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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城外正值大寒時節,萬物蟄藏,陽下入地,陰氣混凝,無風自寒,然而院牆之中,卻竟暖氣融融,和風旬日,滿眼望去,隻見佳木蔥榮,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
再進數步,平坦寬豁,裡麵數楹茅屋,外麵桑榆槿柘,樹稚新條,仿佛立作倆列青牆。其中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應當便是家丁下仆們的住處。
再往裡遠眺,又見紅磚翠瓦所建內牆一帶,紅牆碧樹,青溪瀉玉,白石為欄,宛如火龍出水一般,環抱廊亭,遠遠望去,隱約可見那牆內尚還有飛樓插空,雕甍繡檻,不知多少樓閣亭台,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大致那邊就是這史家內宅,女眷所居的內院了。
朔方那種苦寒的邊鎮,還真沒這樣大戶的人家,處處都是莊丁護院,道道關門皆有家兵把守,個個都是打熬煉體的武修,連鐵蛋瞧著也有些頭皮發麻了。
倒不是他懼了這龍潭虎穴,實在是他不認得路了。
說來慚愧,但鐵蛋又不是真的狗,或者說還沒煉成真的人犬呢,可沒長狗鼻子。以前指揮犬群時,其實也是靠獵犬尋蹤帶路的,而大草原上一馬平川,一望無際,車軸馬道也很清晰。剛才在梁州城裡頭,他也隻管朝最大最高的宅門過來便是了。
但一進來這門閥的高牆大院裡,曲徑幽巷,宅門院邸連成一片,視界被宮牆阻隔,撲鼻儘是花香和人氣,拐來拐去的都是假山花木,根本分不清南北東西。更何況還全神貫注,數著周圍的侍從守衛,猛然間一回頭,竟記不清是走哪裡進來的了……
嗯?這個味是……
帶路的家丁也戒備鐵蛋呢,聽到身後腳步一慢下來立刻警覺,不過回頭順著他的視線,也知道對方在盯著什麼了。
原來那邊外院,家丁下人們的住處,正有幾個人在耕田,畢竟這麼大的宅邸,這麼好的田,種點仙蔬靈植,瓜果蔬菜也可以自用麼。
不過此時正被種下去的,卻不是什麼瓜果蔬菜,而是鮮血淋漓的骨頭。
人骨頭。
雖然血肉模糊,皮肉被剃了一乾二淨,但那種尺寸結構和氣味,鐵蛋又怎麼會認不得呢。
幾個家丁用板車,把已經肢解的人的殘骸從內院的紅牆運出來,內臟大概已經被挖了喂狗了,血肉就一鏟一鏟,拋到田埂裡作肥,那些收拾乾淨,剃去了血肉的骨頭,就丟進一個埋在地下,朝天開口的大銅釜裡。
那東西臭氣熏天,腥味十足,看著像是個糞缸,但鐵蛋卻能感覺到,那應該是個鼎。
就是熬丹煉藥鑄劍的鼎,拿來煉人也未嘗不可,畢竟人乃萬靈之長,本就是最上等的丹材,此時骨血被拋入鼎中熬煉,便化作泉泉靈炁,灌注天地,蒸騰的靈力又順著地脈靈泉,遊走府內,將城外的寒氣都吹散開,把整個門閥大院,都烘得暖融融的,四季如春。
家丁看看這‘衙役’,隨口解釋道,
“那些都是家養的私奴,犯了家規,自家處置了,不礙著官府的事吧。”
鐵蛋點點頭,也不再多看了。
賣身為奴的,都是人家的私產,確實輪不著官府來管。
說到底,朔方的逃奴喂狗,梁州的私婢養花,賤民的骨血隻是世族盤中的酒肉,魔宮的天下,大抵就是如此般光景了。
“你在這洗洗,我去請管事。”
那家丁倒也不擔心,直接把鐵蛋帶來仆役們的住處,畢竟偏院裡這麼多人看著呢,若還能被這小子翻了天,史家也不必在梁州城裡混了。
帶路的家丁雖然一時離去,鐵蛋卻知道,自進得這偏院中,至少也有四五個明處的侍衛,正守著門口盯著他。
而校尉什麼的也是他隨口編的,真若等那家丁再把管事的帶來,兩邊一合計必然露陷。
既然裝不下去了,那便乾脆一路殺進去……
“走水啦!走水啦!”
“怎麼回事!”
“內院走水了!”
