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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搖把子電話,賀大娘給隊部社員遞過去五分錢。
打一通電話沒說多久,價錢著實令人肉疼,關鍵是還沒和兒子通上話。
不過林湘那塊兒可等不了了,賀大娘又著急忙慌找生產大隊隊長開了證明,指著當年賀家和林家定的娃娃親婚書托人了開了證明和自己進城的介紹信,風風火火走了五裡地到了公社口,等著大巴車顫顫巍巍駛來,上車進城去了。
隻徒留接到賀團長老娘電話的接線員茫然,喃喃自語道“賀團長居然要結婚了,這得讓多少女同誌傷心啊”
——
七十年代還是單休製度,一周上工上學六天,周日休息。
可大夥兒都是起早起慣了的,少有人會睡懶覺,大清早,天蒙蒙亮之際,周遭已經想起各家各戶準備早飯的聲音。
林楚楚還在和邱愛英鬨著彆捏,怪親媽不幫自己,林建新對什麼都興趣乏乏,聽著家裡人給他張羅工作不在意,對姐姐要讓出工作不鹹不淡,這會兒聽到廠長兒子孫耀祖馬上要上門來提親了,倒是激動一回。
不為彆的,就他聽說孫耀祖可會玩兒,打撲克,溜冰,甚至還是打架的好手
林建新琢磨著有這麼個姐夫真說不錯,以後還能跟著他混,當即加入勸說林湘嫁人的大軍。
林湘不像前幾日那般排斥,穿著破舊的袖口和衣領洗得發白的衣裳,坐在四方桌前,喝著茶水。
畢竟待會兒還有一出大戲呢。
孫耀祖帶著媒婆大張旗鼓上門來,一進門就見到客廳的林湘,破破舊舊的衣裳絲毫無法掩蓋她的嬌美,灰撲撲的褂子反而更襯托她幾分清冷。
就是這勁兒,更讓人著迷。
“哎呦,小孫同誌來啦!”邱愛英臉上笑出幾道褶子,熱情地迎了上去,林光明慢了幾步,到底是拿喬了,端著未來老丈人的架子。
林建新一臉興奮地跟人招呼,而林楚楚則是林家最悶悶不樂的人,心底不滿又想在孫耀祖跟前好好表現,揣著他能不能這會兒看了自己改主意的想法,卻沒引來孫耀祖半個眼神。
“林叔叔,邱阿姨,我這是初次上門,帶了罐茶葉和一斤雞蛋糕。”
孫耀祖難得這麼客氣,那在廠裡做媒做慣了的媒婆也暗暗稱奇,果然啊,什麼霸王在嶽父嶽母跟前也會老實。
整個屋裡,隻有一人對孫耀祖和媒婆的到來沒有反應。
“這是林湘吧!”媒婆是個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行當,她也瞧出來屋裡略顯詭異的氣氛,女方父母樂嗬的,就當事人表情淡淡,甚至看向孫耀祖的眼裡有一絲厭惡。
她心裡門清兒,林湘不大願意。
“我這幾年沒怎麼見著她,真是越長越俊了!和耀祖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哎。”媒婆撐起屋裡的氣氛,直入主題,“今兒個啊,我是來恭喜你們一家人的,耀祖上門來提親,想娶林湘,您二位嘞,以後可是跟廠長是親家了!”
這是多大的榮光啊,媒婆臉都快笑爛了,同樣的,邱愛英藏不住喜悅,林光明克製一番,笑意仍從眼角溢出。
“真是麻煩大姐跑一趟,您快坐著。”邱愛英作為家裡女主人適合主持此事,轉頭又招呼未來女婿,“耀祖你快坐著,咱們商量商量定親的事兒!”
屋裡沒人過問林湘的意見,雙方已經熱熱鬨鬨地商量起來,甚至招來筒子樓裡不少人圍觀。
大夥兒眼見著廠長家小兒子帶著媒婆進了林家門,再聽了一耳朵,謔,是真有大喜事啊!
羨慕的有,冒酸水的有,覺得孫耀祖娶了個普通工人閨女虧了的人有,認為林湘嫁給這個偷看女澡堂的色鬼虧了的也有。
走廊裡竊竊私語聲不斷,屋裡已經商量到彩禮了。
孫耀祖作為廠長兒子,出手的彩禮著實驚人“我跟我爸媽商量了,彩禮六百六十六塊,另外準備七十二條腿家具和三轉一響,肯定是軋鋼廠獨一份兒的!”
邱愛英和門口圍觀眾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彆人嫁閨女,彩禮能有個八十一百就是頂天了,這廠長兒子果然不一般,出手就是666!
