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磁帶退了出來,周至將它裝進磁帶盒,塞到江舒意背包的側袋裡,然後將背包交給她:“舒意再見!等照片洗好,&nbp;&nbp;我就給你送來。”
江舒意接過背包,然後就跟受驚的小鹿一般,紅著臉跳下車,站在路邊揮手:“周至再見,大家再見!”
車上小夥伴們也對江舒意揮手:“舒意再見!”
大巴車回到汽車站,大家下車相互道彆。
馮雪珊,&nbp;&nbp;楊和,周至一路,等到了糖酒公司宿舍門口,&nbp;&nbp;周至將包裹丟給楊和讓他先回家,又接過馮雪珊的背包,送她回家。
“塞磁帶那一招還行。”等到了電力公司宿舍樓下,馮雪珊接過包裹,冷不丁冒了一句。
“什……什麼磁帶。”
“小模小樣兒!”馮雪珊白了周至一眼,轉身上樓去了。
“……”
這次旅行一共花了七天,第二天將膠卷送去照相館衝洗,然後周至回來,開始和楊和進行暑假作業和預習高二科目。
計劃很緊湊,每天早上六點半起來跑步,這時候小夥伴們已經約定好的,目標就是紅水河大橋,然後在橋上跑來回。
七點半大家列隊跑到廣場,練習器械,八點結束解散,&nbp;&nbp;回家早飯,然後開始作業。
周至如今也有了喬老爺的一半本事兒,除了數學,剩下的一天可以結束一門。
晚上就是切磋時間,周至和楊和會一起研究難題,製作高二的思維導圖,順便在製圖的過程中進行預習。
這個事情主要是楊和在做,周至還要花更多的時間,將方言田野報告進行整合,先完成基礎部分。
剩下的正題,那還得是五天後的事情,到時候暑假作業做完,又該增加詞彙量,擴大閱讀麵了。
至於打工賣西瓜的事情,算是散夥了,因為喬老爺即將進入高三,需要準備開始衝刺了。
日子過得飛快,中間小夥伴們又在周至家聚了兩次,一次是大家一起選看照片,每個人將自己選中的登個記,&nbp;&nbp;然後統計出被選出來的各需要加洗多少張,再次送去照相館進行加洗。
照片的質量很高,&nbp;&nbp;尤其是在林場那一批,&nbp;&nbp;以及在古鎮上由遊雍操刀的那一批。
和以往的到此一遊那類型不同,周至和遊雍拍照,善於抓捕人物感情變化的細節。
比如張辛夷倚坐在葉欣家美人靠上,在垂柳枝邊看河的那一張;
以及江舒意在林場的光柱間徜徉,被周至呼喚,驀然回首的那張。
這兩張照片男孩們也都非常喜歡,不經當事人同意就決定,每個人都應該收藏。
還有一批重要的照片就是和劇組的合照了,這個也得按人頭加洗出來,到時候讓乾爹個人家劇組送去。
這個花費可也不少,最終周至跑去找乾爹,這也算是支持夾川文化事業,這些照片以後文化館也用得上,這賬你得管!
還有,給淩爺爺那裡標注方言語法我不好意思要錢,就拿這個費用抵了。
乾爹看完照片後倒是頗為滿意,最終在聽聞周至已經完成了夾川方言田野調查,準備著手開始編纂論文之後,笑眯眯地答應了下來,要求論文第一階段的整理工作完成後,先給他送過來看看。
又過了幾天,楊和提出要回家看看,家裡變成了周至一個人。
照片洗出來以後,周至將照片,高二思維導圖,論文田野調查部分的抄錄件,還有狀元筆記高二部分的抄錄內容,給江舒意送去。
江舒意對周至的到了異常高興,兩人一起翻看照片,回憶幾天裡的樂事。
待到看見周至帶來的夾川方言田野調查,更是樂不可支。
夾川方言裡本來就有很多幽默詼諧的成分在裡邊,比如倒數第一,就是“吆鴨兒”。
因為人在趕鴨子群的時候,總是處在最後。
又比如形容事情極難處理或某人極度難纏,就會說“巴倒燙”。
巴就是‘粘貼’的意思,就是熱湯圓皮子掉手背上,燙得又痛甩還甩不掉那種感覺,這比喻可謂非常形象、生動和到位。
這些話江舒意大多其實都聽說過,隻不過從來沒有刻意去注意研究過,現在看到周至整理出來的東西,時不時地就要忍俊不禁。
聊到近午,江舒意才送周至出來,一起去看了大嬢,江舒意才送周至去天化廠門口坐車。
“你的磁帶還沒還你。”江舒意還是低頭看路,和周至並肩走著。
“那本來就是送你的。”周至微笑道:“不過杜阿姨聽到會不會有想法?”
“我等他們上班了才聽,我挺喜歡那兩首歌的。”
“你現在會唱了嗎?”
