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港島深水埗石硤尾,白田下邨五十七座、四樓、三單元。
陳彥祖雙眼大睜,望著頭頂天花板的裂縫發呆。
粵劇《客途秋恨》唱詞混著老舊風扇扇葉轉動的嗡嗡聲送入耳中。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小生係繆姓乃是蓮仙字……”
一切是那麼真實,一切又是那麼虛幻。
他的處境可以用三句話交代。
2008年,四十二歲的至尊大炮(港島俚語,稱大狀為大炮)何象飛因心臟病突發死去,重生在二十歲的陳彥祖身上。
何象飛雖有億萬身家但孑然一身,陳彥祖家境貧寒,卻父母雙全,家庭幸福。
現在這個港島和自己前世那個港島雖然高度相似,但絕不是一個地方,如同兩片高度相似卻不同的樹葉。
“夠了!兒子被人打破頭需要休息。這台破風扇已經很吵了,拜托你不要再製造噪音了好不好?”
一聲女人咆哮,把陳彥祖拉回現實。
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穿一件半新不舊暗紅色緊身功夫衫婦女,一把扯掉了收音機插頭。指著坐在風扇前搖頭晃腦閉目聽戲的男人訓斥。
雖人到中年但風韻猶存的女人,因為憤怒,讓原本姣好五官顯得略有些恐怖。
男人的年紀看上去大概在五十左右。白背心黑短褲人字拖,稀疏的頭發用心梳理得一絲不苟,為了看上去柔順整齊還特意噴了水。
慈眉善目麵貌和善,黑框眼鏡左邊的鏡腿斷裂,用橡皮膏粘連固定。
麵對女人咆哮,男人並未慌亂,反倒是主動起身讓女人坐下,又拿起桌上的的蒲扇幫女人扇風。
“我知道你更年期心情不好,但是也要控製情緒。報紙上也說了,女人生氣影響皮膚。你嗓音好過白駒榮,兒子還不是聽到這麼大?他早就習慣了,聽粵劇怎麼會覺得吵呢?阿祖你說是不是?”
“死老鬼你這麼說什麼意思?嫌我聲音大是不是?在城寨就是這樣了,那時候怎麼不說?”
“我是誇你條件好,如果去唱戲早就發達了。你這樣大吵大鬨,兒子沒辦法休息。你就當給兒子麵子,先不要罵了。”
這就是陳彥祖的老爸老媽。
昔日城寨神仙眷侶,如今石硤尾屋邨的飲食男女,時不時小吵大鬨,並不影響他們伉儷情深夫妻恩愛。
陳彥祖之所以認定所處的港島和自己前世不同,這也是原因之一。
前世做大狀的時候,雖然對九龍城寨這種地方不感興趣,也知道其是在1993年被拆除。
這個時空的城寨拆除時間足足提前了十二年。
1980年12月25日,港府發動聖誕攻勢,五千名警員包圍城寨。
當晚,一批不明身份人士試圖武力突圍,三分之一被當場擊斃,武裝對抗宣告失敗。
1981年1月1日,城寨正式進入拆除階段。
港督於當日宣布特赦令,自拆除之日起算,城寨居民於拆除前所犯罪行不分輕重一律赦免。
作為拆除家園的補償,城寨居民被分彆遷移到石硤尾、藍田、鰂魚湧、將軍澳、彩虹邨予以安置。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自家房子變小,處境變糟,已經跌落到赤貧狀態。
陳彥祖坐起身,頭輕微疼痛,其他不受影響。
正在罵老公的佘美蘭看到兒子坐起,右手手掌在座椅靠背位置輕輕一按,伴隨老舊木椅嘎吱作響,人已經來到陳彥祖麵前。
“要起床也說一聲,讓老媽扶你。你被人打破頭啊,那個洋鬼子醫生說,要等他複診報告出來才可以走動。隨便起來很容易摔倒的。頭疼不疼?暈不暈?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那麼大膽暗算你。如果是當年啊,老媽我……”
“老媽你發一道江湖追殺令,保證那混蛋活不過二十四小時麼。”陳彥祖麵露笑容:“今時不同往日,算了吧。我身體好,已經沒事了。”
“有事沒事不是聽伱說,要聽醫生的。老媽帶你去複診。那王八蛋不知道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下手這麼重。你搶了他馬子?還是殺了他全家啊?”
陳彥祖頭上包著一圈紗布,樣子有些狼狽。
那個人下手很重,擺明是想要人命。不知是不是重生獎勵,致命傷居然可以痊愈。
外傷已經沒有妨礙,這兩天之所以頭痛,主要是兩段記憶融合導致。
隻不過這是秘密,不能說。
看著老媽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以及老爸陳劍輝嘴上不說但明顯關切的眼神,陳彥祖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暖流。
何象飛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從不知親情為何物。
所有接近自己、對自己好的人,都帶有目的。
自己接近彆人也是一樣。
雖功成名就,卻從未體會過親情溫暖。
最後更落得孤零零死在彆墅裡,估計要等到屍體發臭才會被人發現。
這一世無錢無勢,但是有拚命也要護持自己的父母。
為了支付診金,父母傾其所有無怨無悔,哪怕爭吵的時候也會努力避開“錢”這個字,就是怕製造壓力。
前世今生,到底哪個更富貴?
心裡想著,嘴上努力安慰母親,讓她相信兒子的身體已經痊愈,不需要再去看那個收費嚇死人的外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