林家人聽著屋外走廊的議論聲,腰板都挺得直了些,自家以後可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了,是廠長親家!
林光明始終端著老丈人架子,這會兒到底是扛不住了,嘴角往上一翹,那是再也合不攏“小孫同誌,你有心了,我們家湘湘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我不能嫁給孫耀祖。”
就在眾人喜氣洋洋說著各種喜慶話的時候,屋裡突然插入一道清冷的聲音。
一直一言不發的林湘突然開口,短短幾個字瞬間激起桌前幾人的怒火。
林光明勉強壓抑著怒氣,低聲怒斥“林湘,你說什麼?把嘴給我閉上!”
林湘斜睨一眼這個渣爹,轉頭對著走廊外看熱鬨的眾人道“現在是新社會,封建**都被打倒了,我不願意,你們還要綁著我嫁人嗎?”
正在寫定親婚書的媒婆聞言一驚,哪能這麼上升定性啊“林湘閨女哎,婚姻不都是父母張羅的嘛,你爸媽是疼你才給你張羅這麼好的親事。”
孫耀祖神色陰鷙,啞聲威脅道“林湘,你彆不知好歹!”
他可給足了林湘麵子,要做換做是其他女人,怎麼可能如此好言好語,可林湘要是執意打他的臉麵,孫耀祖不介意強硬些。她爸媽都站在自己這邊,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拿什麼反抗!
邱愛英跳出來打圓場,唱著紅臉,勸道“湘湘,你彆使小性子,爸媽都是為你好,你上外頭問問去,多少人想嫁這麼好的人家還嫁不進去呢。”
走廊上不知不覺擠了不少人,今兒星期日休息,加上有提親的熱鬨看,誰能不興奮啊?
尤其是提親到一半,女方竟然不同意,這可稀奇了!
一個個伸頭往裡擠,恨不得坐到桌邊磕著瓜子看熱鬨。
“好了,彆管她了,一個黃毛丫頭什麼都不懂!結婚理所應當必須聽長輩的!”林光明一向強勢,當即就斬釘截鐵道。
媒婆知道林家都是林光明當家做主,小姑娘一時沒轉過彎鬨情緒無所謂,林光明認這門親就行。
“行,還是林光明同誌敞亮啊,來來來,看看這彩禮嫁妝對不對,沒問題咱們就把定親的事辦妥了,等著後麵領證”
一個小姑娘四麵受敵,內憂外患,處處被算計。
就在眾人不管再管林湘,林光明和邱愛英對視一眼,決定如果林湘真不聽話就要把人綁進屋先順利定親之際,走廊突然傳來聲響。
“林光明!有你這麼對閨女的不?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前妻不?”
劉秋萍氣勢洶洶擠過人群走進林家屋裡,身邊還跟著家屬院主任以及軋鋼廠婦女主任。
“湘湘根本不願意嫁,你們兩口子黑心腸地想強迫她嫁人?這是不是舊社會!”
林光明眸色一暗,他倒是沒想到,這死丫頭真是膽兒肥了,敢找這幾人來撐腰,不過她也是天真。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難不成她真以為幾個主任能管得了自家的家務事?
“這是我們老林家的事,用不著你們操心。”林光明不悅。
邱愛英也是一驚,不過隻要當家的還撐著,她自然要配合“光明,大家都是好心,你也彆動氣。秋萍,何主任,白主任,你們怎麼來了?今兒是湘湘定親的好日子,你們也喝喝茶沾點喜氣。”
林湘看著怒火中燒的渣爹和虛偽的後媽,暗道兩人配合著實默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當真是容易把人忽悠瘸了。
她站起身,對著劉秋萍叫來的家屬院主任和婦女主任道“何主任,白主任,求你們為我做主,我不願意嫁給孫耀祖,我爸和後媽非要我嫁,還說實在不行,綁也要把我綁著嫁了。”
此言一出,走廊裡看熱鬨的眾人更加興奮了,這是真有大熱鬨啊!
當即鬨騰起來。
“現在可不興封建啊,國家都提倡自由婚假了。”
“這明明是林湘不識好歹,當爹當媽的還能害孩子不成?”
“嫁廠長兒子都不滿足啊?這心也太野了。”
耳邊議論聲不絕,孫耀祖當即黑了臉,他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壓根沒受過苦,也沒這麼被打臉過,陡然站了起來,試圖用強權壓人“何阿姨,白阿姨,我今兒是來定親的,和林家人商量得好好的,你們沒什麼事還是去彆處忙吧。待會兒,我爸媽也要過問定親的事情。”
言外之意自不必說。
拿廠長壓人呢。
家屬院主任和軋鋼廠婦女主任再能管事,難不成還要攪和廠長家親事?
