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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兩種日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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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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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政這個人怎麼樣?”

“局長什麼意思?”沈十一想不到廖會這麼問。

“隨便問問!”看似閒庭信步,實則深意濃濃。

“不會吧?他這個人,飽讀詩書,道理通曉不少,在單氏集團中,有絕對權力,為人謙和,不張揚!”

“他是怎麼到單氏集團的?”

“他不象一般人,自己來的,他是單氏三顧茅廬才請上龍眼的,以前據說是個教書匠,因養不活女人,女人跟人跑了,我知道的,也就是這些,粗枝大葉,你想用他?”

“非也!有人出錢撈他!顧天明呢?”

“普通人,有凡人的貪婪,更有凡人的庸俗。”

“你去忙吧!”廖青雲還在院子裡,陀螺一樣旋轉著,什麼事讓他這麼猶豫不決?

沈十一正往樓上走,鄭凱旋在樓梯口站著,似乎在等他,“隊長好,有事嗎?”

鄭凱旋搓搓腳,“也沒有什麼大事,史特派員要用人,你們小隊去一下!”

“好的,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他沒說,讓等電話通知,我估計也就今天,他說他好象發現日本人的蹤跡!”

“這事廖局知道嗎?”

“好象知道!”

“行!我等通知!”

小木匠曹三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平凡人容易滿足,滿足的人容易快樂,人一旦日複一日活得快樂,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忘記許多事,他不會癡心妄想,一個布袋,一個柳條筐,一頭小驢,靠這個,他走南闖北,吃百家飯,他就是個木匠,手藝活做得不錯,雕花鏤空,栩栩如生,花鳥蟲魚,雖是俗物,俗得鮮活,十七八年之前,他靠手藝,把活兒做到黃花甸子,那時史健久還神氣活現,吆五喝六,喜歡顯擺,更喜歡張揚,當他把西涼城小木匠帶到黃花甸子,那些曾經依靠三腳毛的木工,在黃花甸子被人尊敬叫一聲“師傅”的時候,甚至是每個早上,吸咂著豆汁,亮黃的燒餅,夾一根粗粗的讓人妒忌的油鬼(油條),故意把燒餅咀嚼脆響的時候,一個並不起眼,顯得單薄,騎著毛驢的曹三經過時,那些所謂的師傅,都沒正眼看過他。

曹三的到來,打翻那些粗粗糙糙手藝人的飯碗,他的活兒做得慢,但手藝好,好到黃花甸子人願意為他花時間,等他,更願意多花錢,花錢買個賞心悅目,家俱不僅是用的,更多是一種奢侈的物件,是一種擺設,更是一種可以取悅心靈的東西,雖然它擺在那兒沒有實際作用,甚至和那些粗糙笨重的物件一樣,但自從史健久家第一個物件五鬥櫥亮相,是在大門外亮相,就不斷有人到史家一睹為快,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那些不求甚解的木匠刹那間門庭冷落,日時悠長,人們不在乎等,那些曾經以手藝人自詡,曾經誇張把燒餅嚼響的人,暗然失色,為了生計,遠遁他鄉,自此,曹三一人獨領風騷,長年累月紮根黃花甸子,種子有時候就是神奇的,你精心培養,它出得稀稀拉拉,有時候,你隨意亂撒,它就出得均均勻勻,這個不起眼的小夥子,不聲不響,就象這種子,走進一個人心田裡,她就是沈九。

沈九雖沒正式的名字,脾氣也強,有個性,也有擔當,能扛事。

那是一個黃黃的秋日,秋風要掃儘落葉,也象浮萍一樣,把無處寄存的心,掃進曹三的心底。

在史家不少日子,月月相錯,能有半年之久,為了給響鈴一個體麵,史健久下了血本,他是黃花甸子頭一號人物,那時的黃興忠雖按母親的意思,在陳梅梅幫助下,興辦了酒廠,也東出龍澤,西下神州,但還在中興的路上,史健久始終壓他一頭,就騎在脖子的位置,史不能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給小瞧了。錢其鐵人模狗樣,雇著輛外觀漂亮的小馬車,帶著城市人骨子裡的傲氣,每年都有幾次攜著史春玲到黃花甸子顯擺,當漂亮的小馬車,壓過東門的坎,就有人四處張揚大叫:“正宗的蘭州拉麵大師傅來了!……”在那種日月過得恓惶象篩子的年代,能夠經常吃拉麵,是一種時尚,史健久隔三差五就要這麼時尚一下,一來二去,喜歡上從蘭州來的大師傅鐵木爾手下的錢其鐵,那時的錢甚至都沒有長出代表男人雄起的胡子,要吃拉麵,牛肉醬必不可少,芫荽、小磨麻油、蔥、薑、蒜必不可少,伴隨著熱騰騰氣體撲到人臉,那種妙不可言的味,就象一條蛇,倏地從嘴巴鑽進喉嚨,進入五臟六腹,饞蟲變成涎水,扯著粘條滴出來,在氣浪中,飄逸墜落,閉上眼,吸一下鼻子,香象千萬條爬行的蛇,湧向四麵八方。

