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王五帶兵攻取新津的戰報放到了一邊,顧懷揉了揉眉心,又拿起另一邊關於西蜀情形的折子看了起來。
這半個多月來,和叛軍的戰勢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或者說那些出成都禍害城池的雜兵們戰鬥力一如既往的爛,手底下那些將領再加上帶著精兵的王五魏老三,攻取城池的過程不太可能出錯,眼下的重心,還是得轉移回剛剛平定的西蜀才對。
沒錯,顧懷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因為他不確定梓潼那邊的戰事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那麼凡事就要做最壞的打算,以剛剛平定的西蜀對抗整個蜀地。
之前的那位鄔縣令,已經被顧懷提了起來總攬西蜀政務,顧懷對他的評價是有眼界,但是沒有什麼實乾能力,邊地任職三年,他對於如何處理魏蠻之間衝突的想法以及提出的那平蠻之策都很有用,但從他當初被排擠成那樣就能看出來,未免有些眼高於低動手能力差了。
但這也很合理,沒有人十全十美,有些人是理論家有些人是實乾家,如今把那位鄔縣令架到高處總攬全局,然後讓那些挽起袖子帶著青壯跑過來想要參軍平叛的地方官吏們打下手,西蜀的局勢總在一步一步好起來。
屠都掌蠻的確不是個錯誤的選擇,尤其是西山裡的蠻寨如今都被平得差不多的情況下,整個蜀地的蠻族幾乎都被這顧懷的狠辣和果決給嚇破了膽子,短時間內不再會有蠻族鬨事,也能甘心接受如今顧懷對於西蜀的重新安排,意外之喜大概就是顧懷平定都掌蠻的速度實在太快,所以跟著趙沐起來造反的蠻族幾乎沒有,都老老實實地選擇了在自己的族地觀望。
這就夠了,蜀地已經夠亂了,顧懷實在沒精力在應對叛軍的同時還得再平一次蠻族。
他在鄔縣令關於重新安置魏人百姓,以及遷蠻族混居的折子上打了個勾,合上後放在一邊,明明是蜀地之主,這些天卻儼然成了個吉祥物的蜀王世子趙瑾坐在一旁,像之前來大帳做客時一樣適時地提起了話題:
“三弟這些日子變得沉穩了許多,還要多虧靖北侯從這場風波裡保下了他,還將他帶在身邊。”
“蜀王殿下有托,在下自然是不敢推辭的,”顧懷笑道,“而且小王爺赤子心性,也確實不太適合卷入這些事情裡麵。”
趙瑾失笑搖頭,他當然知道自己那三弟生在蜀王府簡直是個異類,從小就對什麼英雄故事搏擊技巧感興趣,生平最大的理想是闖蕩天涯,哪裡像是個皇室宗親?也還好顧懷將他帶出了成都,不然二弟造反定然會對三弟下手,到時候頭腦一熱的趙裕必然身死當場。
他看了一眼帳外,和完顏阿骨打一左一右值勤的少年站得筆直,穿著親衛服飾按著腰刀,胸膛挺得高高的,看起來倒是比之前在蜀王府裡生活得還開心一些。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顧懷輕咳一聲,也知道自己這種當著人家兄長的麵讓他家老三來當個區區親衛是有些不地道:“說起來如今局勢已經明朗,在下也算不負蜀王殿下所托,小王爺自然不用在我帳前扮做一親衛了,不如就”
“靖北侯還是把我當成了外人啊,”趙瑾幽幽道,“我這條命是靖北侯救下的,趙沐叛亂,也因為有靖北侯在,蜀地大局才不至於一塌糊塗,父王從小便教導我,蜀王府在蜀地鎮守百年,這是朝廷的恩榮,也是種沉重的責任,隻可惜我天份平庸,才生了這些事端,若是沒有靖北侯,蜀地會變成什麼樣呢?對於靖北侯,我是極為感激的,實不相瞞,連我也想在靖北侯帳下值勤,做一親衛以報恩德了。”
