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姑娘,藥浴為您準備好了,此湯是我蕭家特製的配方,不止可以滋養肌膚,修補潤膚,養炁回血,青春美顏,還有芬芳不同的凝香丸調理,供您自選。
另外如果您還要精油按摩,我們姐妹可以侍奉,當然,挑彆人也是可以的……”
邢沅芷莞爾微笑,止住蕭家女婢話頭,
“多謝貴閥盛情款待,招待的甚是周道,不過按摩就不必了,我也乏了,等會兒泡一泡就歇了。”
“是,那不打擾您了,有什麼需要再喚我們便是。”
於是蕭家女婢們退下。
邢沅芷關上門窗,忽然收起笑容,攥一把符籙擲出,貼了滿地滿牆,接著又取一把銀針咬在嘴裡,一步躍上房梁,也不顧屋脊的塵埃,使出壁虎遊牆的工夫,滿屋爬行,把那些銀針牽引靈絲,釘在梁上,在屋簷角落了一枚枚銀鈴示警。
掐指算算,確認屋外無人窺測,邢沅芷便在梳妝台邊落座,對著鏡子,往臉上的妝容一擦,好似畫符般擦了好一會讓,才把發簪一解,青絲一落,身上衣衫錦繡,並著一身皮一齊解了,好似蜥蜴蛻皮似的,於是一條粉肉人體,便從‘程小竹’的皮囊裡脫身出來。
然後那肉人把發簪一抹,取出個稻草人來,揭了稻草人背上的符咒吞在口中,把稻草人放到那身空空如也的皮囊裡,掐訣念咒,伸手一指。
‘程小竹’便如吹足了氣的氣球一般鼓了起來,而那肉人則把雪山宮燭台揣在懷裡,一路爬到床底下,縮成一團,好似個肉球般藏起來。
而‘程小竹’則眨眨眼,笑眯眯對著鏡子照照,手一抹又用長發和發簪遮住後腦的裂口,站起身來進入浴桶中沐浴。把身子洗乾淨了,就穿一身單衣,上床歇息。
這樣睡了半夜無事,忽然從床頭傳來“哆!”一聲輕響。
床底下的肉人猛睜開眼,無聲無息爬出床底,往床上一望。
隻見床榻上‘程小竹’已被削掉了腦袋,脖頸的端口光滑無比,皮囊泄了氣隻剩一癱皮皺巴巴散落床榻上,皮囊裡的稻草人也被斬成兩段。
那肉人滿眼驚恐,捂著嘴,就要縮回床底。
然後門外傳來一聲冷笑。
“嗬,還不賴嘛。”
肉人一看逃也逃不掉了,咬咬牙,就對著門跪拜,
“九天玄女聖母元君大天尊,青棠弟子邢沅芷,拜見前輩。”
門外那人冷冷道,
“好,你既躲了我一劍,今日命不該絕。
門外給你準備一身新衣,穿上了,出東田,溯蘭池,越北塹,幫我放一把火,燒了台城。
做成此事,本座由你出城不追,踏錯一步,就殺你的頭。”
“遵法旨。”
肉人一咬牙,把門一開,隻見地上有一身皮,正是剛才給她打水的蕭家女婢。
於是也不耽擱,把那身皮當頭一罩給穿上了,取燭台在手,速速依照吩咐出門。
那台城是蘭陵內城,也是蕭家寶庫錢艙,蕭家老祖閉關之地。如此重地,自然守備無數,萬一被逮著了,以魔宮折騰人的本事,絕對是個生不如死。
但邢沅芷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死和等會兒再死很好選麼,於是一路出了東田小苑,來到蘭池邊,然後沿著荷塘北向台城去。
這會兒天色已黯,烏雲遮月,隻有蘭池上金蓮朵朵散發的微光,好似漫天星辰都落在池中,這一片蕩漾微光之間,分明可見幾艘金舟寶船泛於荷塘之上,那闌珊燈火之間,氤氳五彩光霞四散,隻聽歡聲笑語,載歌載舞,琵琶聲音如珍珠擊玉,遠遠得推著漣漪回蕩開去,分明是蕭家貴子們還在徹夜尋歡,酒宴未散。
邢沅芷低著頭,沿著河堤往北,穿著一身蕭家女婢的新‘衣’,倒也沒有巡街的衛士多瞧她一眼。於是一路到那台城塹壕之下,隻見關門已鎖,宮牆上火光重重,不知金甲衛士值守,牆垛間神臂弓機弩張弛,戒備甚嚴,正猶豫怎麼‘越’過去。
然後便見一線明光忽然從天際落下來,好似隻飛鳶自雲霄間穿梭,從那成片火把間飛掠而過,隻留下隻羽片翼的殘影。然後牆垛間一片燈火晃動,傳來咕咚咚重物落地的音聲。
聞到那擴散開來的血息,邢沅芷心底一片冰涼。
但她也知開弓沒有回頭箭,走到這裡已經牽扯進天大的因果中了。
當即也咬著牙,把裙角一撕,露出一對雪白的大腿,幾個起跳飛身撲上城塹,使出壁虎遊牆的本事,一路攀城而過,翻過牆垛,隻見城牆上一地滾落的人頭。
好劍仙。
一息的工夫都沒有,一哨的守軍就全殺了。
這樣的人在暗中盯著,怕真是踏錯一步,頭就滾下來了。
蕭家今兒完了。
當下邢沅芷再無遲疑,飛身一躍,落入台城中去。
“……那是什麼?蚱蜢?”
