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大家,大家看見了嗎?”
張休站在走廊上沒有離開,他親眼見證了這半小時內發生在對麵教學樓裡的所有事情。
他這會兒已經盯得雙眼發疼,但身上卻像是不斷地過了一陣陣電流般起了雞皮疙瘩,眼前的景象讓他激動不已,精神振奮,完全感覺不到累。
“嗯,是啊,我看見了……”
田敬文推了推從鼻梁上滑落的鏡架,聲音有些顫抖。
“他剛才……是把整棟樓都拆掉了嗎?那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嗎……”
“所以他才要一個人啊……要是彆人跟在他旁邊,可能還會影響發揮吧。”
岑冬生自稱“懂點驅鬼的功夫”,當他說要獨自一人去解決鬼屋的時候,他們這些普通人,還有幻想過他要如何驅鬼,但是沒人想到會是使用這種純粹的暴力手段。
他們看到密密麻麻的鬼怪如潮水般朝青年湧去,隨後是如驟雨般打鬥的回聲,整座教學樓在這種激烈的衝突下垮塌……
最後,是男人屹立在廢墟上的身影。
真是不可思議。
相比之下,柳大師念念有詞使用符咒對付鬼怪,顯然才更符合他們的認知。
“我還以為自己也算半個知情人士了,但直到今天才發現,我對禁師的事情還是一竅不通。”
張休麵露感慨,他轉過頭來笑著對柳曉川說道:
“你們禁師真厲害啊。”
不不不不。
柳大師沒說話,努力保持著臉上的表情,他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用力錘了一下自己的膝蓋,才勉強恢複過來。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不講理的存在,和我所知道、所了解的咒禁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突然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師父和他說過,他現在的能力其實已經超過師父,甚至不亞於過去的一些門派祖師。
柳曉川那時受寵若驚,以為這是在誇獎自己天資縱橫,可沒想到師父卻麵帶憂慮地對自己說:
“徒弟啊,亂世就要來了。”
他那時還似懂非懂,可在這一刻,柳曉川卻福如心至,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像這等人物都會出現在現實當中……難道說,是整個天地都在發生改變嗎?
原本才能平庸的人,能取得比古人們更厲害的成就,是因為全世界的超自然力量都在水漲船高,最近幾年之所以靈異事件頻發,也是這個原因……
柳曉川一時間心生茫然。
先不說這些大事,他想起自己之前還起過測試一下對方實力的心思,甚至在論壇上大放厥詞,就不免一陣後怕。
希望不是這人不是那種記仇的類型。
“柳大師?柳大師?”
直到彆人叫了好幾聲,柳曉川才回過神來。
“怎麼?”
“我們是不是要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不,我們什麼都不用做,也做不了。”
風水師儘量讓自己顯得淡定些。
“你們全都回教室裡來,今晚就彆出去了。既然有岑……岑先生替我們解決問題,大家隻要想辦法保住性命就好。”
“難道說,會有危險?”
田敬文問道。
“這地方還是挺安全的,附近都沒有鬼怪。我們休息了幾天都沒事……”
柳曉川眼皮微微一跳,對方越是這樣說,他越是有種不安的預感。
這幾位普通人還活著,這是事實。但問題就在於,先不說他們是不是巧合發現這個地方的,這地方鬼怪又有什麼理由非要搞個安全區?
“有可能。”
他起身,從口袋裡拿出念珠和符紙。
“幫我拿點清水過來。我先來做個結界,然後找人輪流守夜。”
*
“醒醒,醒醒,該你了。”
半夜,肖麗婷揉了揉眼睛,從睡袋裡坐起身。
剛剛叫醒她的人是那個衛燕燕,失蹤者中的一員,隔壁班的,有點不愛說話。她看著這個女生從自己身邊躡手躡腳地走過,然後鑽進自己的睡袋裡,不一會兒就沒聲響了。
肖麗婷歎了口氣。雖然覺得很困,但她還是努力掙紮著從睡袋裡爬出來。
“嘶……天色倒還是一樣的黑,不過有點冷啊。”
她抽簽抽到了下半夜,有點倒黴。
其實是很不情願的,不過她倒還拎得清,眼下不是耍大小姐脾氣的時候。
“希望不會出事……”
她摸著懷裡的玉佩,心下忐忑。
眼下其他人都在睡袋裡,肖麗婷隻能聽到呼吸聲,和天空深處傳來的悶雷聲。
隻有自己一個人醒著,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隨時會變幻形狀,令她不敢多看。
肖麗婷一時間又有些怨天尤人。
我到底為什麼會被困在這種鬼地方……
突然間,肖麗婷瞥見了一個人影。
——就在門口。
“?!”
因為實在太安靜了,根本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所以直到這一刻她才注意到……
教室門口站著一個人。
他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
那個人是……
“轟!”
