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大營內,蕭奇看著來來往往步履匆忙的士卒,神色陰鬱地低聲自語。
就差那麼一點,真的就差那麼一點,就能打進魏國京城,徹底結束這場戰爭...可為什麼那些窩囊的魏人士卒會有那樣的勇氣?為什麼他們能反複拚殺拉鋸到援兵到來?為什麼明明已經衝進了城門,開辟了陣地,可就是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把他們殺光殺散?
真的錯失了戰機啊...兵力達到了六萬,又讓士卒們休息了一整個白天,趁著夜色發起了進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衝車擂木火炮天雷之類能用的全部用上了,才算是把那扇城門給轟開,這樣的機會,之後真的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那種火槍,我之前還有些不敢相信大兄的言語,可親眼看見之後,才知道有多棘手,”身後端坐著的蕭弘輕聲開口,腦海裡全是昨晚那種萬槍齊鳴死去一片遼人的情形,“大兄,接下來該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有了昨夜的教訓,魏人之後必定會加強防守,夜間攻城再也沒辦法出其不意,火炮天雷遼人又不會產,用了就沒了,之後想要衝破城門就得老老實實拿人命去填,挖地洞慢慢磨也沒有用,這裡是魏境,支援過來的兵力隻會越來越多。
至於爬城牆?那種火槍要是在城牆上瞄準爬雲梯的遼人士卒豈不是更厲害?更彆提城頭那些密密麻麻的守城器械,光想想都知道是虧本的買賣。
而白天攻城,就得應對魏人實實在在的陽謀,不把城門前的那些士卒殺完,哪裡能摸到城牆?
越想就越是心亂如麻,蕭奇隻感覺喉頭一陣腥甜,幾乎就要被氣到吐血--眼前這京城怎麼就成了個王八殼?
不該是這樣的!魏人不可能這麼有血性!這還是魏人的城池嗎?再這樣下去彆說還剩不到六萬人,就算十萬恐怕都打不進去!
蕭奇還沒意識到昨晚的失利已經讓他以往清明的神智都蒙上了一層陰影,這種刀刀見血舍命廝殺原本應該是遼人最擅長的,可昨晚魏人居然守住了!
他們居然守住了!
“大兄?”見蕭奇一直沉默,身後的蕭弘喚道。
“什麼事?”
“我是說之後該怎麼...”
“我聽到了!”蕭奇有些煩躁,“他們既然想要堂堂正正的廝殺,那就把他們殺光!從今天開始,每一天我都要派兵去衝他們的軍陣,我不信他們那種火槍可以一直有用,比這還難的仗我都打過,在尋覓戰機這一點上對麵那個將領不可能贏過我!”
已經不能回頭了,七萬精銳騎兵奔襲京城,萬餘戰死,將領都死了幾個,如果撤兵,有何麵目去見陛下,去見天下人!
就算是用最笨最慢的法子,也要把他們殺到喪膽,殺到不敢再出城!
察覺到自己的大兄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性,蕭弘連忙低頭不敢再發一言,他雖然也是遼國出色的騎兵將領,但自家大兄卻是實實在在的帥才,如今合兵自然該以大兄為主。
兄弟兩各有心思,營帳內一時安靜下來,可片刻之後,外麵響起的喧嘩聲就讓蕭奇的眉頭猛地挑了起來。
他治軍極嚴,最為憎惡這種不守軍紀的舉動,大營內嚴禁喧嘩,他要看看是誰膽子這麼大!
可當他掀起帳簾,才發現外麵所有士卒都呆呆地抬頭看著天空,手指向同一個方向,蕭奇怔了怔,同樣抬頭看去,隻見萬裡無雲的蔚藍天空下,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小黑點。
“那是什麼?”
起了一陣風,那些黑點時高時低,但飛得越來越近,等到勉強能看出形狀,蕭奇才意識到了什麼,眸子猛地睜大。
這些黑點是從城牆那邊飛過來的!
“轟轟轟轟轟!”
