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沅芷是王屋山青堂宗女弟子,與劍宗弟子劉小六(鐵)亦有一麵之緣,一道修行過兩次。
她原是奉師門之命,潛入雪山宮,挫敗妖魔解封之局,之後又誤入鶴林翁大陣,被卷入蘭陵事變,最後逃出生天,本以為劫數已滿,功勞已足,可以拜入內門,便打算回山閉關,不問外事,專心結嬰了,誰知此時玄門大劫又啟。
邢沅芷殺劫本已過了,隻因昔年她臥底之時,常在坎州,久走北地,於本門之中最熟悉此間地理風物,於是青棠宗主吩咐下來,許她內門弟子之位,一道出山,帶隊領路,隻輔佐玄門弟子曆練便可記一大功。
若能趁亂開了雪山宮祖墳寶庫,莫說宗門自有天材地寶賞賜,化神秘笈也當有她一份,來日結嬰成功,保底也是宗門執事之位。即便兵解殺身,轉世了也可接到掌門座下親傳。
於是邢沅芷一上頭,一咬牙,一跺腳,就這麼入了翁了……
“力不能及,貪得無厭,自取死道。”
鐵蛋把自己換洗衣袍道炁煮了,撕成一條條的,一邊幫她包紮一邊聽,給邢沅芷裹成個木乃伊,聽完了也冷冰冰得做了點評。
沅芷不服,
“師門之命豈可不從,不給掌門的麵子,在山上還混不混了?以後不知道多少小鞋給我穿!”
“你還有以後麼你?”
鐵蛋戳戳她被煮爛的肉,血水油脂溢的到處都是。
“這麼有覺悟,還嚷嚷著要我救什麼,不如直接兵解。”
邢沅芷嘶嘶吸氣,
“師兄不用心急,這一劍自要請你來的。
其實我方才被捆仙繩鎖了,難以禦炁,又被煮了十日,道身潰散,本以內門所傳秘法守心,做好了兵解轉世的準備了,誰知……誰知忽然有了一線生機,一時把持不住,道心崩解……
眼下我這個狀態,一旦轉世,隻怕神魂潰散,我又沒有收魄守魂至寶,羽化重生蟬衣,因此隻能煩請師兄再叨嘮日,為我護法,等我收斂心神,重聚道心,做好兵解的準備再來。”
“哦,那你慢慢準備。”
鐵蛋起身要走。
“師兄!師兄!你要到哪裡去!不要丟下我!”
沅芷果然道心有點崩了,一驚一乍,慌得一匹。
“出去補刀,順帶摸屍體。”
鐵蛋就冷眼瞧她,又瞅瞅那鼎,
“而且湯底都燉開了,可以加點食材下鍋了。”
沅芷驚得瞠目結舌,
“你,你,你莫不是要吃……”
“你等會兒就可以死了,我還得吃晚飯呢。”
沅芷一陣惡心,
“可那鍋裡有……人怎麼可以……”
鐵蛋雙目青光綻放,幽幽俯瞰著不成人形的師妹,
“這種地方,這種天時,不吃肉豈能活的下去,想生就得殺,想活就得吃。
你想兵解就快點下決心,但想和妖魔一樣活下去,就得和它們一樣。
有啥吃啥,想儘辦法活下去再提彆的。”
“吃……殺……活下去……”
邢沅芷一時陷入迷茫。
鐵蛋也不理會她,就出帳搜索,把一地的妖魔殺身斬首,分骨剃肉,那些飽含靈炁,鮮嫩多汁的內臟心肝,腦花蹄筋,獅子頭兔子腳什麼的玩意,就都帶回去扔鍋裡,把扇子一扇,喚出麻雀來控製道火慢燉,驅除其中的妖炁。
至於那些被轟碎打爛,腥臭肮臟,難以下咽的硬皮厚甲,骨骸肌肉,一塊又一塊大肉,就叫耳鼠拿回葫蘆裡做花肥。
哦,之前忘了提了,隻因玄天在星懸大陣裡護法,成天蹲著閒到沒事乾,算書翻爛了,就順手把煉丹的陣法改了改,把元嬰葫蘆放在陣中,以大陣靈炁洗練,終於給修複成功,器靈複蘇了!丫還真挺能乾的,樣樣都行誒……
總之如此把妖巢打掃乾淨,挨個屍體查驗一番,鐵蛋也確認了。沒見到狐狸……
嘿?這鬼東西命還挺硬啊?不行!爺還真和你卯上了,不殺不行!吃飽了繼續追!
於是鐵蛋捧著搜到的鍋碗回到大營裡,舀了一碗亂燉妖湯,嘗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嗯,行吧,總算也能下咽,雖然沒有生骨肉軟嫩,大雪天的吃起火鍋亂燉還是蠻暖身子的。
不過這口鼎看來也是個寶貝,不止隔絕神識探查,還能耐青煞道火燒烤,如果能隨身攜帶,偶爾拿來涮個火鍋也還不錯,可惜似乎沒法收入儲物玉,隻能作罷了。
鐵蛋哧溜哧溜,自顧自吃了三碗,然後看看眼巴巴盯著他望的邢沅芷。
“要分你一杯羹不?”