何主任和白主任對視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瘦弱的林湘,到底心生不忍,婦女主任站了出來“林湘同誌不願意,還是不能強嫁強娶啊,這事兒得問清楚。”
林湘看著兩位主任和劉秋萍,心裡多了幾分底氣,再道“爸,媽,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可是居然要將我嫁給一個偷看女澡堂的色鬼,這真是為了我好,還是想當廠長親家謀取好處啊?”
彆人再猜測終歸是外人,可這會兒林湘直接明了點出來,大夥兒心裡也起了疑,總覺得有鬼!
“林湘!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林光明從沒被孩子如此反抗過,當即一巴掌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快速幾步走到閨女麵前,揚起一巴掌就要朝林湘臉上扇去。
劉秋萍一個箭步衝過去將林光明攔下,痛斥道“林光明,你就是這麼對慧玲唯一的閨女的?”
“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你們憑什麼管?”林光明也不加掩飾,赤紅著眼,像是要吃人似的,對著這幾個不速之客怒吼道,“彆以為我怕你們,天天拿著雞毛當令箭,怎麼,我管我親生閨女還管不了了?你們都給我出去,彆耽誤我們定親!”
林光明氣勢太盛,兩位主任心裡也有些震動,這確實是人家務事,她們再據理力爭一回,多少得為林湘這可憐姑娘爭取爭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就在何主任要開口之際,門口再次傳來一陣騷動。
幾名公安身著製服匆匆趕到,對著孫耀祖道“孫耀祖同誌,有人舉報你偷盜軋鋼廠國有資產,挪用廠職工高溫補貼公款,現在跟我們走一趟。”
屋裡屋外聽到這話,齊齊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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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早前回憶起劇情裡簡略提過孫耀祖早在七十年代就開始盜竊廠裡國有資產於黑市售賣,甚至利用在財務科工作的便利,挪用公款用於私人吃喝玩樂。
其中不乏廠裡職工的高溫補貼。
沒錯,這個年代福利挺人性化,盛夏三個月是有高溫補貼的,屬於是正式工的福利。不過他仗著自己是廠長兒子的架勢,聯合廠辦主任私自扣了每個工人三分之一的高溫補貼,納入自己囊中,上麵的人礙於廠長麵子無人追究,下麵也無人知曉。
可偏偏,林湘是穿書的。
她知道!
將孫耀祖做過的一些壞事寫在信上,林湘直接寄給了軋鋼廠副廠長——這位對孫廠長各種做派看不過眼,卻隻能隱忍的正義領導處。
信中的林湘以佚名的方式舉報,特意強調了這件事隨時可能被掩蓋過去,想要對付孫耀祖必須抓緊。
這不,公安便上門了。
這位副廠長果然抓住機會,在兩天時間裡根據舉報信上的信息迅速秘密調查搜集證據,上報公安來抓人。
林湘本是做了兩手準備,劉阿姨和圍觀群眾是一重保險,就算無力阻止林光明和邱愛英的行徑,至少能為自己拖延時間,副廠長那頭便是第二重保險,隻是沒想到他動作如此迅速,來的正是時候!
公安一番話震驚了孫耀祖,也震驚了屋裡所有人。
“你們瞎說什麼?我哪兒乾了什麼偷盜的事情,我警告你們,我爸可是廠長!”孫耀祖心慌意亂,對著公安口不擇言,隻能想到把廠長父親搬出來。
“是真是假,上公安局說去!”盜賣國有資產和挪用公款不是小事,這年頭的工廠都是國營廠,不屬於任何私人,哪怕你是廠長兒子也沒用。
邱愛英傻眼了,廠長兒子怎麼會乾那些事,居然還被公安帶走了!
“不是,這裡麵是不是誤會了?”
林光明心口震動,自己好好的乘龍快婿怎麼轉眼就要進公安局了?
可是那是公安!
他敢和普通工人鄰居叫板,卻是沒膽子和公安叫板的。
在孫耀祖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所有人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帶走。
原本以為今天隻是一個普通星期日的廠職工們,這一早上看熱鬨都快看飽了。
誰能想到,一件提親的喜事經曆女方反抗,父親鎮壓,最後男方被公安帶走了!
這事兒起碼得被議論百八十回,不到半天就能傳遍全軋鋼廠去!