顧懷眼角一跳,剛把趙瑾救出來的時候,他還擔心這個把自己玩到蠻地一關半年的世子會對很多事情指手畫腳,到時候那些武將官吏是聽他的還是聽趙瑾的?但沒想到這位蜀王世子自己都有當個吉祥物的覺悟,對於顧懷的決定都無條件地信任且支持,沒事就往顧懷大帳跑以示凡事以顧懷為主,而且這些天接觸下來,他也覺得這個世子比起什麼政治人物更像是個風度翩翩的讀書人。
由此可見他這番話是真心的,他是真把自己當救命稻草了,彆說自家老三在顧懷帳下當個親衛,他自己說不定都不介意這麼乾,隻要顧懷能平叛就行。
也不知道蜀王到底是怎麼養的兒子,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離譜
“不過我有些好奇,為什麼靖北侯不讓我去勸降呢?”趙瑾開口道,“二弟終究是在用蜀王府的名頭作亂或許我去那些城下勸降,會讓他們倒戈也說不定。”
“因為趙沐很精明,”顧懷搖搖頭,“他放在這邊的,多是些招募而來的流氓地痞與雜牌軍隊,連指揮的將領都是臨時提拔與蜀王府沒什麼香火情,他們是不會在意世子你去勸降的,而且戰陣之上,刀槍無眼,若是世子你出了事,那才真要讓蜀王府大權儘落趙沐之手了。”
“原來如此。”
“現在還不到世子你出麵的時候,如果能打到成都,到時候倒是可以試著勸降,”顧懷笑道,“但如果想打到成都”
他沒有說完,但趙瑾已經懂了他的意思,如果真的打到了成都,那就說明叛軍已經勢微,到時候勸不勸降意義都不大了。
趙瑾看著眼前同樣年輕的顧懷,內心暗自歎了一聲,這些天來他難免失落,明明都是年輕人,自己卻隻是因為世子的名頭才能在此高坐,而對麵的顧懷呢?已經打了大大小小無數場仗,而且幾年時間就以白身爬到了朝堂高位,縱觀幾年來他的所作所為,實在隻能讓人感歎人與人之間的不同。
見顧懷暫時沒有繼續批折子的打算,他便準備再多請教一下治政行軍之類的經驗,可還沒開口,大帳外就行來一道急匆匆的人影,在門口單膝跪下:
“報!”
顧懷的神色凝重下來:“念!”
“是!”令卒從懷裡取出軍情文書,高聲念道:“前線急報,叛軍集四萬大軍攻打梓潼,久攻不下,損兵折將,後方兵力有抽調跡象,戴將軍攻下郫縣後,離成都隻剩七十裡,奏請直取成都!”
顧懷眉頭一挑。
這半個月來他操縱大軍穩紮穩打的作戰風格帶來的好處是不會犯錯,從西蜀帶出來的這三萬兵力不會一戰儘沒,但壞處則是平叛的進度會不可避免地極為緩慢,一城一地間的得失動搖不了平叛大局,眼下雖然距離成都越來越近,但叛軍並未傷筋動骨,占據了蜀地大部分富饒區域的他們完全可以接受現狀,隻等另一邊分出勝負。
但他們居然沒能打下來梓潼。
那可是四萬大軍,梓潼雖然是軍事重鎮,但四萬大軍打了半個多月還沒能打下來,也未免太過離譜了一些。
甚至顧懷都生出了一種“叛軍居然都廢物成了這樣之前要是直奔成都是不是都把成都打下來了”的感覺。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確定自己之前做出的決定是對的,大軍剛剛與都掌蠻血戰,雖然獲得了糧草補給,但士氣疲敝,又從西蜀長途行軍到此,真要去打成都,一旦出錯蜀地局勢就真的再也無法挽回了。
這半個月來的穩妥已經帶來了足夠的好處,西蜀與成都之間的城池縣鎮被一點點奪回來,道路被清掃不會有叛軍來抄後路,大片地域的收複讓人心不再浮動,軍隊得到休息和補充已經做好了迎接下一次大戰的準備。
那麼,梓潼那邊的局勢會是一個轉折點麼?
顧懷心思急轉,他看了眼帳外的陽光,做出了決定:
“傳令擊鼓,升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