又一聲悶雷驟然炸響,嚇得肖麗婷麵色蒼白,捂住胸口,心臟砰砰直跳。
熾白色的光芒照出了那人背對著自己的輪廓,投落在地麵上的陰影一直蔓延到了她身前不遠處。
肖麗婷認出了那個背影,忍不住出聲:
“王,王威,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顫抖的聲音淹沒在雷聲中。
王威依然沒有動,也沒有理睬她的話,就像一尊雕塑。
肖麗婷咽了口唾沫,她本能地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趕緊伸出手去,戳了戳旁邊的睡袋。
“嗯,嗯……”
旁邊傳來迷迷糊糊的應答聲。
“是麗婷啊……怎麼了?”
“噓,快起來。”
“好……”
肖麗婷聽見一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趕緊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地催著身邊人醒來的同時,還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你小聲點。快看,那人是王威吧?他為什麼站在門口不動?很,很奇怪吧?”
“……”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止了。
旁邊的人不再說話。
教室內又一次安靜下來。
而這一回——
肖麗婷甚至連他人呼吸聲都聽不到了,自己仿佛身處在一處寂靜冰冷的墳墓之中。
她的身體僵住了,脊背上陡然升起寒意,甚至不敢轉頭去看旁邊。
對了……
——睡在旁邊的人,是誰來著?
肖麗婷很快就想起來了。
是……孫雯。
因為兩個人是女生,又都是好朋友,所以才安排睡到了一起。
但是……
肖麗婷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嚴重錯誤。
對啊,我怎麼會忘記,忘記自己是托了誰的福才來這種鬼地方的——
就在孫雯失蹤之前,肖麗婷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時候,電話中孫雯的聲音陰沉,冰冷到陌生。
“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來學校,找到我。否則後果自負。”
她就是被這個人威脅,所以才會來學校的!
“咕咚。”
肖麗婷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喉嚨裡咽下口水的聲音。
她的手原本放在旁邊的睡袋上,是想要把那人推醒,而現在,她正試圖慢慢地,一點點地把手拿回來……
“——麗婷。”
然後,她的手就被身邊的人一把攥住了。
抓得很用力、很用力,仿佛是很害怕她離開自己身邊。
“麗婷,麗婷。”
孫雯的聲音在她耳邊幽幽響起。
“彆怕,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
所以我才怕啊!
肖麗婷不敢回頭,也不敢大喊大叫,她的大腦一片混亂。
“……真,真的?”
“嗯,真的沒事。”
“那……”
肖麗婷的脖子僵硬得就像生鏽的機器,慢慢朝旁邊轉去。
“轟隆!”
又一聲雷鳴。
光芒照亮了整間教室,讓她看清孫雯蒼白的麵龐。
她的嘴角幅度上揚,綻放笑容,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
隨後,肖麗婷聽到了“骨碌碌”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了,正朝這邊滾過來。
她一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是王威。
他隻剩下了一顆腦袋,兩顆眼球不翼而飛,留下兩個黑窟窿,虛無地望向自己。
死人頭的下方,是血淋淋的神經肌肉組織,端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生生剁下來的。
“啊——”
女生的淒厲尖叫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
教室內的所有人都被驚醒了。
當他們打開燈後,看到的是孫雯緊緊將哭泣的肖麗婷抱在懷中。小聲安慰的樣子。
以及地上淋漓的血跡,從她們腳邊的一顆頭顱開始,朝著外頭延伸,而終點……
是一具屹立在教室外的無頭屍體。
*
張休單膝跪倒在地,用手沾起了一點地麵上的粘膩血跡,手指摩挲了一下,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的眉頭慢慢收緊。
“你能看得出什麼嗎?”
柳曉川站在一旁,懷抱雙手。
距離眾人被肖麗婷的尖叫聲驚醒以來,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除了他這個禁師,剩下的都是些普通人,也就張休是私家偵探,以前參與處理過幾起涉及凶殺的棘手案件,算是有經驗的,說不準還能幫上忙。
至於彆人……
他往後瞧了一眼,老師學生們全都聚攏在一起,一個接著一個好言安慰正在哭泣不停的幾位女生。
那顆沒了眼睛的死人頭已經被收起來,和王威的屍體放在了一起,全都挪到了教室外頭。
甚至那個叫杜常龍的小子還想用拖把把血跡處理掉,還理直氣壯地說是有女生在,擔心她們見到血害怕。
當然,這種破壞現場的行為,肯定是被阻止了。
柳曉川忍不住歎了口氣。
彆說靠不靠得住了,這些普通人完全是累贅,自己沒甩手離開,都算得上是有責任心了。
若真遇上緊急關頭,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掉這群人。
……總之,先看那個岑冬生能不能解決問題吧,我也得自己想想辦法逃出這個地方。
“我檢查了一下血跡,從粘稠度來判斷,已經不是很新鮮了,感覺是一天前死的,但在睡覺之前,我們都看到他還活著。”
“是被環境內的陰炁侵蝕了。”
“可能吧,這方麵我不了解……另外,就是傷口,看起來是被人用利器一刀剁下來的,但用的不是那種砍刀,也沒有找準關節,感覺就是靠蠻力硬切的,所以脖子處的傷口相當猙獰。”
“還有一點最重要,也是最奇怪的。”
張休指了指地麵上拖延的血跡,從教室一直到門口。
“如果真是一個人的腦袋被砍下來,大動脈都被切斷了,現場留下來的血跡不可能就隻有這麼一點。你看,目前這個男生的屍體和腦袋都不滲血了,這也很奇怪。”
“嗯……”
柳曉川看著這顆死人腦袋。
他更在意的,其實是死者的眼球被挖走這點。
到底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呢?
