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間回到兩年前的元熙八年十月,在那一天,遼人南侵,靈帝駕崩,顧懷在朝堂上站了出來,由楊溥所保護的幕後正式站到台前。
而在那一天,另一個人的命運也徹底改變。
“而今天命已去,唯有南遷可以避禍。”
這是那一天刑部尚書徐俁的發言,接下來的回應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
“建議南遷之人,該殺!”
這兩句話就此決定了顧懷和徐俁的命運,在人心惶惶的朝堂上,顧懷被楊溥推出來,在眾人各懷心思的視線裡成為了京城的保衛者,並且最後在國戰裡軍功封爵,坐鎮北境。
而徐俁得到的是所有人或揶揄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在嘲笑中踉踉蹌蹌退出了大殿,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隻不過是把陛下和許多大臣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為什麼會在後麵這麼長的時間裡成為貪生怕死的小人的代名詞?那麼多人想要逃走,連皇帝都開始收拾行李,為何之怪罪於他一個人?
他失魂落魄地在散朝後離開了宮城,當他走到刑部門口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算不上他的朋友,但二人平日裡關係還算不錯,見到徐俁如此狼狽,便好心地出聲安慰陛下是想南遷的,那顧懷於楊溥不過是眼下得誌,等到陛下做出決定,到時候今天朝堂上的爭論無論結果如何,笑到最後的都隻會是徐俁。
徐俁信了,他回到家準備好好休息,他真的認為這件事會有轉機,說著自己會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會在朝堂上為徐俁說話的工部尚書在徐俁感激的目光中走遠,然而在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過後。
陛下駕崩了。
於是在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場朝會裡,工部尚書站了出來,他用洪亮的聲音,大義凜然地說道:“南遷絕不可行,唯有固守,才能退敵!”
幾個月後,工部尚書入閣這真是精彩的一幕。
徐俁絕望了,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此終結,新帝坐上皇位後,那些原本貪生怕死的人一下子都變成了主戰派,轉過來罵自己苟且偷生,動搖軍心,每一天徐俁上朝都會感覺到很多人在暗地裡對他指指點點,脾氣大一點的將領們更是在他麵前給他難堪,他明明是六部尚書之一,但趙軒甚至連話都懶得跟他多說兩句。
這逼死亡更讓人難以忍受。
於是在京城保衛戰開始的時候,徐俁甚至希望遼人攻下京城,以此來證明自己當初那個提議的正確性,哪怕那是以大魏的萬裡江山為代價但可惜的是顧懷不僅守住了,還把遼人攆回了北境,他被封伯,被提拔成河北道經略使,在河北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每一次捷報傳回朝廷,徐俁都感覺自己要被所有人用那種鄙夷嘲笑的目光洗刷上無數遍。
看呐,這就是那個首倡南遷的膽小鬼,明明是刑部尚書,卻不受陛下待見,不受內閣待見,甚至連權力都被錦衣衛這個衙門一點點剝離,昭獄代替了天牢,那個錦衣衛指揮使才是律法的執行人,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已經被所有人拋棄的鬼魂。
顧懷爬得越高,他就越會被恥笑,他很清楚,隻要顧懷和楊溥還在朝堂上一天,隻要趙軒這個鐵血天子在位一日,他就永遠會是這個鬼樣子,最可怕的是楊溥這個內閣首輔頂頭上司雖然已經老區,但趙軒還年輕,顧懷還年輕,自己這麼忍下去,等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出頭之日?
由此大概就恨上了。
這份恨意很多人都理解不了,但站在徐俁的角度上,似乎也很合理,不敢恨趙軒,恨楊溥沒意義,顧懷自然就成了徐俁眼中最大的仇人,從此在徐俁的心中,複仇之火熊熊燃燒,他在朝堂上艱難度日,沒有給陛下抓住把柄把他貶謫的機會,一直等到了昭安二年。
他在絕不出麵的情況下拉攏了一些人,勾搭上了太子黨,他蟄伏在黑暗裡一直等待著一個機會,還是讀書人時的執政夢想都不重要了,他隻想把顧懷拉下來,讓那個大魏的英雄以一種淒慘的方式死去比如把他還沒完成的夢想狠狠踩在腳下。
至於天下大亂?山河破滅?
關他屁事。
他本以為這件事會等上很多很多年,等到趙軒的盲目信任讓北境和朝廷燃起戰火,但他沒想到的是,僅僅兩年,他的人生就迎來了轉機。
可這份轉機一轉眼就被顧懷不講道理的一拳打得粉碎。
月光下的徐俁久久沉默,他似乎想說點什麼,可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很想問問顧懷到底是怎麼找到他的,也想問問顧懷到底是哪裡來的膽量敢這樣在朝堂上肆無忌憚地出手,但最後都沒有問出聲。
顧懷也很想問一些東西,比如因為政見的不合鬨成今天這樣會不會有些莫名其妙,比如堂堂刑部尚書甚至拉攏了次輔卻隻想置自己於死地的執念究竟是怎麼來的,但他最後也還是保持了沉默。
彼此都清楚,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隻能是你死我活,而顧懷能找到這裡,也說明了他不會給徐俁任何翻盤的機會,再說些什麼,實在沒有意義。
顧懷擺了擺手,迅速有錦衣衛上前,押走了徐俁,顧懷抬頭看著月色,默默算了算今晚走進錦衣衛昭獄的官員,想著那個駭人聽聞的數字,還有之後朝堂會鬨騰起來的風波,隻覺得有些疲憊和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