“爸,媽,這就是你們為我好,給我挑的好對象啊?”林湘乘勝追擊,揚聲要撕破兩人的臉皮,“偷看女同誌洗澡,偷盜國營資產賣錢,挪用公款,挪用的還是軋鋼廠工人們的高溫補貼你們挑的女婿可真厲害。”
林湘將孫耀祖的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列出來,尤其是說到高溫補貼時,人群明顯躁動起來。
要說孫耀祖偷看女澡堂,許多人頂多罵兩句色鬼,還有不少人無所謂,反正看的不是自己,再就是偷盜廠裡一些廢舊設備出去賣錢,設備放那兒和工人們關係也不大,頂多也是議論幾句,可挪用公款挪的是大家的高溫補貼,這就是大事了。
每個工人有高溫補貼三塊錢,少了三分之一就是少了一塊錢,絕對不是小錢,買肉都能買一斤!
大夥兒怒了,紛紛咒罵孫耀祖個不要臉的黑心腸,連帶著還罵上了廠長,認為是廠長包庇兒子才乾出這種事。
林湘深知,關乎切身利益才能讓眾人主動摻和進來。
這不,就有人將火燒到林光明頭上。
“林光明,看看你找的什麼玩意兒當女婿,幸好林湘眼睛擦得亮,不然嫁這種人,一輩子就苦了!”
“果然有了後媽就有後爹,我看他們都知道孫耀祖是什麼德行,還非要林湘嫁過去,壓根兒沒安好心!”
“可憐了林湘喲,爹不疼,親媽又死得早,平日裡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以前咱們都沒發現!”
林光明一向最要臉麵,此刻被同事鄰居們一通指責,臉黑成碳般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聲聲引論都在譴責著他,令他呼吸沉重,靜默片刻,終究是攥著拳,咬牙切齒對著眾人道“這件事我們也是不清楚,剛剛公安來了才知道情況的,我們家哪裡會不疼閨女?現在就算是湘湘願意,我們也不可能把她嫁給孫耀祖了。”
心裡再痛再難受,可也隻能和孫耀祖撇清關係。
他不是傻子,公安念出孫耀祖乾的那些壞事時,孫耀祖眼中的慌亂與心虛十分明顯,加上這兩項罪名嚴重,林光明不用等孫耀祖的調查結果出來便選擇切割。
當即立起好父親的形象。
“湘湘,爸當然不會強迫你嫁給不喜歡的人,你放心。”林光明側身對著眾人,卻是直直麵對林湘,這個今天令他刮目相看的閨女。
今天她害自己丟了麵子,栽了大跟頭,他遲早得教訓回來!
難不成,她以為她能有好果子吃,就算不嫁孫耀祖,自己還能找其他人,令給她安排親事!
等著吧,他非得給這個不聽話的閨女一頓教訓!
“爸過幾天再給你張羅其他對象,這次一定好好給你挑個對象。”
這話在圍觀鄰居耳中,像是林光明被蒙騙了,現在清醒過來,要給孩子張羅好對象,真是皆大歡喜的局麵。
可林湘能聽出林光明話裡的威脅,這人確實不是個能輕易打倒的,還想拿捏自己。
她笑了笑,似春風拂麵,帶著幾分胸有成竹“爸,不牢你費心了,我已經有結婚對象了。”
林光明眉頭一皺,臉色突變,像是找著了林湘的錯處,準備在眾人麵前好好端著父親的架子光明正大地教訓這個閨女“你哪兒來的結婚對象?好啊你,是不是在外頭找野男人了?林湘,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當爸的!”
各種汙言穢語向林湘砸去,一個年輕小姑娘找野男人的帽子也扣去,這是奔著毀了林湘名聲的念頭去的。
林湘暗道林光明真是完全不顧閨女死活的。
“爸,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說我找野男人?還真是會扣帽子,難不成想不清不楚地就毀了我的名聲?”林湘一聲聲反問令林光明眸色黯淡。
他剛要再罵,就聽林湘開口“外公當年給我定了娃娃親,寫了婚書的,我嫁娃娃親對象是名正言順的。”
想到什麼,林湘揚著唇笑對林光明“你前麵不是說了嘛,結婚大事必須聽長輩的,那你也得聽我外公的。”
“娃娃親?”林光明瞳孔極具收縮,正在費力思考回憶,終於在近二十年前的久遠記憶中想起來什麼,“什麼老掉牙的娃娃親,那家人早和我們沒聯係了,你嫁誰去?”
“當然是嫁我兒子!”林家門口響起動靜,隻見一個中年老大娘手裡攥著婚書走了進來,“湘湘和我們家鴻遠早就定了娃娃親,不是名正言順?我今天來就是定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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