有些時候,鬼魂的執念就和變態殺人狂的童年一樣,會成為某種線索。
“柳大師那邊呢?”
“我隻知道,我的結界沒出問題。”
他指了指門框和台階邊沿的地方。
門窗上方每隔一段距離都掛著桃符,靠近邊沿的地方用朱砂混雜獸血畫了一道橫線,將整間教室封鎖在內。
說不上是多強力的結界,主要起到一個警醒的作用。他並不信任所謂守夜的人。
隻是,柳曉川分明還能感受到門窗附近微弱真炁的循環流動,這說明結界尚未被外力破壞。
“所以,這人是自己走出去,然後在走廊上被殺的。”
“我還以為結界已經破了……”
張休笑了起來。
“我以前看過那種恐怖片,不管國外的還是國內的,都有這種橋段,有的是用鹽撒成一個圈,惡魔就不敢進來,有的時候用糯米,防止僵屍傷人……但這種片子情節發展到最後,一定會讓某人意外把這個圈子破壞之類的。”
“怎麼會。”
柳曉川嗤之以鼻。
“要是真有那麼脆弱的東西,又怎能保護得了裡麵的人?也就隻剩下點象征意義了。”
“柳大師,你覺得是誰殺的他?”
“是鬼。”
他很確定地回答道。
“而且,不是一般的鬼怪。”
浮遊靈就不說了,沒這本事;孤魂雖然有輕易奪人性命的能力,但一般死在孤魂手裡的人類,在表現上往往類似於某種突發性疾病,因為它們往往是通過陰炁來腐蝕人,乾涉現實物理的能力不強。
能把人類的屍體搞成這般慘樣……
大概率是厲鬼。
“那,這鬼去哪兒了?”
“這就不得而知了。”
柳曉川正打算說話,張休突然伸手攔在他麵前。
“怎麼了?”
“柳大師,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人?”
兩人同時望向被黑暗淹沒的走廊儘頭。
烏雲中亮起的白光,帶來刹那間的光明。
一個人影,一個女人,正踉踉蹌蹌地朝著這邊靠近。
她身上穿著職業裝,高跟鞋踩在地麵上發出“踢踏”的聲響,在寂靜的長廊上尤其惹耳。
柳曉川和張休不約而同地後退回教室內,麵麵相覷。
“柳大師,這……是人是鬼?”
柳曉川沒說話,隻是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張休麵露驚訝,“您不是……”
“禁師隻是對陰炁比較敏感,但在鬼屋內部,這種感知能力就會受到削弱,因為到處都是陰炁。而且,有一部分鬼怪就是有辦法偽裝自己,連陰炁都能收斂到幾近於無……”
柳曉川歎了口氣。
“隻有擅長通幽窺真之術的咒禁師才能辨認出來。”
“這下可難辦了啊。”
張休的眉頭皺得更緊。
“蹬,噔噔噔。”
高跟鞋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柳曉川不確定這女的是不是鬼,但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人類,又實在是很可疑。
“救救……救救我……”
外麵傳來女人的聲音,沙啞得就像是剛剛從沙漠中跋涉走出來,在近乎絕望的語氣裡,又透著一點點希冀。
“有人……有人在嗎……我看到前麵有光亮,是不是有人在……”
似乎是看到了亮起的教室,所以才過來的。
“有人來了?”
那個叫楊超的男生,還有衛燕燕,從後麵過來。
“等等,先彆出去……!”
張休正想阻止,楊超就已經來到走廊上了。在看到不遠處那個女人身影的時候,他麵露驚喜,高興地揮了揮手。
“王老師!原來你也在這裡!”
高跟鞋的腳步聲突然停下了。
“你是……”
女人站在黑暗中,聲音有些遲疑。
“不認我了嗎?我是你的學生啊。你是不是也是突然到這裡來了?彆害怕,大家都在呢,這裡是安全屋。”
“這樣啊,大家都在,這樣啊……這樣啊……”
女人反複念叨著同一句話。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我的視力下降得很厲害,果然是沒看錯……”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
“視力下降?王老師,你,你的眼睛怎麼了……”
楊超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挺住了,身體像篩子般止不住顫抖著。
教室內透出來的微弱光亮,照亮了女老師的臉。
在她的眼睛下方,有著兩道淚水般的血痕;眼眶裡的眼球就像是硬塞進去似的,大小完全不匹配。
一邊眼球像比目魚般凸起,白而混濁,看不清瞳孔;另一邊往下耷拉,從眼眶裡慢慢滑落,連結締組織和肌肉都看得見。
“這雙眼睛……不太適合我啊……”
女老師的嘴角朝兩側咧開,露出鯊魚般尖利的牙齒。
“——你的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