石茥站在畫舫船舷,眯眼眺望遠處翻過塹壕的黑影,隱約好似看到一抹劍光。
不過不遠處蕭家樓船寶舟的華光太絢爛,照的也看不清。
而還不等她分辨清楚,蕭寶琴醉醺醺的跌上來,差點給她撲到水裡去。
石茥給嚇了一跳,驚叫著“殺你的頭!”,寶琴則哈哈大笑,挽著她的手道,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逃出生天!公主怎麼不多喝幾杯!
江南的魚膾細羹,比之北陸的鹿肉火燒,也彆有一番風味吧!”
石茥惱怒得瞪著這醉鬼,
“哪兒還有心情吃喝!十三娘一點不替你那姘頭擔心麼!到現在他都音訊全無,怕不是死了!”
寶琴也是醉了,嗬嗬嗬得笑了一陣,
“公主怎麼如此在意那男人,莫不是見了他的身段,也懷了春了?
那我從家裡挑幾個身段相貌相似的,與你對飲如何?”
石茥略有些惱怒道,
“人家好歹舍命救了咱們,你怎麼一點都不在意,還有空在這飲酒?叫你家發援兵救人啊!”
“援兵?嗬嗬!”
寶琴搖搖頭,望著手裡的玉樽葡萄酒笑了笑,灌了一杯,
“我連上去那艘大船的資格都沒有,大堂兄的麵都見不到,人家就這麼好吃好喝招待,什麼意思還不明白麼。援兵?援兵都在這兒嘍~”
石茥也是惱了,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這天下大多是薄情寡義之輩,有幾個肯勞碌奔波,自陷水火,拔刀救人性命的!
你若也隻當那家夥是用過就丟的棋子,又何必連朝儀刀都送他?你便是看不上他,就衝人家這份心,難道還不夠登船去,替他求一求麼!”
寶琴輕歎了一聲,扭過頭去,
“我怎麼沒求……隻可惜,劉公子是真性情的好漢子,但草莽英雄,卻不通人情世故,此遭他來蘭陵一趟,可是把我宗家的大兄得罪狠了。
人家不計較他是一路打進來的,召齊近臣,掃塌出迎,以禮相待,好言相勸,仙丹法寶更是一樣不缺,做足了排場,給足了麵子,隻等他跪下來拜謝,稱一聲明公的。
可他呢?就愣是一個謝字也沒有,三番四次頂撞,讓大兄在一眾近臣麵前下不來台,最後居然還說要去找我爹,唉……
試問若是坎國公家,這樣的人如何處置呢?”
石茥也無語,那還有啥好說的,不識抬舉,殺頭唄……
寶琴也是苦笑,
“我那大兄……罷了,其實我蕭家的男人,說好聽些,是心細如發,辦事周全,說難聽些,就是外寬內忌,器量狹小。兄長沒有當場翻臉,已經算很隱忍的了。
無論如何,現在他當家主事,哪怕為了維護蕭家的麵子,也已請了震國仙籍在冊,各宮各派的許多高手來相助。
現在人家不都在那船上吃酒麼,隻等人馬陸續到齊,自然會去破陣救人,與魔門的做上一場。討回麵子來。
若我再不識抬舉,一再上去催促,萬一真把大兄惹怒了,反而要壞事,如此也隻好再等一等了……”
石茥也是氣惱道,
“你們家做事也忒不爽利了!婆婆媽媽的!好歹也是震州世閥!人家都跳到臉上了欺負了還縮頭縮腦,瞻前顧後!這還等什麼等!要是我,就即刻就點起兵馬,把叛臣賊子統統殺了!”
“嗬嗬,北國兒女果然快意恩仇,我敬你一杯!”
石茥根本不搭理她,寶琴也不氣,就自己乾了一杯,
“中原有中原的玩法,但終歸隻有手裡有刀,才能大聲說話。隻有自己先活下去,才能顧及其他。
我們蕭閥看著風光,也不過是替王主看管家業的奴才,侍奉後宮的妾室罷了。
如今盜賊四起,天下騷亂,連三垣當家做主的男人都漠不關心,我們又有什麼好憂愁的呢?
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萬事皆隨緣吧~”
她又喝了一杯,就醉臥在欄杆旁,呼嚕嚕打起了鼾。
石茥無奈得望了她一眼,又恨恨得扭頭望向那大舟上,還在歡聲笑語,載歌載舞,沉浸在溫柔鄉中的紈絝,也是咬緊嘴唇,
“隻恨不是男兒身……”
她終究也無可奈何,隻得扶起寶琴回屋睡,免得湖風給她吹著涼了。
而在她身後,台城裡,一道明豔的火光,逐漸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