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電光散去後,宋雨棠聽見不遠處突然傳來嘈雜人聲。
她的目光朝那個方向投去,映入眼簾的是公園對麵的街道,伴隨著電流“刺啦”作響,幾家店鋪燈光忽明忽滅,裡麵的人全都驚慌失措地跑出來查看情況了。
“呃……”
看來她還是小看了自己能力的波及範圍。
宋雨棠躲開街道,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河邊。
她聽到水流的聲音在黑暗中奔湧,看見幾條泛著白肚皮的魚兒浮上水麵。
隔著十幾米卻依然沒逃過,河裡的魚有不少都被電死了;
女孩再往前眺望,拂麵的夜風帶來了聲音,吹散空氣電離後產生的獨特氣味,咒禁師的超人感官讓她捕捉到了對話和他人的動向:
無論是橋上還是路邊,都有人瞧見這邊公園內落雷的異狀,正在趕過來查看情況。
宋雨棠吐了吐舌頭。
“哎呀……”
她本來就是為了避免引起注意,才特地從家中跑出來,找了個偏僻無人的地方。但就算對著空氣釋放,《天雷無妄》的威勢依舊驚人。
地仙係的咒禁師本來就以出手聲勢浩大,她現在光論霎那間的出力,能達到乙等咒禁師的水平,眼前這場麵已稱得上收斂。
看來在天海市的市中心區域,她是找不到能讓自己全力施為的方便場所的。
……要不找個機會問問師父吧,總覺得他肯定有門路。
見到有人過來,宋雨棠立刻準備逃走,現在的她還沒法適應咒禁師的張狂,心臟怦怦直跳,做賊心虛般趕緊逃離了現場。
第二天,自覺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宋雨棠,來到了柯俊辰曾經住過的寢室樓下方。
她本來已經與那位在學生會擔任職務的學姐約好要一起去查看情況,但對方說是臨時有事不過來了。
“這次我就不來啦,但你放心,有人對此事很感興趣,她會派人過來的。”
學姐的語氣神神秘秘的。
“誰啊?”
“我們的學生會主席,和我一樣是大三的。她聽說我在打聽柯俊辰這個人的消息,就說這事可以交給她。”
宋雨棠聽了,隻覺得有點驚奇。
“學生會主席……?她為什麼會關心這種事情?”
“我也不明白呀。她好像是覺得最近學校裡有點亂,所以在思考是不是背後有緣由。你們那兒不是還發生過殺人案件嗎?據說連樓都被人炸了,還有個叫李慧珊的人失蹤。”
“……嗯,是的。”
“主席她知道這件事後,就開始把這幾年發生的學生死亡事件都統合起來調查了一遍,其中就包括柯俊辰的事情,雖然他是在暑假時候死的。”
宋雨棠聽著聽著,突然覺得學姐對這位學生會主席的感情不一般,有種尊敬甚至崇拜感在裡麵。
她認識的這位學姐,說得好聽是不拘小節、說得難聽就是大大咧咧,連對老師學院領導都不當回事,沒想到會對某個人如此尊敬。
“因為那個人很厲害,我還沒見過像她這麼全能的人。”
在宋雨棠提出這個問題後,學姐乾脆不掩飾了,她的語氣中充滿景仰之情,就像是在談論最近的偶像。
“哎呀,反正到時候你見到真人就知道了。”
……
但到最後,她都沒有見到那個人。宋雨棠來到宿舍樓底下後,遇見的是另外兩個學生會成員,一男一女。
“你是宋雨棠宋同學吧?”