江舒意臉紅了:“快上車吧。”
……
……
當天晚上,老媽來到周至臥室門口:“肘子你出來。”
周至正在埋頭寫論文稿子,聞言抬頭:“媽,啥事兒?”
“我問你,楊和這幾天哪兒去了?”
“他說要回家幾天啊?”
“他真回家了嗎?”
“媽你什麼意思?”
“那天我們去江裡檢查水質,我看到碼頭上一個人像他。看了好久才能確定。”
“他在碼頭乾啥?”
“挑煤!”老媽有些憤怒了:“你怎麼關心同學的?!楊和在碼頭上挑煤!”
周至傻了:“媽……這個我……真不知道……”
“你們這次出去玩,每人花了多少錢?”
“不多啊,就二十塊……”
“那是對你不多!”老媽聲音裡已經有了哭腔:“你明天去碼頭,見到他就把他給我拉回來!”
“我現在就去找他……”周至也坐不住了。
“你現在上哪兒找去?”老媽恨恨地看著周至:“還有,找到他的時候,說話要注意方式,楊和能做這事兒,說明他很有自尊的。”
“好。”
等周至重新坐下來,心裡的震撼已經讓他無法繼續寫作了。
楊和跟他說要回家的時候,周至以為就跟往常一樣,完全沒有留意過他的語氣和想法。
再想起之前的假期,周末,周至去白米鄉的時候,楊和都陪著自己玩,可能他當時心裡的焦慮和彷徨已經非常嚴重,不過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表露出來過,而是陪著自己一起瘋,一起鬨,一起釣魚,照鱔魚,抓田雞……
也怪自己,上個寒假讓楊和知道了雖然還是學生,也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兒掙錢,給楊和捅開了這層窗戶紙,結果這娃就跟自己被喬老爺帶上路一樣,他也上路了。
不過那路太累了,根本就不是一個才讀完高一的學生該選的路。
賣泥箢兒。
第二天一早,周至如常和方文玉、閆霄他們完成了鍛煉,然後沒有回家,而是從江濱來到碼頭側麵,躲在一處煤倉條石的後麵,觀察碼頭。
碼頭上有一個窩棚,在工頭的吆喝下,從裡邊出來一群手持扁擔,拎著籮筐的漢子。
漢子裡邊,夾著一個單薄,矮小的身影。
工頭招手讓手下推過來一輛小車,上麵有一通饅頭和一通菜湯,每人領兩個饅頭,一碗菜湯,就蹲在碼頭上開吃。
煤倉是用紅砂條石在江邊壘出來的三麵牆,圍成一個方坑,下麵煤船到了,民工們就下去挑煤,走下跳板後從下頭管事手上領一支竹簽子。
等煤挑到煤倉邊,那裡也搭著跳板,民工們走上去,將煤倒入裡邊,從另一根跳板下來,就這樣循環往複。
周至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看著太陽從江口跳出來,然後越升越高,越來越毒辣,整個江濱似乎給鋪設上了一層白光,熱氣在地麵蒸騰,扭曲了光線,讓碼頭另一邊的勞動場景變得動蕩搖晃起來。
江邊的風是熱的,帶走多少汗,就能帶給你多少汗。
楊和頭上戴著一頂草帽,上身光著,腰紮得很緊,腳下是一條青布補丁的褲子和一雙解放鞋。
肩膀上搭著一張折疊的毛巾,可以放扁擔減輕壓力,也可以用來擦汗。
到了中午,毒辣的日頭讓民工們不得不休息,相互邀約著,去碼頭上邊的小炒攤子豆花攤子吃午飯。
也有幾位大叔邀約了楊和,但是楊和笑著搖頭,摸出早上留下的冷饅頭,就著小車上剩下的涼鹹菜湯開吃。
一個民工大叔從兜裡摸出一盒煙,從裡麵抽出了一根,笑著對楊和說了幾句,然後卡在了他的耳朵上,和其它人朝小飯攤走去。
周至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了。
從條石後麵走出來,周至來到楊和的身邊,坐到了他的旁邊。
“肘子?”楊和嚇了一大跳,又跟做了什麼大錯事一樣:“我……我……”
“在這裡賣泥箢兒,多少錢一天?”
“這裡論挑,一挑……給一塊錢。”楊和一臉的怔忡忐忑:“肘子……”
“那也不少掙,今天上午我數著的,你挑了九個來回,這就是……九塊?”
“劉頭給了我個整……他說……我表現不錯……不容易……”楊和低下了頭。
“走吧,去跟劉頭說一聲,然後……跟我回家去。”
“肘子……”楊和抬起頭:“我……你幫我夠多了……”
“我媽昨天在江上采樣時看到你了,她哭了。”周至說道:“你不跟我回去,那我也不敢回去,我就在這兒陪你。”
楊和站起身來:“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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