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感到十分意外。
最近他非常忙,寧春宴是個很體貼的人,也考慮到他忙,所以很少打擾他,今天居然破例來找他,可見她那邊是真的非常忙。
他如夢初醒般地問道:“《新賞》創刊號收到足夠多的稿子了嗎?要發行了嗎?”
身為雜誌社的一員,現在才問這個問題多少有點王徽之當官的感覺,好在寧春宴貌似沒在意,她那邊聲音極為嘈雜:
“哎呀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說什麼呀?……對5萬冊,還有禮堂麻煩給我約到下午2點,教授那邊我會去說……哎就耽誤你半天時間好嗎?我這邊真的忙得不可開交,陸清璿那孩子都翹課了。”
“行,什麼時候過來?”
“明天上午。唉那個不是我們的加印,我們是先排的……”
王子虛說:“那你忙吧。我明天過來。”
寧春宴說:“封麵老師的錢我已經給了,老師要樣稿?這種事還要問我……直接給她寄過去唄。什麼我們辦公室裡一冊都不剩了嗎……”
掛斷電話,王子虛感到有點茫然。寧春宴煩惱雜誌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雜誌都已經如火如荼地發行了嗎?
今夕何夕?
他推門走出工作間,抱著茶杯站在陽台上,忽覺肩頭微涼。
縱目望去,千裡清秋,水隨天去,門前一條沿河公路,和玉帶似的江水貼麵擁抱著蜿蜒向東,車流和水流一般滔滔不絕。
逝者如斯夫。
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不舍晝夜的江水在醞釀著什麼呢?如此努力地奔流,總有一個目的吧?總不可能是為了流到海裡蒸發到空中再乘著雲朵飄回來吧?王子虛瞥眼看向低垂著頭的白雲,忽然想到還真有這個可能,變成雲多好啊,他想變成雲還沒這門子呢。做江水多好,受了人的鳥氣,還能變成台風刮回來。
如此胡思亂想一陣子後,王子虛意識到,並不是江水不舍晝夜累糊塗了,是他自己累糊塗了。於是趕緊回到工作間把草稿紙都歸攏又整理一遍,保存文檔後將電腦關機。
他出來的時候,葉瀾剛剛進門,左手腕上掛著一杯奶茶,翹起小腿右手指正勾下高跟鞋。
她今天穿著白色的襯衫,裡麵是個吊帶短裙,腿上沒穿絲襪,上下皆白。看到王子虛,笑道:“你昨天又熬夜啦?看著傻不愣登的。”
王子虛打了個嗬欠:“今天就可以不熬夜了。”
“寫完了?”
“差不多了。”王子虛又打了個嗬欠,“就是複習沒搞好。”
葉瀾說:“你先睡好再說吧!”
她穿上拖鞋走進廚房,王子虛問:“你今天下班這麼早?”
廚房裡傳出葉瀾的聲音:“我真是怕了左子良那家夥了,現在他滿腦子都想著擴張,一見了我就要拉著討論這事,我煩死了,就找了個借口回來了。”
王子虛說:“不應該擴張嗎?”
葉瀾的臉從廚房門口冒出來,滿臉驚訝:“你天天悶頭寫寫稿,就能月入幾十萬,還不滿足嗎?再擴張下去,就得擴大公司架構,融資,稀釋股權,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找上門來,你受得了嗎?”
王子虛說:“資本主義製度的根本邏輯就是擴張。我隻是說理論上應該擴張,並不代表我支持擴張。”
葉瀾像盯著奇物一般盯著他的臉:“你真的好奇怪耶!”
王子虛聳了聳肩:“彆理我。我現在腦子很混亂,不用管我說了什麼。”
“放心,我沒管。”
葉瀾扯開話題道:“但是我現在好無聊,總不能在家裡看一下午電視吧?你寫稿寫完了打算乾嘛?”
王子虛說:“我打算去南大。”
葉瀾興奮起來:“好啊好啊!我也想去南大散步。”
王子虛說:“我是有事才要去的。”
“我沒事,我要去散步。”
儘管答應寧春宴明天上午再去幫忙,但通過一通電話,他就能一窺那邊究竟有多忙。他也不好意思再佯裝自己不知情安然置身事外。他決定過去搭一把手看看情況。
畢竟這個雜誌要是沒有自己攛掇,也辦不起來。
葉瀾非要一起去,那也隻好帶上她。葉瀾坐在他的車上,興奮得跟個要去春遊的小學生一樣,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我覺得你那個故事寫得真的好,到底是怎麼想到那個結局的?