連綿的爆炸在大營內響起,經曆了一夜攻城正在輪換休息的士卒們都懵了,可四周根本沒有敵軍的蹤跡,一時間滿地都是慌不擇路滿地亂竄的士卒,大營內處處燃起火光,慘叫聲此起彼伏。
無數士卒慌忙間抬頭看去,才發現那些變大的小黑點是一個個奇奇怪怪的圓球,裡頭居然還有人在往下扔天雷!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
“來,抓住這裡,記得千萬彆往下看,一會兒我點火之後,這玩意兒就會帶著你飛起來--你彆拿那個表情看我,把火加大是往上升,把火減小就是往下降。”
“那把火滅掉呢?”
“你要不試試直接從城牆上跳下去?反正結果都差不多。”
“你...”
“對了,這玩意兒現在還沒研究出來怎麼控製方向,也就是說到時候你可能會落在任何地方,落到遼人大營也不是不可能...哈哈,我開玩笑的,你肯定不會那麼倒黴。”
京城東麵的城牆上,國子監的士子們站在一堆熱氣球前,正在給登上熱氣球的士卒們進行著最後的培訓,不過這些科學結社的士子們多半有點惡趣味,總是喜歡把對麵已經要為“飛上天”這件事感到瑟瑟發抖的士卒們再嚇上一嚇。
幾個月之前,他們還在為到底能不能飛起來爭論不休,甚至在國子監內開始了許多旁人看來難以理解的實驗,比如找個高樓掛上翅膀往下跳之類的...可如今他們居然不僅真的能飛了,還能把彆人也送上天!
好些士子感動得流淚滿麵,感歎顧博士,我不現在該叫顧將軍,真是所有科學結社士子心頭的一道光。
不僅傳授了他們這個世界的真理,還帶著他們手把手弄出來這麼多東西,改進的天雷火炮,從理論到實際的火槍,還有如今的熱氣球...
“我還是覺得熱氣球這個名字難聽,”有士子抱怨道,“叫飛球多好。”
“你取名的水平跟我家那個不識字的丫鬟差不太多。”
“對了,機會難得,你們有沒有帶試做的滑翔機上來?這裡高度正好,哪位仁兄試一試?”
“飛到遼人那邊去怎麼辦?”
“我會幫你照顧好你夫人的。”
“你他媽...”
熱氣球上一個又一個士卒看著眼前這些奇奇怪怪的士子吞了口唾沫,雖然之前確實已經有人飛了起來,可真輪到他們的時候還是有點心裡沒底,和遼人廝殺起碼還知道是怎麼死的,要是這玩意兒半路從天上掉下來...
“好了,記得抓緊一點,彆在裡頭亂晃,上麵的綢緞和篷布要是起火到時候就有樂子看了,”有士子最後叮囑著,“熱氣球目前還不完善,能帶的人和天雷都有限,你記得扔準一點,落地了趕緊跑,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大魏第一批...第一批...”
他轉向同窗:“那個名字怎麼叫的來著?”
“空軍!”
“對,第一批空軍,”士子在士卒絕望的目光中鬆開了固定的繩子,揮手作彆,“一路順風。”
幾十個熱氣球同時在城牆上騰飛的場景很壯觀,甚至引起了城內百姓的注意,一陣陣驚呼聲響起,他們從未想到人原來真的能飛上天,也沒有想到這種東西的第一次亮相居然是為了戰爭。
他們想不到,遼人當然也想不到。
城牆下方的軍陣裡,騎在踏雪背上的顧懷看著那些升空後漸漸飄遠,朝著遠處遼軍大營飛去的熱氣球,嘴角微微挑起。
可想到昨夜崇武門的慘烈,還有那一具具屍體,那個因為當初在北境苦守城池三月未曾投降,然後被他選中,最後戰死在昨夜的將領,以及那個明明可以在城牆上安全呆著,卻要帶領青壯下城守護城門最後同樣戰死的文官,他的嘴角又慢慢回落了下去。
感謝這場來得及時的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