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西京道。
作為連接中原與草原,遼東與西域的百戰之地,遼國幾十年來一直死死控製著這個地方,力度甚至比幽燕還要打因為每一個站在西京道叢山頂上的人都能意識到,隻要占據了這裡,那麼往南看去,便是千裡的平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主戰場被圈定在了東麵,尤其是在幽燕被魏國打下切斷西京道與上京的聯係後,這裡就不再具有居高臨下的戰略意義,反而成了一塊隻能借助群山抵禦圍困的孤島,事實證明魏遼之前不是沒想過在這裡做一做文章,但西京道群山環繞,不宜耕種,且遍布關隘,適合守而不適合攻,再加上旁邊西夏舉國玩命,要想從這裡開辟一條南征的路線實在是不太現實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遼國西京道沒兵力南下,但好歹魏國也打不進來,就算有西夏的黨項人在一旁上躥下跳,但至少死守下去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然而這種情況在最近發生了改變,準確的說,是半年以前。
在靠近大同長城的一片群山深處,某個鬱鬱蔥蔥的山穀之中,簡陋的行軍帳篷下有很多士卒在休息,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曾經被魏軍活著俘虜又放回了西京道的遼將王洪大步走進營賬,看到了那位如今在西京道舉起反遼大旗的蕭弘。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看著地圖的蕭弘抬頭看見了王洪的臉,微微蹙眉。
“什麼叫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在這裡該在哪裡?”王洪一屁股坐在帳口,“我已經照你吩咐連著攻打大同三次了,那些跟著我們反遼的平民也死得差不多了,我要是再不回來,保管死在山外麵。”
“那可是四萬走投無路的平民,死得這麼快?”
“沒經曆過像樣的訓練,發把刀下去就讓他們攻大同,這要是能活下來才奇怪好麼?”
王洪的聲音帶著些怨氣,但仔細想想也能理解,在蕭弘從上京逃出來跑到西京道奪取了他們這一批暗地裡已經投降大魏的反遼勢力的最高權力後,王洪就從指揮彆人去打仗變成了被指揮的那一個,論資曆論能力甚至是論在魏國這邊的話語權王洪都不如蕭弘,也就隻能老老實實聽命去打仗,但剛坐上高位就被一把拉下來的怨氣估計是少不了半分。
蕭弘畢竟是打了那麼多仗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個魁梧漢子的心思,但他不準備安撫安撫王洪的情緒,隻是在地圖上大同方向又添了一筆,頭也沒抬:
“再給你三萬人,再打一次。”
“還打?”王洪差點跳起來了,“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大同那個地方怎麼可能是這麼好打的?一堆餓瘋了的平民百姓再去攻多少次都是個死!而且你到底是從哪兒找來這麼多甘願上戰場拚命的平民?前前後後死了十來萬了!”
“活不下去了,自然就願意拚命,你們之前太蠢,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被放歸到西京道的幾十萬平民便是最好的炮灰,隻要一道聲音,或者是一把刀,他們就可以給西京道的守軍造成極大的麻煩,”蕭弘說,“光靠你們四處找一些殘兵敗將,什麼時候才能從滿山亂竄的流寇變成真正舉起反旗的英雄?”
他轉過身,看著王洪:“還是說,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把當初應下的那些事做完?”
王洪沉默下來,他想起在幽燕時那場讓所有人都絕望的敗仗,想起自己躲藏在蘆葦叢中時的焦慮與彷徨,還有在見到那位魏國的王爺後,所產生的畏懼。
“但也不至於一直讓他們白白送死,”王洪說,“雖然那些城池關隘不接納他們,但至少他們還能活下去。”
“幼稚,”蕭弘斥道,“西京道本就是百戰之地,糧草一向要由其他地方轉運,自從魏國北伐,上京與西京道斷開,能運進來的糧草兵力屈指可數,連養活那些守軍都夠嗆,怎麼養活這幾十萬流民?不讓他們拚出條生路來,結局也是所有人死光,我讓你們帶著流民隊伍去洗劫城鎮關隘,反而是在給他們一條活路死部分人算什麼?隻要沒有全死光,隻要能讓那些守軍疲於奔命,就是賺的。”
王洪看著蕭弘,總覺得有些陌生。
他曾經在蕭弘手下聽命過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這位遼國的天才將領如今把遼國平民當成消耗品的態度,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或者說走到了這一步,大家都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說什麼也沒用了。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他問。
“我從上京逃出來的時候,就隱隱猜到了靖王的打算,”蕭弘看著地圖,“北伐北伐,伐上京當然算是北伐,可西京呢?為什麼靖王放任西京城在這裡孤零零地挺了這麼久,為什麼他要讓你們,以及我來到這裡添亂?說到底,這一次魏國的北伐到底是直奔上京而去,還是朝著西京過來,根本就不一定。”
他沉默片刻,說道:“然後我就在想,既然靖王對西京有那麼一點意思,既然我已經到了這裡,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可以把西京道,獻給他?”
他看向有些呆住的王洪,輕聲道:
“說白了就是用幾十萬條人命去換自己一個前程你覺得,劃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