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智取,你在前麵吸引他,我在他後麵動手,你從前麵進去,我從人群後繞過去,成敗在此一舉!”沈十一這樣說,“沒有時間考慮,速斷!”
“就這樣!有把握嗎?”
“但值得一試!”
撥開人群,“大家都往後散散,為了不傷及無辜,陳仲秋你說話可要算數,真的火迸起來,你肯定不是個,你要向我保證:絕對放了張姑娘,同時,我也向你保證,我讓人給你在山下準備一匹快馬,決不追你,但你不能傷了張姑娘!讓開!讓他們走!”
“老四,你給他牽一匹馬,送山下去!”單無霸命令道。
“好的!”顧達明會意應了一聲,去準備在山下設伏。
“過來!大家讓一讓,讓一讓!”
陳仲秋手心全是汗,握著槍頂在張九紅頭頂上,張已經嚇暈了,幾乎是被陳仲秋拖著往前走,一直走到屋外空地上。
“讓他走!讓他走!”劉國政還在虛晃之中。
人群中,誰也不曾注意,沈十一舉起一塊磚,照準陳仲秋腦袋上,穩、準、狠,就是一下,槍掉地上,人斜斜地也倒地上,張九紅也如草個子倒地上,沈十一再次舉起拍磚,僵在半空。
“老三這一磚拍得漂亮,一磚定乾坤!還舉著,不累呀!”劉國政替他拿下磚。
“捆起來,吊龍眼坡上歪脖子老榆樹上,風颼日曬,烘乾了喂鷹!救張姑娘!都彆愣著,搭把手!”單無霸吩咐道。
眾人上來,抹二肩,攏後背,七手八腳,把陳仲秋捆了起來。
“兔崽子,色膽不小!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單無霸拾起地上駁殼槍,吹了吹槍口,踢他一腳,“先吊他幾天,等瘦瘦,澆了油,點天燈。兔崽子,什麼心思都有?嗬嗬!差點兒壞了老子大事,怪不得一勁兒慫恿我,原來是圈我!”
有人抬起張姑娘,“彆嚇傻了!”
“說什麼屁話!”單無霸拍一下那人頭,“回去吧,沒事了,該睡覺睡覺!”油鬆火把,火光搖曳。狗叫聲讓夜搖晃。
東方魚肚白,太陽還睡在海裡,劉中天已經起床了,到了下人間,達子鼾聲如雷,他敲幾下門,“誰?誰呀?這也忒早了!”達子囈語,“我!起來了嗎?”
“沒呢!有什麼事?”
“你起來一下!”
達子披著件襯衣,眼睛還沒睜開,就扯開門,哈欠連連,“是大管家,什麼事?天還沒亮呢!”
“你收拾收拾,去灶上吃點東西,上一趟斷魂灘!”
“讓我去?你有沒有搞錯?我能行嗎?”達子用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你怎麼就不行了?不想去?”
“不是!唏,那麼多人,能耐比我大了去的,大有人在,讓我去,萬一辦砸了,我不好交待!”
“你是怕了?還是慫了?想當縮頭烏龜?你有殼嗎?”
“大管家,你幾個意思?”
“就一個意思:你得去!”
“和誰?”
“和你自己!”
“不是!大管家,你考慮清楚:這責任重如泰山,我扛不扛得起,老爺也是這麼個意思?”
“正是!你要慫了,我就換人!”
“大管家,我能耐多大你知道,我去倒是沒有一丁點兒問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醜話先說頭裡,萬一辦砸了,不怪我!”
“放心!”
“那可不是彆的地方,是土匪窩!”
“龍潭虎穴,與你何哉?大丈夫經天緯地,夫複何求?”
“唱什麼高調?高帽子戴多了,把我壓趴下,為了九姑娘,我豁出去了!就我一個人?”
“對!這就對了嘛!抓緊,我去讓人把該準備的,收拾好!”劉中天沒有去暖屋,而是叫醒黃安,讓他套好馬車,裝好100壇酒,還沒等去暖屋,黃興忠就已經找過來了,達子和劉中天正吃著飯。
黃興忠把一切交待妥當,讓劉中天把大洋準備好,替達子放在酒中間的麥瓤裡。
“老爺也不是萬能的,也有服軟的時候?這不象老爺風格呀?塌囉,塌囉!”
“什麼塌囉?你一個小屁孩懂得如何?這叫大丈夫能伸能屈,這叫運籌帷幄。”
“俺怎這麼不信呢?”