邢沅芷糾結了好一陣。
“我咽不下去。”
鐵蛋白了她一眼。不搭理她了。
“不,不是,我是說……”
邢沅芷張張嘴,
“我傷得太重,喉嗓都撕裂了,隻能以內功傳音,想吃也咽不下去。”
鐵蛋看看她,於是端著碗過來,自己喝了一口,嚼爛了,把肉汁口對口給她喂下去。
“你,你,你!”
沅芷忽然情緒失控。
“為,為什麼……我現在明明這麼醜……”
鐵蛋白了她一眼,
“真是廢話,你以前也不怎麼漂亮。還要不要?”
“要,要!”
這樣兩人把這一鼎亂燉吃完,還真恢複了不少炁力。
那畢竟在凡人看來,這些玩意叫妖魔,但在山人看來,這些東西可是大寶啊!
近百頭金丹妖魔,加上三頭元嬰大妖,這一大堆材料開一爐丹都沒問題了,現在直接煮爛了吃,叫老玄門看到簡直要叫暴殄天物的。
於是鐵蛋自不必說,之前開大耗儘的精血都吃了回來,就連被慢燉十日的邢沅芷,居然也一口炁回上來,療傷續命,眼看著還轉好了。
嗯,一粒金丹吞入腹,從此我命不由天。山人,畢竟已不是凡人了麼。
鐵蛋還要追狐狸,也沒空在這耽擱太久,眼看風雪停了,於是擦擦劍,望向沅芷
“準備好了嗎,可以死了不?”
吃飽喝足,傷勢暫愈,邢沅芷已收斂情緒,穩定了道心,
“多謝師兄相救,既已渡過此劫,自然不可輕言生死,隻是我現下經脈儘斷,形同廢人,還請師兄再帶我一程。”
“……”
鐵蛋剛磨好劍,一臉不願意。
邢沅芷趕緊補充,
“我青棠宗有一部天衣秘笈,可以真炁化作綾羅綢緞,護體仙衣,我現在恢複了些炁力,可以自己纏在師兄背上,絕不累贅!
此去東北百裡,有景山,南望鹽池,北望少澤,其上有玉,其下多金,山陽生蒼玉,山陰多藷藇,赭草秦椒生焉。
此山是坎州地脈,人傑地靈,風水寶地,為我王屋山開辟占據的道場,因此連日遭妖魔圍攻,這次我出來巡山,中了埋伏,被妖族圍攻擒獲。
煩請師兄帶我回去,玄門必有辟兵錢獎勵,我王屋山亦有厚報。小女子更銘記師兄大恩!”
鐵蛋雖然還想著殺狐狸,不過他到底是個理性之人,還分得清出一口惡氣,和玄門獎勵哪個重要些。
畢竟這次北來,本就是為了刷分攢功,登雲台奪鳥位的,如今人家話也說到這份上了,那就幫人幫到底吧。
於是鐵蛋把邢沅芷綁在身上背著,便踏雪飛天,往北方禦風而行。
“不過你這都給逮了十天了,同門師兄弟居然不來相救?看來你人緣不行啊。”
莫不是被關在那口鼎裡算不到?果然還是把那口鍋扛著一起走比較好……
冷不丁就被心口插一刀,邢沅芷一時沉默,輕聲歎,
“許是內門弟子都被調回去了,而外門的,心有餘而力不足吧……”
“內門的回去了?這麼多妖怪回去乾什麼?”
“呃,師兄還不知道麼,仙宮敗了,八萬大軍一敗塗地,艮州告急……”
“哦。”
於是邢沅芷把仙宮丟人現眼的情形又更新了一遍,鐵蛋倒是一點也不吃驚。
敗了,正常。
開玩笑,石蛟手下都是什麼人,仙宮那群又是什麼人,他兩邊可都親眼見過,根本猜都不用猜麼。
你彆管石蛟這個人到底有多少本事,他手下那批人,可是大將軍兵法練出來的驃騎!艮州十三萬宿衛邊軍都被打到全軍覆沒,兵敗身死,你派區區八萬征募湊數的京營少爺,就想和人家正麵野戰?鬨著玩呢?
也不想想人家平常都在和什麼人練手,啊呸,那就不是人!是妖魔!你看看就連那邊過來的妖魔,都被這群驃騎打到知道抱團了好麼!