食客從全城四麵八方,坐著馬車,騎著時髦的腳踏車,一個個拿著洋瓷盆,排著隊,交談著,為了口吃的,把搪瓷盆敲得叮當響,時尚的少爺小姐雜居人群中。就連大上海來的風流倜儻的朱克儉也不例處,都說風水輪流轉,拉麵鼎盛時期,也是史記百貸公司興旺發達之時,相得益彰。

終究史健久沒有黃鶴鬆圓滑老道,在西涼城這個更大的舞台上,史小瞧了那些官場上的人,更小瞧了那些販夫走卒,這些人或象鯊魚橫衝直撞,或象小魚小蝦,泥沙俱瀉,你不讓他們舒服,他們就給你使絆子,黃鶴鬆經常在談笑之間,手一揮,就撒下一大把餌料,史健久總以為生意是自己的,摳屁眼撒芝麻的事,他不屑,也不需要乾,覺得黃鶴鬆那一套是小兒科。

左邊是女兒女婿,右邊是自己,鐵木爾隻不過是工具,架空鐵木爾,是他們翁婿聯手的傑作,鐵木爾看似豪爽,實則心細如發。

午後,陽光迷離,鐵木爾和錢其鐵攤了牌,讓他好自為之,裹起行囊,坐上馬車,回了家,笑容象水花一樣,甚至臨上馬車,還做了個舞蹈動作,說了句誰也聽不懂的“紮西德勒”!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沒有鐵木爾的拉麵館,似乎少了點大西北的絕絕的風味,食客咀嚼不到那種個性鮮明的味,就日漸稀少。

錢其鐵自己做完了,也吃不出那味,就摔碗罵了,“到底差他媽哪兒?”

想當初,這行情看得史健久眼發直,心發綠,乖乖,一小筷頭拉麵,大半舀子老湯,加點配料,貴得嚇人,賣出天價,假以時日,錢其鐵靠這手藝,還不發得裂裂巴巴?吸一下鼻子,就走過去,把麵摔得叭叭響的錢其鐵並不曾注意有人,“嘿!嘿嘿!小師傅,有媳婦嘛?”手拍在小師傅胳膊上。

錢其鐵愣一下,繼而搖搖頭。

史健久拍拍手,“妥了妥了!”幸巧史春鈴沒有履行婚約,要不然……

站在風中,史健久走了神,想想大女兒風光大嫁,一個人美美笑出聲來。一扭頭看見曹三磨嘰,就知道等錢,就在心中罵開了:沒出息的東西,幾時看見閻王差小鬼的錢?我能差你那仨瓜倆棗,說出去門牙不得笑掉兩個?兀自無聲笑了,有些抖動,有些斷續。

收拾完行裝,主人分文不差給結了錢,正準備牽著毛驢輕鬆出門,一盆汙水,不偏不倚就從頭上潑下來,洗個涼涼的溫水澡,臉上有菜葉和豆芽,更滑稽的是:一根長長的粉絲,掛耳朵上,象項鏈掛錯了地方,曹三抹一把汙水,“你這是乾什麼?我沒有得罪過你!”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張臉有些月亮圓,黑是它的正色,但表情豐富,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溜仔一樣滾動,“我給你收拾一下,你要不怕耽擱功夫,脫下來,我給你洗,用皂角和堿,包準洗得比你乾淨!”女人或女孩的笑容是不經意的,但卻象陽光一樣照進他心底。能夠和一個女孩子說上話,那是怎樣一種奢侈?

“算啦!算我倒黴!你要注意,下回要是再這樣唐突,潑著旁的什麼人,運氣就不一定這麼好了!”曹三隨意撫撫菜葉、豆芽,並把蚯蚓一樣的粉絲拿下,扔地上。

當時秋風陣陣,還沒有達到蕭瑟的程度,曹三回眸看一眼,那好看牙齒,就溢在笑容外頭,以至於這個不經意動作,讓很多年之後,曹三象老牛反芻,反反複複咀嚼。

當錢其鐵徒有其名張牙舞爪時,他距離彆人叫的他的拉麵大師傅:隔著輩,差著代,沒有鐵木爾罩著錢其鐵,就屁也不是一個,他隻是打下手、出笨力的主,碗碗熱騰騰拉麵雖是他盛、他端,但沒有一碗是他做他配,盛風浮名,騙了一世精明的史健久,彆看我錢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差著遠呢。