達子幾口把飯吃下,在黃安、劉仲天、黃興忠目送下,趕著馬車,就出了小西門,露水還在台階上潮濕著,如果沒有急辦的事,大部分人這會兒還在床上。
達子內心翻江搗海,對於土匪,從心中發怵,但一想到:這是劉中天和黃興忠的共同決定,心中又蕩漾起層層漣漪,路雖說不近,但他依舊把馬車趕得很慢,過土木鎮時,街上的行人多起來,迎麵走來個人,頭戴西式禮貌,身穿長衫,能有七十多歲,他們反向而走,都很慢,那一刻相互盯著看,這人是誰呀?看著如此麵熟,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達子思忖不清。
出了鎮子,他放慢車速,直到車子晃悠悠停下,他從車轅上跳下來,看看車子有沒有變形,並扯了扯黃安紮的繩子,確信安全無誤,這才又跳上車,鞭子一揮,馬兒拉著車,飛快而去。
這時,他咯噔一下,想起剛才那個人,他不是就是老鎮長鐘澤嗎?他那麼起勁兒盯自己乾什麼?難道說他長得象某個人?難道與自己身世有關?這麼一想,亂亂生草。
太陽明豔,杜鵑在淺淺的溝壑中,翻飛而叫,一聲接一聲,每一聲都鏗鏘有力,它在呻喚,象滴血,這廝,太霸道,一鳥吼,天下聽,聲音高亢捷亮。
楊柳絮不似前幾日,落雪般飄飛,但依舊細屑般飛。麥田已經著色,焦黃起來,吸吸鼻子,豐稔的麥香,就滲漏到人的五臟六腑之中,皮肉稀疏,有肉眼看不見的孔洞,世俗的肮臟,在骨頭上生鏽,浮塵在低空中,象燕子翻飛,前往七裡橋的路,曆來人車稀少,更何況,現在豔陽高照,幾乎沒碰見一個人,禿鷲喜歡孤獨,享受孤獨,它永遠象馬戲團騎獨輪車的騎手,熟練地把車子騎成技藝,呼扇著碩大無朋的翅膀,在烏藍的天幕下,自在而為,“嘰!----嘎!----”聲在轉折,聲在震撼,天空是它把玩的練習場,要怎樣,全憑心意。
河水?怎麼會?乾涸了這麼長時間,地張開焦渴的嘴,等雨,雨腳太慢,遲遲不肯下一場透雨,是水聲,沒錯,那潺潺的有些獻媚、有些誇張的水聲,攪得人心緒不寧,它就是悠遠綿長,名聲不好的黃湯河,水聲雖歡快,看到水,你會歎息一聲,雖是水,不是想要的,清瀝瀝與它無緣,這樣的水不招人待見。
過了大石橋,達子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知道:再有不到一裡地,就到了斷魂灘,這名字就讓人毛骨悚然,水聲激越,潮起人心中的恐懼,痙攣,全身痙攣,手和手臂,肚子和腿,象是在為誰伴奏,抖動,規則抖動,汗珠噌下來了,扯出長長折磨出來的條,手心的汗,把手洗了一下,馬兒似乎嗅到某種氣息,踢踏磨蹭,垂柳,孤獨的一棵垂柳,把放肆的枝葉,軟軟地長到地上,象巴根草那樣:匍伏在地,巴根草有根,而垂柳無根,風吹到哪兒,就把脆生生的綠,長到哪兒。
距離那兒老遠,就看見老筋盤頭的老榆樹伸出的斜枝上,吊著個人,五花大綁,雙腳踮著,腳尖沾地,一隻烏鴉叫聲難聽,在那兒盤旋,時不時那人還象風吹一樣,旋轉幾下,這是誰?乾嗎被吊在這兒?達子心中驚怵。
“喂,乾什麼的?”草叢中有人站起來,端著槍,衝達子大吼。
“彆開槍!千萬彆開槍!我是黃花甸子上黃家大院的人,你看見沒有?車上拉的是酒,錢在這兒!”他停了車,下去,站到地上,走過去,從車中間草叢中,扒拉出一個錢袋子,“我是來贖人的!麻煩你這位兄弟,上龍眼通知一下!”搖晃著手中錢袋,叮當響聲,遠比激蕩的音樂更誘惑人。
“就你一個人?”
“是!”
“你就是一個小屁孩,能辦這麼大事?”
“有誌不在年高!”
“是不是要少了?”有人說。
“我要看看張姑娘,不然,回去沒法子交待!”達子說。
“把大洋拿上來,帶他去!”
那人領著達子,穿過窄小的院子,往後走。
到了那兒,有兩個人鬆鬆垮垮斜靠在牆上,手中端著槍,“梁涼,什麼事?”
“大當家讓我領他來看看張姑娘,來吧!”梁涼招手。
“就一小孩?黃家大院富可敵國,怎麼派一娃娃來了!”那人動一下,“有錢人惜命!”
達子也不說話,跟在後頭,聽見開門,鐵鏈響聲。
“老實點,彆亂說話!梁涼,大當家說什麼時候放人?”
