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難道您真的要放過那些跟隨出兵的蠻族麼?”
空下來的大帳裡,顧懷批閱著軍情文書,站在一旁的趙裕終於是忍不住了,輕聲問道:“若是連造反都未受到懲處,反而還能占據西山,成為新的都掌蠻土司,那豈不是”
顧懷放下筆,淡淡說道:“隻是離間他們人心而已,西山寨被攻破的消息一天不傳到這裡,他們就一天不會動手,而真等到西山寨被攻破,也到了我覆滅都掌蠻的時候,這是個永遠不會實現的政治承諾。”
趙裕聞言神情一鬆。
他是真的恨這些都掌蠻人,不太懂政治的他,其實並不太關心蜀地這幾年來的暗流湧動,他隻知道都掌蠻趁著自己父王的身子變差悍然造反,然後扣押了大哥,給了自己二哥奪權的機會好好的一個家幾乎就這麼散了,對於前些時日鄔鴻禎提出屠滅都掌蠻一族的想法,他是最為讚成的那一個。
顧懷看著他,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
這些時日以來,趙裕一直在老老實實地當個親衛,自從走下青羊宮,他反而像是個真正的少年郎一樣輕鬆了起來,和完顏阿骨打成為了不錯的朋友,身前又有顧懷這樣的人扛起了一切,但有些事情,不是他想躲就能躲過去的。
“有件事或許應該告訴你,”顧懷說道,“早上剛到的消息,成都出事了。”
“不要那個表情,不是關於你父王的,”顧懷淡淡開口,“本侯派去催促糧草的令官一個都沒能回來,成都附近的兵力被抽調一空,卻沒有來前線,成都城內二十多位官吏一朝身死,據說是因為陰謀奪權你覺得那裡發生了什麼?”
趙裕一怔,隨即渾身發冷。
他不是傻子,或者他隱隱早有了些預料,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甚至連猜都不用猜了。
蜀王府叛亂。
自己的二哥真的在奪權造反。
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顫聲道:“父王他”
“趙沐還沒有那個膽子,他隻是初步控製了成都,集結兵力接管了防務,我不信他可以平穩接收整個益州,所以在我平叛時他也會和周邊不願跟著他造反的地方兵力打上幾仗,”顧懷笑了笑,“所以他還需要蜀王殿下的名聲為他造勢,隻要他一天沒能完全控製大部分蜀地,蜀王殿下就還會待在青羊宮。”
趙裕的神情微微一鬆,但眼底的哀色更重了一些,因為他清楚,哪怕自己那個二哥短時間內不會對父王下手,但父王的身體也拖不了多久了。
大哥被蠻族扣押生死不知,父王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氣,二哥冒天下之大不韙割據謀逆,好好的蜀王府,一下子就成了這個模樣。
“我知道你現在很想回去看看,但不解決完這裡的事情,沒辦法管成都那邊,”顧懷說道,“而且說句不好聽的,都掌蠻叛亂,說不定也有你二哥的影子,隻有把蜀地大部分兵力和我拖在這裡,他才能安心完成割據。”
顧懷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再等一等,等到平定西蜀亂局,才是回成都的時候。”
趙裕抹了一把臉,閉上通紅的雙眼,重重地嗯了一聲。
時間回到兩天前。
和自己的親信再次開完會的趙沐回到了蜀王府,他享受著來自其他人恭敬的行禮和問候,推開了那間原本屬於他父親的寢宮的門,看到了那掛起來的蜀王服飾,還有旁邊新做好的一襲天子龍袍。
那抹明黃色成了天地間最美的風景,讓趙沐的眼底出現了些迷醉,他貪婪地伸手撫摸,想象著自己穿上它的模樣,然後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準備迎接嶄新的一天。
萬事俱備了。
一百一十九年前,大魏於北方建國,第一代蜀王分封至蜀地;二十一年前,趙沐出生,然後在漸漸長大的過程裡,知道了以後蜀王府的一切都沒他的份,全部是屬於他哥哥的。
仇恨的種子大概就是那時候埋下的,他等了很多年,才終於在這一年開花結果,而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摘下那顆熟透的果實,然後狠狠咬上一口。
想要造反,尤其是作為一個次子想要掌握大權造反,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但好在這個世上不止他一個人不甘寂寞,身邊總還是聚集了些人,他等到了自己的父親老去,親手讓兄長身陷蠻地,如果不是老三太過單純也沒有威脅,或許他還會順手把老三也給放逐。
沒有兵,幾乎就是個光杆司令,於是趙沐掌握大權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往京城送錢,送了一大堆錢,請求恢複護衛,很明顯京城裡麵有些人的覺悟是不夠高的,或者說和清廉這兩個字簡直就是不共戴天,所以蜀王府成功有了招兵的指標,並且成功和地方將領搭上了線。
沒有權,官員們隻認蜀王不認他,但好在有那位唯唯諾諾的益州道經略使李修筠,靠著他總算是結交了很多官員,廣拉關係,就算很多人對他的一係列舉動都生起了察覺和警惕,畢竟商賈拉關係是為了發財,官員拉關係是為了升官,蜀王府拉關係是想
隻是蜀地偏遠,再加上大勢已成,而且朝廷好像也不太能管,事情也就一點一點走到了今天這步。
這下就完美了,有兵有權,再加上蜀地的地利,蠻子們跳出來鬨騰一通吸引注意力,地方兵力一調動,成都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完成割據反正又不是想要造反打去京城,再加上現在魏遼國戰,朝廷哪兒有精力大軍壓境?當個幾年蜀地皇帝總還是沒問題的。
這世上有些事情還真就是這麼簡單,膽子大一點,時機準一點,當初那個隻能在成年後被趕去某個偏僻地方混吃等死的次子,現在離那個亂世最高的位置之一,隻差最後一步了。
沒人知道這天夜裡趙沐在夢裡夢到了些什麼,但他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心情很好,他照例用過早膳,然後通知成都的大小官員和將領於蜀王府飲宴,等到他施施然穿好那身蜀王的藩王服飾走到大殿,幾百個身穿閃亮盔甲、手持利刃的士卒,已經圍住了那些趕來吃席的官吏們。
撲麵而來的殺氣讓一些屍位素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打了個寒顫,趙沐看著他們戰戰兢兢的模樣,心底很快意,但他的表情卻很嚴肅和悲痛。
醞釀了片刻,他才向在座的人訴說著痛苦的原因,而正是這句圖窮匕見的話,徹底掀開了蜀地的亂局。
“諸位有所不知,如今京城裡麵的那位天子,乃是弑父弑君,囚兄篡位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