們了?”
薑子豪頗為激動,一副相見恨晚的表情。
而岑冬生的態度同樣很乾脆,他搖了搖頭。
“但你這人不老實,沒和我們說實話。”
“……什麼?”
薑子豪一臉錯愕。
“就憑你們薑家,還有我們這些人,絕不可能是官方的對手。不是誰都對超工委的實力一無所知的,我相信就算你不懂,那個跟在張老板身邊的人也該清楚。”
他毫不客氣地說。
“我要立刻看到戲肉,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