“沒說!”
“這是什麼意思?”那人不解,把槍背身上。
“我哪兒知道?彆瞎打聽!”
昏暗,透過窄小天窗,投下來的光,達子看見張姑娘瑟縮發抖蜷縮在一堆草中,“有話快說,你今天能不能帶走張姑娘,我說了不算,長話短說!”
“哎!”梁涼沒有進去,隻是替他開了門,達子往下走兩步,“張姑娘,張姑娘,我是達子,你聽得見嗎?”達子一開始,就怕了,這麼個陰森森的地方,“你還好吧?你大概不認識我,他們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沒事,我很好!黃老爺回來了?”張九紅窸窸窣窣搓著草,象蚯蚓那樣,倒弓著身子,順著牆,半天站起來,“你是怎麼……?”
“有天晚上,夕陽唯美,也許是宅得太久了,我有了出去的衝動,當我才走出黃家大院,差不多還不到街中間,看得見小西門,就被從巷子猛然竄出的人,用麻袋套著我,扛起就走……”張九紅木木講述著不久的過往,心有餘悸。
“放心!我是帶著贖金來的,稍待一會兒,我們一起回去,我趕著馬車來的。他們是蓄謀已久,不說了,托底的話,回去再說!”
“小兄弟,差不多了,走吧,大廳那兒!”
“張姑娘,你好好的,我叫達子,記住我的名字,走了!”
“大當家,東西你收了,錢也沒錯,是不是該讓張姑娘和我一起回去了?”
“是嗎?我是答應了,可兄弟們不答應,怎樣辦?”單無霸笑得象朵怒放的花,花枝亂顫。
“大當家的,你威名遠揚,一言九鼎,怎麼能朝令夕改,說話不算數呢,說好的事……”
“哎呀,張姑娘長得太俊了,直看得我心中直癢癢,這麼好的妙人兒,我不吃一口,總要吸咂一下,你說是不是?你說說:黃老爺那麼有錢,不差女人,你看看:我們這山上,清一色光棍,就象是饑餓的人,看見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大餐,是不是滴著涎水,瞬間,君子放下斯文,變成饕餮之徒?我算了算,就這麼點贖金,我是不是虧大發了?我思來想去,實在是舍不得,要不這樣,你先回去,給你們老爺遞個話:要想贖回張姑娘,再加一千個大洋,酒呢,就五百壇,誰讓張姑娘秀色如此可餐!哈哈……就這麼定了!”
“老大,你不會是真的吧?”劉國政皺起眉。
“大當家的,萬萬使不得,如果這樣,貪那麼點蒼頭小利,今後誰還敢相信你說的話?還是一刀一個血痕!”
“十一呀,不要有婦人之仁,咱是乾什麼的?土匪,那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黃家是什麼人家,你不知道?”沈十一為單無霸一時昏了頭,而懊惱。
“他能怎地?石步洲都拿我們沒折,怕他個毬!”顧達明也跟著起哄。
“就算把張姑娘睡了,那他不也是駱馬湖的蛙子----乾鼓?”單無霸放縱起來,“你們彆囉嗦了,就這麼著,送他下山!”
“大當家的,你不能這樣,你出爾反爾!”
“小子哎,我要怎樣?豈是你能作主的?梁涼,找幾個人教訓他一下!”
“單無霸,你算個什麼東西?你說話不算數,豬狗不如!……”
“你……!?你……!?”單無霸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達子,“把這個狗雜種弄走!”
“老大!稍安勿躁,我來處理吧!”沈十一拍拍單無霸因衝動,而搖晃的肩,“帶走!”
達子被拖到下麵,一頓拳腳,鼻青臉腫,“趕著你的馬車,滾回去吧!”沈十一趁機在他手中塞了一張紙條,達子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吐口唾液,“看什麼看?滾回去!你想跟那個人一樣嗎?被吊在那兒?他叫陳仲秋,你彆學他!”
達子順著斜坡,把車子放下去,雖是空車,從上麵下來,他被拖著,滾出老遠。
送走達子,黃興忠心中亂亂生草,這個看似合理的決定是否太過草率?達子畢竟隻有十六歲,至少應該再派個人做後應,當他雙手背在後麵,看似閒庭信步,實則心中翻江倒海,對於達子,他心中有兒子般的感情,雖然他知道:達子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這種朝夕相處早已超越主仆的關係,已經讓許多人懷疑達子的身世。如果一切順利,將怎樣安頓張九紅,成了他最頭疼的事,他從黃淑霞和黃淑翠憂怨的目光中,丈量到母女情深,她們不允許她們的母親受到任何傷害。雖然她們並沒有任何質問或不滿,甚至撒在情緒的不滿都沒有,但他能感受這種麵對威脅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