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為若有所思地背著手走到十七床的病房門前敲門“咚咚咚”。
“請進。”傳來的女聲帶著些虛弱。
楊興為走進去，對著祝遙光一番自我介紹，然後表明了來意。
祝遙光有些吃驚地複述：“楊院長，我這個病，還能拿到醫療補助？”
不怪她吃驚，印戒細胞癌跟乳腺癌，現在這個時候已經不算什麼稀有病種了。
但能拿到醫療補助，祝遙光還是挺開心的。
楊興為輕咳一聲，覺得老師不能當好人不留名。
他道：“祝女士，您這個事兒呢，主要還是宋主任出了力，唉，宋主任真是個熱心腸啊！”
祝遙光也附和："是，宋主任確實是個好人。"
楊興為叮囑祝遙光，這個事情要保密，然後就走了。
功成身退，自覺任務完成得非常好。
祝遙光打開手機。
上麵有好幾個未接電話。
她點開看，是江奕白父子的，又打開微信。
江奕白與江恒各自給她轉了一筆錢。
江奕白轉了兩萬，江恒轉了一萬五。
江奕白私聊她：“祝遙光，我以前沒覺得你這個人這麼不可理喻！得了癌症要住院繳費，你直接跟我們說就好了呀！怎麼還讓科主任打電話給我們催費呢？
你知道這有多丟臉嗎？我堂堂一個大學教授，居然被醫院的領導打電話催費！”
“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祝遙光閉了閉眼，又點開江恒的微信：“媽，你乾嘛啊？生病住院沒錢跟我們說不就完了嗎？再說我爸又不是沒給您轉錢，您也真是的，院領導親自打電話過來催費，這也太丟臉了！”
江奕白跟江恒，在微信整整發了十幾條類似的抱怨話語，將剛從生死線上走了一遭的祝遙光心紮得鮮血淋漓。
她得了絕症，剛被搶救回來，麵臨的卻是親人的指責與怒氣，說了這麼多，他們都沒有要關心她的意思。
想到周遇卿視頻中得到的那些關切與細心。
也許是為自己感到悲哀過了頭，祝遙光笑了笑，點開那兩個轉賬接收。
再怎麼樣，這裡有三萬五千塊錢。
至少，這錢有一點是一點吧！先握在手裡再說。
祝遙光已經打定了主意，她想離婚。
這樣的婚姻與家庭，讓她憤怒，悲哀，也有些懊悔。
對，雖然跟宋懷舟說得這麼硬氣，但祝遙光確實是人生第一次感到了後悔。
倘若當年，她沒有為家庭選擇放棄工作，現在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可惜沒有如果，人生也無法重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當下。
她在微信群裡慢慢地打下話語：“我時間不多了，在人生最後的這段時間，我還是希望再看看你們。而且萬一需要手術，也得有家屬幫忙簽字。你們的事情忙完了嗎？大概什麼時候能從杭城回來？”
打下這段話，幾乎花光了祝遙光的所有力氣。
昨天的搶救，讓她變得很虛弱，仿佛一夜之間就更加蒼老，距離死亡隻有臨門一腳。
也是這個原因，讓她對親情變得更加渴望，非常想再看自己的丈夫與兒子一眼。
畢竟，大家也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祝遙光在他們的身上，傾注了許多心血，他們就算做錯了事，也是她的全部啊！
至少離婚跟死之前，就讓她再看他們一眼吧！
也為這段三十年的家人緣分，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江恒看著他們三人的小群消息，遲疑的目光又看向了江奕白：“爸我媽說想看看咱們。”
江奕白的側臉埋在陰影中，客廳昏黃的燈光為他另一半邊臉鍍上一層暖光。
江奕白也看到了群消息，他輕揉了下褶皺的眉心歎了口氣：“說實話，我不想過去，我這輩子就沒伺候過人，這段時間照顧你卿姨已經很累了。
再說，你媽生病了找醫生護士就行，我在旁邊能有什麼用？而且錢也給她打過去了，好幾萬塊，也夠她用一段時間了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新家，露出滿意的神色。
這是去年來杭城就看好的房子。
平城那邊的房子已經是幾十年的老房子了，小而逼仄，套內才九十平米，三室兩廳。
是當年跟祝遙光結婚時買的，很舊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想住大房子，卻總被祝遙光以掙錢不易，換房成本太貴為由拒絕。
他便用這麼多年存的私房錢偷偷在這邊買了個大平層，花了三百多萬，精裝修，用的是當下最新的極簡意式風，簡約不簡單，大氣好看。
在新房子裡住了一段時間，生活得舒服極了！江奕白覺得自己此生再也無法忍受那種又小又舊的老房子。
以後，他就待在杭城，在這邊多陪著遇卿，彌補他們多年來錯失的時光。
再說，祝遙光都快死了，他還過去乾什麼呢？
這段時間在醫院陪著周遇卿，他也不是沒有見過重病的老人。
日日躺在床上，還需要每兩個小時幫忙翻身，可能還會大小便失禁，身上傳出難聞氣味。
江奕白一想到那種畫麵，就不自覺厭惡地皺眉。
他是絕對不可能去照顧祝遙光，給她翻身擦澡的！
江恒見父親這個態度，他也猶豫了。
說實話，他爸新買的這個房子住得確實比家裡舒服多了。
而且他經常上網，也知道照顧病人有多不易。
不然怎麼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呢？
他媽雖然嘴上說著隻是看他們一眼，到時候說不好就把他們人扣下來，留在那裡照顧她了。
自己臉皮薄，到時候肯定不好拒絕，倒不如就直接不去好了。
江恒在心裡打定主意，他也不去！
兩父子心有靈犀，幾乎同時在群裡發了話。
“遙光啊，我這邊學校確實是忙，走不開。我也打錢給你了，你直接請個陪護照顧你吧。等過段時間我不這麼忙了，一定去看你。”
“媽。前段時間我們公司把我挪到了杭城分公司開展業務，以後我就要在杭城上班了，可能也沒空過去看您。您放心，等我有空了，一定馬上回去看您！”
祝遙光望著群裡的消息，再次露出嘲諷的苦笑。
那是對她自己的嘲諷。
看，她怎麼還會對他們心存念想呢？
“就回來看一眼，你們都抽不出空嗎？”
祝遙光又在群裡問了一次。
“真的沒空。”江奕白回道。
“媽，我們有空肯定就回去了，兩小時車程而已，要是不忙，我們怎麼會不回去呢？”江恒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