王子虛不答。
好在住處離南大不算遠,車程不到20分鐘。他把車停在校外,剛打開車門,一輛載人電動車就從車門邊呼嘯而過,車上撂下來一句話擱在風中:
“哥們兒你擋著報刊亭進貨了!”
王子虛還沒確定這話是不是說給自己的,但路邊確實有一座報刊亭無疑。一轉頭,看到一群學生朝這邊洶洶而來,為首一人,竟然是趙沛霖。
趙沛霖第一時間還沒看到王子虛,他擼起袖子,流裡流氣的,指著那報刊亭老板道:
“說好給我們中文係留一批,怎麼一冊都不留?我告訴你你要失去我這個老顧客了!你這樣做生意是不能長久的!”
老板說:“學生娃你消消氣,我就算做不長久,我也已經做了10年了。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沒有就是沒有,賣得太快,我留不住啊!”
趙沛霖帶著的五六個學生都是男生,血氣方剛的,一聽都嚷嚷起來,分貝大了起來,頓時場麵有點失控。
王子虛上前拍了拍趙沛霖的肩膀,他一回頭,頓時喜笑顏開:
“嘿,王子虛!好久不見,你來的正好!……”
他正說話間,葉瀾抱著奶茶往王子虛身旁一站,趙沛霖當場變啞巴,嘴唇一張一合發不出聲音,盯著葉瀾直哆嗦。
葉瀾櫻唇粉嫩香腮似雪明眸皓齒,穿著露鎖骨的吊帶甚是清涼,再加上成熟氣質能對少男造成成噸殺傷力。她一臉奇怪地望向王子虛問道:
“你朋友怎麼了?”
“他被你震住了。”
趙沛霖把王子虛拉到一邊:“有這樣的資源怎麼不早介紹啊?”
王子虛說:“彆想了,你把握不住。”
說罷,他又問:“你剛才說我來得正好,你們這是乾嘛啊這是?”
“對對對,你來得正好,”趙沛霖說,“你不是《新賞》雜誌社的員工嗎?你有內部渠道,能不能給我帶幾本創刊雜誌?要新的那種。”
趙沛霖話音剛落,原本圍在報刊亭的幾個學生又圍到王子虛身邊來了。
“有內部員工?老趙你怎麼不早說啊?”
“給我也帶幾本,好多人都找我要!”
“我已經誇下海口給女朋友弄一冊了,看在同學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王子虛給他們的熱情潑了一盆涼水:“首先,我不是內部員工。”
頓了頓,他說:“我是責編。”
說完,群情更加激憤,他又說:“可就算我是責編,我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這個月在家複習,壓根沒來過雜誌社,我也是剛知道《新賞》雜誌創刊號剛發了。”
他說完,一群學生頓時大感失望,趙沛霖更是很傷人地說:“要你何用?”
“到底怎麼了這是?怎麼還搶上了?”王子虛問。
趙沛霖說:“你難道當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
《新賞》雜誌在網上爆火了。
準確的說,不是雜誌爆火了,是小王子的首篇爆火了。
消息是一周前泄露的,雜誌是5天前發行的。因此很多人提前知道,小王子的首篇將在《新賞》雜誌首次刊登。很多人都在蹲點。
對於大家來說不管是小王子的粉絲還是黑子,像這種事情都算是盛況空前。
畢竟小王子從來沒有寫過。他寫的東西即使冠以“情書”之名,在大眾眼裡更像是一種“類文學”。所以有種言論甚囂塵上:小王子其實沒有寫正兒八經文學的實力。
現在人家寫了一篇正兒八經的出來,而且還在正兒八經的雜誌上由陳青蘿和寧春宴兩位正兒八經的才女聯袂推出,這件事的出圈程度就和鄭重其事的程度並駕齊驅了。
有關注就有熱度,有熱度就有媒體。網上幾個小編把套路話一編就是病毒式傳播,小媒體開槍炒熱話題後大媒體入場,大媒體入場後小媒體又跟進,很快各路消息紛紛從朋友圈外溢,搞得全世界人儘皆知小王子寫了。
於是乎《新賞》雜誌就爆了。
王子虛聽完還懵懵懂懂,旁邊葉瀾一聽,大樂,笑嘻嘻道:“《失空斬》?那不就是你……”
王子虛連忙捂住她的嘴,葉瀾好半天才掙紮開,對著空中呐喊:“是小王子!小王子的作品!”