男的見到她靠近,立馬就認出是她,笑著走上前來迎接。
“啊,是我。”
宋雨棠說。
“紮著馬尾辮,路過最漂亮的那個……學姐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標準開玩笑呢。”
“啊哈哈……”
在關係不是很親近的人麵前,宋雨棠的表情略顯僵硬。
“我們一起去看看情況。”
跟在學生會的同學身後,宋雨棠走上宿舍樓,柯俊辰的寢室位於四樓,就是最高層。
他們到時,看見寢室門前不知為何圍了好些人,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柯俊辰的父母來學校收拾他的遺物。
宋雨棠見到了那對夫妻的臉。
那是一對讓人初次見麵就會聯想到淳樸”、“老實”等印象詞,給人感覺就是來自鄉下老實巴交的農民家庭;但細看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對夫妻的年齡不像是撫養出一位大學生的中年人,就算他們平常都在田地裡經曆風吹日曬,比城裡人老得更快,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就像是到了暮年而自然衰老的老人,臉上皺紋極深,眼窩深陷,嘴巴張開的時候,裡麵一顆牙齒都沒有,是漆黑的洞。
她甚至想起了《哈利波特》裡的伏地魔……可以用“皮膚皺巴巴的伏地魔”來形容。
宋雨棠不太適應,她並沒有從這對夫妻身上察覺到超自然力量,也覺得以貌取人不對,所以扭開了視線,隻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他們。
夫妻倆表情沉默,卻並不悲傷,看不出是剛喪子的人,其中一人僵硬的嘴唇蠕動著問道。
“俊辰……他的床位和櫃子在哪裡?”
“這裡就是……”
死者的室友給他們引路。
打開櫥櫃門後,一股惡臭彌漫。
柯俊辰的遺物不算多,主要是幾件破破爛爛好幾個洞的舊衣服,還有一個布包。
將舊衣服掀開後,那惡臭變得更濃鬱了——下方藏著老鼠和麻雀做成了標本的屍體,骨架上的腐肉卻沒有處理乾淨,有螞蟻在上麵爬來爬去,還有幾隻乾癟的蟲子;
而將另一邊布包打開後,寢室裡除去老夫妻以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捂住口鼻,幾欲作嘔。
攤開的包袱皮上,他們看到的是整齊擺放著的十幾顆牙齒,牙齒參差不齊地歪斜著,呈現暗黃色,齒根處還能看到乾涸的血痕。
這明顯不可能是正常換牙的結果,那人差不多把自己的整排牙齒都拔光了。
與其說是“遺物”,不如說是留下的詛咒——
在場的人忍不住這樣想道。
“真是……辛苦你們了。”
旁邊一位學生會的人小聲感慨。
雖然來這裡的人,包括宋雨棠和兩位學生會成員,大都聽說過這位柯俊辰是個常人思維完全無法理解的“神人”,但在親眼見證後,還是會有種被嚇一跳的震撼。
柯俊辰的室友們沒說話,全都保持了沉默,畢竟是在人家父母麵前;但看他們的表情,明顯是心有戚戚。
本來的六人間,現在還住在這間臥室裡的隻剩下兩人。
幸運的是,死者留下來的最後一份詛咒,終於還是被人帶走。
老夫妻將東西收拾好後,隨意裝進麻袋裡,看他們的態度,似乎不是很上心……
在裝東西的過程中,兩人的眼神在壁櫥和床底之類的角落轉悠。比起收拾兒子的遺物,他們此行來的目的更像是為了尋找某樣下落不明的“東西”。
宋雨棠注意到了他這個細節,於是直接開口詢問。
“叔叔阿姨這是在找什麼,需要我們來幫忙嗎?”
老人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抬起混濁無神的眼珠,盯著女孩的臉。
“沒什麼。”反應遲緩了半拍後,他慢吞吞回答道。
……
兩位老人很快離開了,順勢帶走了柯俊辰櫥櫃和桌子裡的所有可疑物件。
看著老夫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裡,大家都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
“……算是塵埃落定了吧。”
其中一人露出苦笑。
隨意聊了幾句後,宋雨棠問道:
“你們最近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沒有啊……”
話到一半,對方似乎想起了什麼。
“哦,說起來最近這邊天氣不知道是返潮了,窗戶邊上的水漬特彆多。”
“……水漬?”
“對,一開始還以為是半夜下雨了窗戶沒關,後來發現大太陽天都有,明明昨天和今天都是晴天,今天一大早起來,還是會看到濕漉漉的痕跡……”
室友指了指樓下。
“不止是我們宿舍,隔壁幾間宿舍,還有樓下的,全都有類似的痕跡。”
說到這兒,對方指向窗台。
“你直接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宋雨棠依言走到窗台邊上,推開窗戶往下俯瞰,的確發現了明顯的濕痕。
明明不是回南天的季節,肅秋的氣候本該清爽乾燥。
女孩的眉毛擰緊了。
“有股氣味……”
淡淡的臭味,就像是氨水,不像是單純的水漬。
嗅到這氣味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遠離,將窗戶閉攏。
“會不會是有人從樓上往底下倒洗腳水?”