那時,石榴正是能吃的時候,柿子青匝匝,大小如雞蛋掛那兒,葉子碩大粗糙,上麵長滿難看的斑點,葉厚如薄餅,史響鈴出嫁前一兩月,史春鈴領著她二孩子,在搖椅上悠閒掰石榴,這一氣,她不再咬牙切齒罵張雨煙,也看不到張雨煙,畢竟二哥理智選擇了鐘玉秀,這口惡氣,算是出了,偶爾會想一下黃興忠,針刺一般疼,也和紮針一樣,疼一下就麻木了。她的日子,剛過出滋味,鐘家那時正動員各種力量,和郝百聲如火如荼戰鬥,鐘玉秀在那種艱難時刻,嫁了史鳳揚。但史鳳揚並沒有加入郝、鐘的戰鬥序列,到是史健久和鐘澤擰成了一股繩,但鐘澤還是敗下陣來,有點慘烈。

史春鈴欣賞清風明月,沒功夫去管那些正在飄散的戰爭硝煙,這會兒她吃了吐,吐了吃,石榴又酸又甜的滋味,和生活一樣,有趣起來。錢其鐵和她老子的生意一樣,正在走下坡路,悲喜交加,悲的是:再也不見排隊的身影,喜的是當以為活不下去時,又有食客光顧,品頭論足,懷念有鐵木爾時代,錢其鐵可以學個皮毛,但配方是人家祖上的,人家不肯把這個交給他,人家安身立命的東西,怎能外傳?他和嶽父用一根撬杠撬走外鄉人,但生意終因外鄉人離去而做不下去了,史健久大罵錢其鐵騙了他,騙了他的女兒,當初可是史健久涎著臉上門,硬要把女兒嫁給人家的,眼拙眼瞎怪不了彆人,捶胸頓足。

曹三乾瘦,皮膚還行,背有些駝,這是幼年過早磨難留下的後遺症,手長得象雞爪子,史春鈴不屑看這樣男人,她是婚姻變成正宗西涼城的人。

史春鈴看過如狼似虎的眼,獸體發狂,咆哮著要把她壓在身下,泰山壓頂,但曹三是跳躍、是躲閃的目光,恐怕私下裡想女人,羞於向人道及。

沈九有些迷失,還在呆呆滯滯。

曹三沒有再轉頭,象風,走了。

從史家出來,沈九沒有回家,身無分文的她,依靠著一雙大腳,從黃花甸子一直走到縣城,打聽曹三。雖不知道他住哪裡,但僅憑曹三名氣,日頭還沒有掉地上,她就如願以償找到曹三家,當時曹三不在家,這是普普通通磚掛門腦的小院,院子有一棵桃樹,另一棵杏樹,她去的不是時候,沒有吃上桃子和杏,樹高過一人,盤盤錯錯,修過枝,彆人都說:桃不可栽家裡,會招鬼。曹三不抗爭,不理會,偏就栽了,樹也爭氣,偏就長得枝葉葳蕤,也沒見曹三運氣差哪兒。屁話一句,卻影響許多人,曹三終是以實踐出了真知,那些原來是騙人的,你真要問理由,恐怕說的人頭會搖得如波浪鼓,出處不在典籍,不在說唱裡,在人們口口相傳中。

曹母問她是誰,她隻笑不說,曹母雖心鈍,卻也猜個八九不離十,當時,曹三還有個妹妹,如果按照順序,該叫曹四,卻有個土得掉渣的名字:馬菜,她不姓馬呀?怎麼回事?想到最後,你就明白:馬菜是俗名,學名叫:馬齒莧!可起名字的人並不知道。饑荒的年代,那種開著小黃花,是那種雞蛋內黃的黃,滿山遍野都是,太陽無論如何曬,它都揚著高貴的頭臚的小植物,它不擇生地,不看彆的植物臉色,兀自生長的植物,不用特意種植,它是窮人裹腹的糧食。狗日的糧食專門欺侮窮人,他媽的越沒吃的越能吃,三碗五碗不叫事。

馬菜熱情給沈九倒一碗溫熱的水,告訴她:曹三天不黑準回。

可不是?曹三回來,曹三就愣了,問了句傷人的話:“你怎麼來啦?”

“三哥,你好笨呀,人家來給你當媳婦的!”曹三被人說笨第一次,不過,她說得太對了。

沈九一臉桃花紅。

沒有那麼多鋪排,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兩天後,這一對同樣連名字都沒有的年輕人,喜結連理。

婚後,曹三做木匠活,從不欺人,落下一河灘好名聲,沈九兌換菜賣,生兒育女,一切自然而然,日月過出了滋味,彼此話不多。

沈十一在下午,接到鄭凱旋的電話,讓他火速帶人趕往神仙廟那兒,太陽象火把,在廟頂上,飛鳥在廟頂高大的洋槐樹上,壘窩安家,粗需合抱,樹皮裂裂巴巴而生,生相極顯醜陋。廟雖不大,名字卻豁亮:關帝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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