“對咯,我聽說過。”王子虛裝成沒事人一樣放手,轉頭裝模作樣地問趙沛霖,“他寫得怎麼樣?”
趙沛霖一聽又急了:“我這不是沒買到嗎?!”
他嗓門震得王子虛耳朵有點發疼,連忙安慰道:“我馬上去雜誌社,我幫你問問。”
“你趕快問問。”
說完,趙沛霖抱著他的胳膊說:“我聽看過的人討論過,小王子的那篇《失空斬》相當牛逼。”
“是嗎?”王子虛的聲音有點飄忽。
“是的。相當牛逼。不然我為嘛這麼急?還有,你車子擋住報刊亭進貨的地方了。”
葉瀾在一旁又是“噗嗤”一笑,但想到剛才王子虛的行為,怒上心頭,攥起拳頭給了他腰眼一拳,他在猝不及防之中疼得齜牙咧嘴。
他上車挪車,葉瀾在一旁小聲道:“你那篇火了啊?我就說能火,我是第一個看到的,嘻嘻。”
“對對。”王子虛隨口敷衍,心中依然感覺難以置信。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沒有體驗過“火”的感受。
他和“火”最沾邊的一次,就是西河文會那次,他站上了頭名領獎台,但當時他的幸福感全被陳青蘿親手給他頒獎奪取了,壓根沒注意到人們的視線。
他的頒獎視頻還被轉發到班級群裡過,包括謝聰在內的大多同學都不會好好說話,熱情到浮誇地把他不知道是褒了一通還是損了一頓。
至於小王子的“火”,他沒有什麼切身感受。因為他自我認知隻是寫了一些腳本。腳本是服務語療員的,不應該直接麵向讀者,他認為那是一個錯誤。
這就是王子虛關於“火”的體驗。
所以現在聽到人們議論起他的作品,他正兒八經地有些高興。
他低頭跟葉瀾說:“再次重申一遍,你彆把我身份給我捅出去了。你今天哪怕憋死了,也彆說我是小王子。”
葉瀾說:“得了得了,你還沒完了你還,我不說就是了。對了,你那的名字《失空斬》是什麼意思啊?你跟我說過但我忘了。”
失空斬沒什麼意思。失空斬是“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這一折戲的合稱,是知名劇目。
王子虛寫的那個故事,剛好也是三幕結構,三個部分的標題,剛好可以用“失、空、斬”三個字來概括,所以他很騷氣地用了這三個字。聽起來在不明覺厲中還有幾分中二氣質。
這個名字他隻是隨手為之,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後果,但現在在大街上聽到人們滿嘴“失空斬失空斬”的,他感到有點始料未及,並且開始惶恐起來。
走進校門,王子虛對“爆火”更有了幾分切身體會,他路過了好幾個人,有情侶有單身,有青年有老人,竟然全都在談《新賞》和小王子的《失空斬》。
一個小摩托“突突”著從兩人背後刺斜裡殺過來,路過王子虛身旁時,坐在車後座的那個男生手裡高舉著一本黑色封麵的雜誌,如同舉著旗幟,高聲呐喊:
“我搶到雜誌啦!最後一本!哈哈哈哈……”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小摩托噴吐著黑煙吃力地甩尾過十字路口消失不見。
葉瀾轉頭,與有榮焉地看向王子虛:“看到自己的作品這麼受歡迎,什麼感受?”
“你低調一點。我預感不太好。我得馬上去雜誌社一趟。”
……
剛走進雜誌社,他就感到一股熱浪襲來。小小一間雜誌社,竟然擠了無數人,本來破門破窗,現在顯得更加不堪一擊。
在一群人當中,陸清璿探出頭來,見到是王子虛,如蒙大赦般跑過來:
“你是來幫忙的嗎?可算來了!我快忙死了!”
在邊緣角落,刁怡雯麵無表情地抬頭看了一眼,接著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做手頭的工作,似乎已被重複勞動逼成行屍走肉。
王子虛問:“行,怎麼幫?”
陸清璿指著身後的一群學生中為首的男生道:“你先幫我把這家夥請走!我這正忙著,他快把我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