“我也這麼覺得,但問了一圈,沒人願意承認。”對方歎了口氣,“你們學生會的能不能管管這事兒啊?”
“哈哈,我們可管不了這個,去找你們宿管吧。”
從宿舍樓離開後,宋雨棠與兩位學生會的同學告彆。
學生會的人說,他們回去後會第一時間和主席報告。到時候要是還有彆的事情要商量,那就是對方親自聯係她了。
出發的時候是下午,這會兒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但宋雨棠並未離開。
她已經察覺到了,這地方殘留下來的陰炁。
從宿舍樓,到樓前的空地,以及通往其它區域的道路,都有痕跡,連起來就是一整條線……
宋雨棠仿佛能看到漆黑夜色下,有東西搖曳著龐然身軀,從路上蜿蜒爬行過的場麵。
這種事自然不能告訴普通人。
出沒時間,她估計是在淩晨以後。
“啊……先去買點東西吧。”
宋雨棠打了個哈欠,她準備去附近的小吃街買點能填飽肚子的食物,然後找地方再睡一覺,養足精力。
接下來,就是守株待兔的環節。
……
“嘀嗒,嘀嗒。”
桌麵上的鬨鐘,時針指向了淩晨兩點。
寢室內的人睡得很香,呼吸平穩。
窗外是如流水般傾瀉流淌的月色,玻璃通透明亮,窗簾上的花紋在地麵上投落陰影。
這寂靜而美好的景色,未能持續太長時間。
有東西正從窗戶底下,慢慢地、慢慢地浮上來……邪惡之物如在水麵下湧動。
這裡是四樓,卻有一張人臉正在像氫氣球般緩緩飄上來,最後緊貼著玻璃窗。
那是一張放大了十幾倍的臉,布滿血絲的碩大眼球跟著放大了十幾倍,死死盯著房間裡沉睡的人們,如同從金魚的視角,去看正在盯著缸裡的人類。
——那是“柯俊辰”的臉。
他們早已死去的室友,那張龐大的臉正貼緊寢室的窗戶。麵色慘白,嘴角是溫和的笑容,比活著時候那副憤世嫉俗的憂鬱不同,成為鬼魂後的男孩反而更開心、更豁達,他失去了某種束縛;
“柯俊辰”的腦袋比半間宿舍還大,足以擠滿了整個窗戶的視野,透著可怖的龐然感,要是室友們在這時候醒來,目睹這一幕,不知道會被嚇成什麼樣。
……
“……果然。”
宿舍樓外的庭院,一棵樹木生長得蔥鬱茂盛的葉片掩映之下,宋雨棠正蹲伏在枝梢上,望著那個方向。
柯俊辰死後,他的靈魂化作了鬼怪;而且這般樣貌,令她感到似曾相識。
那顆碩大頭顱連接頸項,脖子下麵連著的是蒼白臃腫的軀體,像是蛇、又像是巨大的蟲子,重疊盤繞,一圈圈向上。
若是舒展開來,無疑是體長數十米的巨物;即便是現在,它都有四層樓高。
這頭咧嘴笑著的巨大的鬼魂,沒有牙齒的兩片嘴唇中間深黑一片;它伸出舌頭,一遍遍舔舐著那扇窗戶,在牆壁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那火爐大小的瞳孔中,閃爍著貪婪又冰冷的火光……
這一刻,她終於理解了,這就是窗戶邊上水漬的來曆。
宋雨棠深吸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
對方看起來並沒有發現自己……
“這家夥和李慧珊學姐那時的狀態很像。”
李慧珊也一樣,她整個人都隻剩下了腦袋,下半身成了怪異的長蟲軀體,自衣服中脫出來,跑到彆的樓層去試圖吃人。結果被師父阻止,死後屍體也沒能變回來,這就是她人間蒸發的真相。
而眼前這頭趴在教學樓上的鬼怪,體型明顯要更為龐大,差距起碼是五倍到七倍之間,就像是成熟期和幼年體的區彆……
能贏嗎?她捫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