鐵蛋也擦乾淨臉上的泥,躥出去探頭一瞧,果然見內院紅牆那麵,騰起一道煙柱,直衝雲霄,隱約可見火龍繚繞,在夜色下格外顯眼,火勢還不小咧。
這種時節,可不像是容易起火的時候,何況這種大戶人家竟能沒個防備麼?看來是師兄在暗中相助……
家裡出了事,莊丁們自然紛紛前去救火,但那偏院裡的守衛居然還專為鐵蛋留下一個,擺明了是專門盯防他的,看來這世族的家教實也嚴謹呢。
於是鐵蛋二話不說,故技重施,忽然把手裡水盆朝看守衛士一潑,然後扭頭就跑!陡然加速,一陣助跑起跳,翻牆躍溪!直往那邊紅牆攔著的內院衝去!一把翻過院牆去了!
“什,什麼!臭小子找死!站住!!”
留守的莊丁也是猝不及防,下意識閃身避開那盆水,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突然發瘋,私闖內宅!於是匆忙追上去,提氣運勁,全速追擊!
結果他前後腳追去,才剛翻牆落地,還沒站穩,抬眼便望見一把金光迎麵射來!
莊丁也是身懷武藝的,怒嗬一聲,猿臂一展,雙手一掄,雙掌凝起兩道青氣,打出十數道掌風迎擊!把那些金錢鏢紛紛擊墜!
而就在他這一招放出,真炁儘去,內息未調的間隙,鏘鏘露出的破綻便被抓住了!
家丁忽然感到後心一痛!察覺背後已中了一指!有人埋伏在身後!躲在牆根下襲擊!
可惜不等他提氣反擊,一道劍炁已貫心透體,破胸而出!登時氣血一窒,又被那些掌力擊碎的金錢鏢撲麵打滿!釘得滿頭滿麵儘是碎金,一聲也叫不出來便倒地氣絕!
鐵蛋把那莊丁屍身一拖,混進草叢裡,摘了他帽子戴上遮臉,便提起腳下的木盆,叫嚷著“救火”,繼續往那邊火海趕去。
跟著慌亂奔跑的家丁傭人們穿過花林,鐵蛋近前一看,果然是有間書閣倉庫似的建築,正在火海中熊熊燃燒。
史家人此時也挺慌的,丫鬟婆子們像鴨子一樣嘎嘎亂叫,亂成一團。不過這種時候大家族的規矩就體現出來了。
管事供奉們謹防著歹人作亂,第一時間先護住家裡的主人,不敢輕動。而家丁護院則組織起來,接力潑水,膽大的衝進火海裡救人。
鐵蛋也趁著天色昏暗,混在人群裡,撕了布遮麵,頂著水盆往火海裡衝,這瞧瞧,那瞅瞅,尋找自己的機緣。
嘿,還真給他找著了。
火海中分明有一物,金華閃爍,熠熠生輝,大放光明!
機緣!
鐵蛋大喜,左閃右跳,靈活得避過墜下的火雨,跑到那金光前定睛一瞧,卻是個金閃閃的酒壺,此時壺身正散發出雨絲般細細的金箔,正是極為精純的神罡真炁,形成一股炁牆,抵禦周圍的火勢。分明是件法寶!
好寶貝!還是神罡的!真金不怕火煉!正好合他使喚!
鐵蛋伸手朝瓶身一抓,卻沒拽過來。
原來還有一隻手拽著瓶把,定睛一看,卻是個瓷娃娃似的小童,繡衣錦袍,大概還有什麼法寶護身,雖大半身子都被壓在房梁底下,似乎也沒什麼大礙,隻是昏厥過去罷了。
鐵蛋當機立斷。
“吒!”
口噴劍炁!一劍斬向那童子手腕!
那童子猛得撒手!
嗯?裝死?
鐵蛋眉頭一皺,一時也不及細想,趁機一把將金壺奪來,揣在懷裡扭頭就走。
“賊子休走!”
“轟!”得一聲,那錦袍小童猛然瞪眼!周身竟猛然爆發出旋風般的澎湃真炁!一下吹飛身上押著的房梁磚瓦!像雲雀一樣飛空而來,直朝鐵蛋抓來!
嗯?這家夥在搞什麼?瞧這打扮,莫非是這門閥的貴子?可等等,他是裝的?什麼人會在自己家裡放火裝死?而且他居然還會飛!?
這下鐵蛋也不管人不人狗不狗的了,運起犬形,四足撲地,猛飛躥出去,直頂著煙塵,往火海深處躲藏!
鐵蛋這邊摸不著頭腦,那小童顯然也萬萬沒料到,這家丁竟如此辣手!
搞什麼!見到自家小少爺昏在火場裡,不是應該趕緊背出去的嗎!居然用劍炁砍他的手,奪他的寶……嗯?等等!
“劍炁!?混賬!魔門妖人!”
那童子一聲怒嗬,張口一噴,竟從口中噴出一顆鵝蛋大的火珠!直朝鐵蛋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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