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告老還鄉太久了,遠離塵世,埋名隱居於此幾十年,突然見到個這麼好的苗子,還是激動了。
楊老爺子歎息一聲。
可惜了,是個女子。
“梨寶說對了一半。”楊老爺子把那本書攤開,指著那一句話給梨梨看,“你看,這個‘莫’字不是不能的意思,而是沒有的意思。”
梨梨鬆了口氣,眼神從那一架子書上挪開,看向楊老爺子指的那裡。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沒有?”梨梨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就是……我不去爭,所以沒有人與我爭?”
“沒錯。”楊老爺子頗為讚賞地點點頭,“正因為不與人相爭,所以天下沒有人能與他相爭。”
楊老夫人已經許久沒見過楊老爺子眼裡迸發出這種光彩了,那是見到璞玉時的愛才之意,是真心實意的愛惜。
自打二十多年以來,除了在與琬娘的相公偶爾談論政道經論時,楊老爺子從沒有這麼快活過。
一時間,楊老夫人心裡是既有驚喜又有欣慰。
琬娘從哪撿來個這麼聰明的娃娃啊?
沈嘉洛都驚呆了,什麼青藍紫紅的,什麼爭不爭的,他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呢?
沈嘉洛雖然聽不懂,但是能讓太祖這麼高興的,說明妹妹很厲害!
妹妹厲害就是她厲害。
爹說太祖是有大才之人,太祖都誇妹妹了,那妹妹肯定也是有大才的人。
妹妹超級厲害!
但是,說好了一起浪跡田野,怎麼妹妹不聲不響就變得這麼厲害了?
這些字啊句啊什麼的,他一聽就腦袋疼,也就三哥天天跟著自家老爹琢磨。
怎麼梨梨也會?
現在好了,隻有他一個人還是隻會撒潑了!
梨梨是真不會這句,因此在看到書上那些文字旁邊的注解筆記時,也認真的看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倒是注意到了,這些字跡,有新有舊,密密麻麻的一片,墨漬有輕有重。
書頁已經泛黃了,但仍舊平整,隻有書角處微微卷起的小弧透露著,這書似乎常常被人翻閱。
梨梨又想起娘親昨天晚上說的,楊老爺子愛讀書,卻不去科考。
梨梨問為什麼,楊氏說或許是楊老爺子自覺年紀大了不願奔波。
可這一架子的書,隨意抽一本出來,都是這番景象。
哪這每一本書,是不是都時常被人翻閱,每看一次就會有新的筆記添上去?
頻繁翻閱卻不破舊,可見楊老爺子平日是如何愛惜書籍的。
這書的主人,分明是愛慘了書的。
如此一個愛書之人,卻不去科考?
害,有故事!
這氣質,這學識。
她才不信太祖父隻是愛讀書呢!
而且方才觀察外公外婆,還有太祖母,分明哪哪都不簡單。
也就她單純的娘親大人,才不會往深處想。
哦,還有她的便宜老爹。
梨梨崇拜地看著楊老爺子,老人的臉上有滄桑,有歲月的痕跡,可卻絲毫沒有任何病氣。
在古代活到六十歲,已經算是很長壽了。
向楊老爺子和楊老夫人這種年紀了卻沒有什麼大病的,實屬難得。
“太祖父好厲害!”梨梨小臉微紅,眼睛睜的大大的,裡麵像裝滿了星星,透露著興奮。
小手激動地鼓著掌,似乎在因為得到了這句話的正確含義而開心。
“太祖父真厲害,比爹爹還要厲害呢!”梨梨認真地說。
小團子認真的樣子像是單純的說出一個她認為的事實,楊老爺子被小團子這模樣逗得嘴都咧了起來。
他開心啊。
從前他也試圖教沈嘉洛識字讀詩,可那小子一看見書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頂多三個字就要趁機溜走。
強行抓回來還要撒潑,跟他一哭二鬨三上吊。
他怎麼教都沒用,想他曾經一個太傅,輔佐兩代君王,先帝帝師,竟然敗給沈嘉洛這麼一個小混蛋。
他讀了一輩子書,現在連教自己太孫認兩個字都難!
也就是看在孫女婿是個好苗子的份上,他才勉強順心幾分。
現在好了,來了個這麼聰慧的小太孫!
雖然女子不能科舉,但又不是不能學,兩歲就這麼聰明,以後還得了?
他把他全身的知識教給她,以後長大了去做個女先生也是好的。
楊老爺子想著,愈發開心。
“太祖父當真比你爹還要厲害?”楊老爺子問道,帶著幾分誘哄。
楊老夫人都驚呆了,自從楊嗣宗帶著幼子告老還鄉,她哪裡見過他如此快活過?
甚至開始逗小孩了!
梨梨又是重重地點頭:“嗯!爹爹說了,太祖父是有大才之人,好厲害好厲害的!”
隨即,梨梨又露出一抹苦惱之色來。
楊老爺子注意到,問:“怎麼了?”
梨梨搖搖頭:“梨梨隻是在想,太祖父這麼厲害,梨梨覺得比那個什麼知州要厲害多了!為什麼太祖父不去做知州呢?”
楊老爺子一愣。
他告老還鄉後,雖然深居簡出多年,且與過去的人都已基本斷了聯係,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如今的知州是誰。
周無愧,京城周家旁係子弟。
“官場深似海,你太祖父這把年紀了去瞎湊什麼熱鬨?”楊老爺子笑著擺擺手。
楊老夫人緊張地看了他一眼。
見他還是用這個借口擋了回去,心裡複雜極了。
自二十五年前一事,楊嗣宗便徹底對皇家失望,同時也為了保命,不得不離開京城告老還鄉。
在這南林郡做起了普通的農戶,對外隻說愛好看書。
此後偶爾有人驚歎他才學驚人,可惜他不曾科舉之時,他皆是以此推脫。
世事無常啊,最是無情帝王家。
還是做一輩子逍遙人吧。
就算是為了子孫能夠平安無事。
“這樣嗎?年紀大了就不能科舉啦?”梨梨恍然大悟狀,“哎,可是那個知州真的很壞,不僅想私自提稅,上次梨梨還被綁架了呢!”
說罷,梨梨轉頭問沈嘉洛:“鍋鍋,是這個詞吧?”
“啊?”沈嘉洛回過神,連忙點點頭,“嗯,是這個詞,就是綁架!”
楊老爺子和楊老夫人詫異地對視一眼,隨即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