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這車哪兒來的?”周至問道:“你怎麼號到了這包生意?”
“一家習水的老板,來飯館吃飯,說起少個貨車司機,我不是有本兒嘛,&nbp;&nbp;就自己推薦了一下。”
“可好,一個敢說嘴,一個敢讓開。”
“什麼意思?!我開得可好了!”
“你就算開得再好,也架不住習水過來那三百裡一出溜的下坡!”
“誒?幺表爺你咋曉得?”
“我還曉得你們這行超載,翻倍都是正常,老幺,錢好賺,&nbp;&nbp;但是刹車片要勤換!哪怕是老板舍不得,&nbp;&nbp;你也得自己掏錢,每一趟出發前都要檢查……”
“有那麼嚴重……”
“真特麼有那麼嚴重!”周至難得地彪了一句臟話,嚇得身後剛剛還在談笑風生的女生們一下子噤若寒蟬。
女生們的反應也反作用到了王老幺的身上,王老幺也嚇著了:“幺……幺表爺你彆生氣……”
“我不是生氣。”周至按下性子:“老幺你想想,這東西拉著十幾噸煤,從婁山關一路衝下來,要是中途刹車失靈,怎麼處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老司機教你的省油套路,掛空檔有吧?省油一時爽,需要製動的時候就麻煩了。”
“錢不光要有命掙,錢還得要有命花!那條路上,哪年不衝廢幾輛大車?!”
“好好,我一會兒就去檢查!”
城裡幺表祖祖家裡這個小幺表爺,聽自家爺爺吹是什麼天上文曲星下凡,年前鄉裡組織看片兒也有他,電視上看著就滿了不起的樣子。
現在周至一擺譜,立馬讓王老幺感覺壓力很大。
其實周至對跟白米鄉王家如何是表親有些搞不明白,不過父親跟王家的關係很好,&nbp;&nbp;這點卻是毋庸置疑的。
周至祖父的墓就在王家菜地的邊上,日常也是王家四表爺看顧著,打小時候清明春節掛墳之後,周至一家都會在四表爺家裡歇腳,叨擾人家兩頓。
這邊四表爺幾家兒女分支要有點什麼事情需要老爸幫忙的,老爸也是非常熱心幫助。
一般就是給小孩找個零工啊,解決每年種稻子需要的化肥啊,當年白糖肥皂緊俏的時候每年搞點啊之類。
還有就是春節和端午之類的大假,王家人會進城玩,一般就在周至家吃飯。
第一次接待王老幺幾個,周至端出來一盤大白兔奶糖,一轉身再回頭,就發現盤子空了,幾個小孩抓著糖果往自家兜裡揣,那陣仗把當時的小周至都看呆了。
於是又進屋端了一盤酥心糖和一盤牛軋糖出來,他想看看幾個娃的衣服口袋能裝多少。
誰想得到,當年搶糖揣兜的小老幺,都出息成現在這樣了。
王老幺跟周至倒是不藏著掖著,甚至還有幾分顯擺,啥話都說。
現在正是煤炭緊俏的時候,&nbp;&nbp;從貴州往外拉煤是絕對的高薪,&nbp;&nbp;拉一車老板給五十,還給二十的煙茶飯錢,當然前提是八噸車拉十六噸,喪心病狂的,甚至敢拉到二十多噸!
習水到夾川三百裡,除了少數瘋子,一般三天四天跑兩趟,一個月就是六七百元的收成,已經遠遠超過縣城裡大部分的人了。
但是有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這些夾川第一批拿著高收入的人群,最終發家致富的很少很少,而傷殘的,離婚的,結局窮困潦倒的,反而很多。
道理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相對容易得來的東西,往往會比得到更加輕易地失去。
於是周至的爹味癌又犯了,叮囑王老幺存錢,爭取在白米鄉場買個門麵,開一個碼頭雞湯那樣的飯館。
還給規劃了發展線路,承包鎮上政府、郵政、銀行儲蓄所等機關單位的夥食,一年賺它個幾萬問題不大。
聽得王老幺一個頭兩個大。
好在白米鄉場本來也不遠,大車很快來到了一處場鎮,周至和小夥伴們從車上下來,和王老幺說給老表爺代問個好,下次有時間再來看他。
跟急著去檢車的王老幺告彆後,周至和穆如雲一起抬起打漿機,由楊和帶路回家。
想著人太多,事先又沒有打招呼,因此乾脆先買點熟食回去比較妥當。
首選當然就是“燒臘”,也就是夾川特色的涼拌鹵肉;一斤鹵牛肉腱子,這個粘辣椒麵就好吃;看到幾個豬蹄都是前蹄,那就也要了;再來一個竹筍、豆乾、腐皮、青筍、海帶拌好的涼菜。
生肉鋪子上就實在沒啥好挑揀了,剩了塊保奶肉,半幅大腸,周至也將之買了下來。
東西準備妥當,從一條石板小路下了鄉場,沿著鄉間的稻田、樹林,小山丘,一路向一個山灣走去。
山灣背後是一個饅頭一般的丘陵,線條圓潤而柔和,兩頭各有一個厚實的“翅膀”,前方有一條溪流,夏天的時候這條溪流的水還挺大,不過現在卻又淺又清,溪底好些石頭都露出來了。
一路的風景是無需挑剔的,除了溪邊的竹林,開花的蘆荻,還有丘崗上的苔蘚地麵和生長其上的短鬆。
跟著小溪邊的石板路一路前行,在繞過山灣的第一個翅膀之後,一個美麗的田園展露在眾人麵前。
“好風水!”略懂一點的張路一看到這地方,便忍不住讚了一句。
的確是好風水,背後是饅頭一樣的青山,兩側合有一個小山丘護持,前方是溪流和一個大田灣,幾層梯田下來也有數十畝。
梯田儘頭和青山之下,一棟標準的川南民居坐落在那裡。
“哇!當真是大戶人家!”葉欣早就聽周至吹噓過楊和的家,現在終於見到,感覺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麵,這家大房子實在是了不起。
雖然民居格局布置還是川南一堂兩廂中敞壩的大格局,但是不同於普通的民居,這棟民居用了大量的石料做地基和腰牆,之上則是解放前的那種老青磚,一塊有如今兩塊那麼大。
青磚牆外覆蓋有白堊,年深日久,有些地方已經剝落,露出青磚後,反倒是更加有些滄桑的味道。
光正堂就是五間七架,兩側廂房,分彆是三間七架,用的是“穿鬥瓜柱”架構。
屋頂是“懸山式”,做成內凹的曲麵,線條優雅流暢,且利於排雨。
屋瓦鋪設用的“冷攤瓦”樣式,屋頂采用“砌上露明造”,然後屋簷出挑,檁條出山,都是標準的川南風格。
除了架構布局,剩下的就是大量的裝飾,花窗,石雕,磚雕,木雕,彩漆,各種傳統中式的裝飾風格,這裡都能夠看到。
還有前方的花園、井亭、板欄,能夠看出,當年老楊頭為了置辦這麼一份家業,用了多大的心思和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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