這年頭就是這樣,不抱團就是等死。以前那種金丹境界,就可以單人獨劍,遊曆江湖,縱橫天下的日子就快過去了。便是玄門真修,遇上成百上千的妖魔也得下鍋。哪怕強如鐵蛋,要他一口氣上上百妖魔也很吃力。
看來金丹境界已經跟不上時代,但如果現在就渡劫結嬰,鐵蛋好不容易悟到的天殘劍炁就廢了。
羅睺計都太過冷門,而且有無相劍涵蓋,還可暫且忽略不計,但歸塵和太陽兩部炁訣的缺漏已經太久。得儘快湊齊功法,至少先把太極五炁和陰陽雙曜煉成,七劍合一,結成劍嬰……
一時間鐵蛋和沅芷兩個各懷心事,閉口不語,但有鐵蛋禦風遁形,一陣突飛猛進,很快便飛遁百裡雪原,遠遠望到一片深綠色的湖泊。湖邊的草木俱是冰霜,隔岸的遠山也白雪覆蓋,然而這湖麵竟還沒完全凍結。
此地正是景山南麵的鹽池,一年四季湖盆表麵都有鹵水,岸邊湖底都有鹵鹽析出結晶,一眼望去一片雪白晶瑩的鹽灘,藍天之下碧波蕩漾,銀裝素裹,耀眼奪目,美不勝收。
“那景山雖也是風水寶地,但此番我玄門還真是盯著這鹽池來的。
此處鹽池產量極大,不僅供養坎國一地所需,還可以出口乾,艮,兌三州,甚至西域商人也來購買。
誰若能控製這處鹽池,自可大大增幅宗門供奉,緩解財稅壓力。”
聽了沅芷介紹,鐵蛋也懂了。
“我說那湯味道還差一點,原來是沒加鹽!”
沅芷,“……”
鐵蛋四下望了一眼,
“不過妖怪真特碼多啊……”
恩,真彆怪同門不來相救,實在是這周圍的妖魔真的太多了。
畢竟不止是人,動物也好妖魔也罷,活的玩意都要吃鹽的,定期補充身體所需的多種礦物質和微量元素,否則長期不吃鹽就可能導致電解質紊亂,再白話一點就是不吃鹽就沒力氣。
所以從北邊來的妖魔大潮也奔著這處鹽池來了,鹽池南岸還好些,但一到北岸,景山南麓,一眼望去,真特麼到處都是妖魔鬼怪!漫山遍野都是魔窟妖巢!
奇形怪狀的獸群魔形,就猶如駐紮在岸邊的大軍,把北岸鹽池鋪得密密麻麻,將景山諸峰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妖魔竟然也不自相殘殺,不僅僅僅有條得抱團列陣,還按照次序輪換巡查鹽湖,有的就直接在鹽池邊舔地喝水,有的還組織起來,占了人類的鹽場,在北岸圍湖曬鹽。
哪怕強如鐵蛋,可以一口炁殺個十頭怪,他見到這成千上萬的妖魔也有點頭皮發麻了。
“你也是頭鐵啊,這也敢出來巡山?之前是怎麼過來的?”
沅芷也是驚歎咋舌,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這,這……十天前明明還沒有這麼多妖魔的啊!怎麼,怎麼來了這麼多!”
“最近來的?”
鐵蛋也是皺眉,一邊禦風沿著湖岸尋遊,一邊掐訣觀望。
如此緊迫情形,景山中的玄門弟子自然是開啟大陣,封山閉關,坐守待援了。
而那妖魔也不強攻,畢竟用肉身去強撞玄門殺陣是以卵擊石,何況打下這山頭也沒啥實際意義,鹽在山下嘛。
於是就隻有些大妖魔組織起來,也擺出陣勢把景山圍住,日夜派戰獸把守巡查,將玄門弟子困在山上就是了,至於源源不斷從北方南下的妖潮,就如川流入海,在鹽池會聚,吃飽喝足,抱團南下,好像雪原上爬過一條巨大的黑蟒,延綿不絕,直到天邊。
鐵蛋算算人都麻了。
這一波妖潮,怕不是少數也得十萬頭了!而且,恐怕絕對不止這一波,歸墟地方可大著呢……
好家夥啊,仙宮連彍騎都乾不過,拿頭打這麼多妖魔?
不,彆說仙宮了,這難怪人家北國坎兵都要跟著中山公造反!要一股腦衝進艮州啊!
這麼多妖魔溢出歸墟!橫越陰山!直撲下來!就讓他們十幾二十萬飯都吃不飽的邊兵攔著?拿命填?那不是開玩笑麼!?
不行了。
擋不住的,根本擋不住。
連彍騎的衝鋒都擋不下來,把彍騎嚇得舍棄家園逃竄的妖魔大軍,仙宮絕對抵擋不了。
甚至這已經不能說是仙宮一家的問題了,是人族存亡的問題。
這些妖魔可不會隻盯著艮州,隻盯著中原去,十有八九也是要往乾州,往玄門的地盤裡湧。到時候山人或許可以閉山自守,躲在洞洞裡睡個幾百年,等這波劫難過去了再露頭出來瞧瞧。
可是,凡人有幾個幾百年?
隻怕這一次,莫說河北,便是中原九州也萬劫不複,大概隻有一直往南逃,逃過絕龍嶺,逃過雲夢澤,一直逃到南疆的十萬大山裡,人族才能苟延殘喘了。
“景山中還有多少修士?附近可還有玄門道場?”
沅芷回過神來,
“連我在內,有王屋山金丹弟子三十六人,一名化神老祖坐鎮。其他元嬰境的師伯師叔俱已南歸。
附近……往東南三百裡就是胭脂山牧師苑,正是北辰劍宗把守,或許還有援兵!”
“東南……”
鐵蛋望望湖畔,那聚集成群,黑河般席卷奔湧的妖潮,搖了搖頭,
“它們就是往胭脂山去的,已經來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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