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周至手裡的這個玩意兒,完美地填補上了這個空白。在陶胚底部覆蓋化妝土的技術,始於北齊,之後開始出現化妝土上做彩的技術,一開始是綠彩,之後加上了其它顏色,在唐代發展為三彩。但是由於玻璃釉出現得比較晚,因此這些彩瓷一直都是釉上彩。想要釉下彩出現,那就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表麵的玻璃釉的透明度要達到能夠顯露出底彩顏色的程度。按照事物的發展規律,這個玻璃釉麵,肯定應該經曆一個從不透明到乳化,再從乳化到透明的過渡過程才對。但是偏偏就奇了怪了,不管是年代最早的那個青瓷釉下彩羽人紋盤口壺,還是後來的長沙窯,似乎麵釉的發展一下就達到了透明的水準,哪怕底胎沒加化妝土,那種醬色或者發綠發黃的底彩,到底能夠比較完整的在釉下呈現出來。如果沒有周至手裡這個小罐做比較,大家還不朝這個方麵想,可是有了這個小罐兒,大家才會反應過來,不管是三國時期那個青瓷釉下彩,還是後來的晚唐長沙窯釉下彩,好像都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胎體和上色的水平,跟表層玻璃釉的發展水平,有些不同步,不匹配。而周至手裡這個小罐兒,剛好就與之相反,把之前留下的空缺都給填補上了。這個瓜棱罐的底胎本來屬於比較粗糙的瓷土胎,本色呈現的是一種淡棕紅色,從沒有修飾的底足和釉層較薄的口沿都能夠看得出來。為了彌補這個缺陷,窯工用淘洗得比較精細的高嶺土調漿,給胎體刷了幾層,使本來淡棕紅色的瓷胎包裹上了一層白色的妝飾土,讓器物變得潔白瑩潤。在此基礎上,匠人們給瓷胎上又用含鐵的釉料和含銅的釉料,分彆刷上了兩塊色斑,交錯分布在瓜棱和瓜棱之間的留白上,達到了提升美學觀感的效果。最後,將人們又在已經繪製好顏色的瓷胎上,澆淋上一層玻璃釉,用來保護瓷器的底色。釉下彩的好處當然是不言而喻的,首先就是保護色塊,不會因為洗刷碰觸導致顏色掉落。其次玻璃釉無毒無味,不像底彩那般富含礦物離子,那些離子甚至有不少是有毒的,這樣就製造出了一個「隔離層」,即便作為日常的盛器使用都沒有一點問題。最後就是易於清洗,有些液體本身帶有腐蝕作用,也會與彩料當中的金屬離子進行置換,在使用的過程中會在瓷器上留下侵蝕的顏色痕跡,讓瓷器變得醜陋。有了一層硬度極高,與酸堿不如何起反應的玻璃釉保護,這個問題,自然也就不存在了。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早年的玻璃釉配方還沒達到後世那般精良的程度,所以本來就應該像周至手裡這個瓜棱罐上變現的一樣,並非如水晶那般完全透明的,而是如淡牛奶那樣,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淡奶白色。…。。這才是過渡期應該有的樣子。而這個瓜棱罐讓周至愛不釋手的原因還有一層,就好像宋代哥窯瓷器的紫口鐵足,金絲鐵線一樣,這本來屬於一種工藝不到位的瑕疵,屬於胎釉結合不緊密,因為瓷器內部應力造成的一種「縮釉」現象。但是這種瑕疵所造成的後果,卻出現了一種奇特的美學情趣,反而受到千年來藏家們的大力追捧。現在這個小罐上的乳化釉同樣如此,因為並非完全的透明,因此在彩斑上又形成了一種「雲無心而出岫」的寫意畫麵,讓彩斑從邊緣向中心,加強了濃淡過渡,讓本來還略顯單調的紅綠兩色,產生了豐富的變化。強調這樣的變化,在後來一個著名的瓷種上得到了更加具體的體現,那就是鈞窯。而這個小罐的表現,差不多就類似白底兒的鈞窯,甚至有一種可能,就是鈞窯本身就是繼承了這類釉下彩瓷器的審美風格,才走上了利用銅釉的窯變色,進行「幻化天成」的表現道路。彆忘了這個小罐上這一抹紫紅,也是非常典型的銅紅釉,如果最終科學鑒定的結果與器型相符的話,這就是人類瓷器製造曆史上,第一次對銅紅釉的嘗試,成功之後被其他窯口繼承發揚,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張誠雖然隻是明清兩朝瓷器的鑒定高手,但是對於中國瓷器發展的大脈絡是相當清晰的,現在也明白了周至手裡這個小玩意兒的重要性:「要真是五代邛窯的東西,又可以出好多篇論文了呢。」「哈哈哈哈……」周至感覺很開心,又扭頭看了一眼在後座上已經睡著的盧巧,歎了口氣:「的確要去曆史係,用科學方法給鑒定一下了,其實就算不是五代邛窯也沒關係,這小玩意完全長在了我的審美上,平時擺在案頭把玩都舒服。」「好像你是比較好這一口哈?」張誠回想了一下:「這玩意兒,鈞窯,後仿鈞窯釉,甚至張大千的大潑彩,小潑彩,好像都有相通之處。」「誒?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周至給張誠提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我對這種東西,一點抵抗力都沒有。」「《春雲曉靄》和《獐猿戲鶴》圖到了沒?」張誠問道:「還有六手卷裡邊的三幅絹本。」「到了,《春雲曉靄》在歲華軒地下圖書館陳列室,張善子先生的《獐猿戲鶴》,和大千先生的小潑彩《高樹聽溪圖》,兩幅獐猿圖,正好一左一右陳列。」「趙令穰《鵝群圖》,趙孟頫《洗馬圖》,韓乾《馬性圖》也都修好了,不過太過於珍貴,和其他的三個手卷都放在歲華軒保險櫃裡。首都那兩位老爺子催了好幾回了,讓我送過去。」「要不這活交給我?」張誠問道:「去歲華軒看看《春雲曉靄》,順帶給你送送貨?」這是司馬昭之心人儘皆知,不過周至也覺得張誠是讓他放心的人選,笑道:「換個人我還真不放心,是誠哥你那就沒問題了。」「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周至覺得時間太趕了:「巧巧還在呢,現在去不合適,還是先回學校吧。反正也不差這幾天。」「那我一會兒先開到大雅齋下,你們自己回去。」臨到分手,周至遞給張誠一張支票:「親兄弟明算賬,這是這次探宅子的勞務費,還有之前魏老那幅《海韻》的手續費。」張誠看了下支票:「《海韻》手續費五千,剩下三萬二,原來那盤子你花了三十二萬!」「沒辦法,遇到行家了,不是每次探宅子都可以撿漏的。」周至攤了攤手。(本章完)39314778。。...(看完記得收藏書簽方便下次閱讀!)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