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來頭?”有人問警察局長廖青雲。
“不知道!”廖搖搖頭,比他們還感到突兀,這兩個人以前在北平,聽說隻是個教書匠,陰差陽錯不知怎麼就一腳踩在西涼縣政府,並且最直接的原因:並不是史鳳琳!而是行政院長王寵惠和立法院秘書長陳克文合力推薦,想想這兩個人,就會寒毛倒豎,因為這兩個人在國民黨中,算是鳳毛麟角,所以對陳、林二人的猜測,諱莫如深。
蘇東海攜愛女蘇茜雲以及準女婿黃天祥和廖青雲早早恭候在西涼縣當時最大的餐館朱雀大酒店,受邀的除了縣政府一班組成人員,還有陳夕紅、陳嘯虎一家,夕陽高高掛在樹梢,妖怪一樣嫵媚,陳夕紅前腳離家,史鳳琳後腳到家,衛兵跟他彙報,他就直接去了朱雀大酒店,好吃的人總是腿長。
薛彪當時正和這幫人擦肩走過,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這幫高談闊論,笑聲如流瀉的水,脆生生地響的人,他何曾知道:陳漸良的侄子就在其中!並且這幫人就是為了歡迎他的到來,才設的宴。
不知為什麼,走過陳嘯虎身邊,他不由自主哆嗦兩下,其實,那個“邂逅”的時間段,雙方儘管對視一下,這是本能,誰也不認識誰,好象冥冥之中,一切天注定一樣,從此,他們有了交集,並最終因為這個交集,因某個時段,情緒失控,而劍走偏鋒,鑄成最大的遺憾。
往事如煙,塵埃落定,是誰攪起了亂局?
“好吃的人腿長,你看我這節奏把握的,恰到好處,早一步,人沒來,晚一步,一桌子狼藉,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蛇的七寸!”史鳳琳自我調侃,“林威,林秀,到姑父這兒來,哎,我最喜歡孩子!”
“既然特派員這麼喜歡孩子,乾嗎不自己生?”廖青雲笑著說。
“正在積極努力,春種一粒栗,秋收萬顆子,時間上有跨度!等著吧,我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夕紅,是不是?”史鳳琳拉著兩個孩子,看了陳夕紅一眼。
陳因害羞而低垂下頭。
“在酒菜上來之前,我謹代表西涼縣全體同仁,歡迎我的教育委員林琳女士和我們的秘書長陳嘯虎同誌,歡迎你們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夠同舟共濟,為振興和繁榮西涼縣而奮鬥!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為……”
他的話音剛落,掌聲七淩八落。
“陳秘書長博學多才,還望今後多加提攜,本人才疏學淺,是個粗人,一直希望能夠坐下來,好好做做學問,可是……”
說話的人,陳嘯虎並不認識,四十歲上下,頭很大,早早謝了頂,頭發稀疏,主要聚攏在後腦勺那兒,虎氣逼人,“我好羨慕你們讀書人!”
“你是……?”陳斜視著他。
“他就是……!”廖青雲搶著插話。
石步洲打斷了他的插話:“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在下石步洲,是駐西涼縣的師長,請多多觀照,眼下局勢並不太平,如何中日戰端一開,我們這些軍人,必將義無反顧投身戰場,象鷹一樣: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
“佩服!佩服!石師長能有這樣的情懷,國之大幸!西涼之大幸!”陳嘯虎鼓起掌來,然而一抱拳,“我在此預祝石師長馬到成功,凱旋而歸!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將出城十裡,迎接我們的英雄!”
“豈敢!豈敢!”
“你爸是什麼意思嗎?”天已經完全黑透了,黃天祥陪著蘇茜雲走在寂靜的小巷子中,她的高跟鞋和他的皮鞋,敲擊出“橐,橐橐----……”的聲音,鳥兒不肯安靜。
“他沒什麼意思!你不知道?想遂了你的心願!我們都這樣了,怎麼還不差人到我家提親?”
“我們都哪樣了?”
“你……!”蘇茜雲急迫的語氣中有憤怒。
“誰讓你們家門坎太高,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去!又調侃我!”蘇輕輕踢他一下,“我對黃家大院很感興趣,對你說的酒廠,暖屋也有興趣!”
“那對我呢?”
蘇不置可否,快快向前。
第21章:
1
“你等我一下,逗你玩呢,心眼咋跟針鼻子似的,眼小,而且隻認細線!”
“你們黃花甸子是那樣充滿了誘惑力,我十分好奇:那是塊什麼地方?如此人傑地靈?特派員,你,和秘書長都是那兒的人,聽說史夫人精通中醫學!”
“那是個看一眼,你就會愛上它的地方,無論你走在何方,總有一分牽掛,留在那裡。我小時候常聽我家管家講起黃花甸子的故事,說實在的,我對那些都不感興趣,我父親才是我心目中的傳奇!他幽默詼諧,處事老道,有著狐狸的聰明與狡黠,他創造了神話一樣的業績,但他又樂善好施,在黃花甸子演義他的傳奇,他不刻板,和自己的孩子也這樣,我們兄弟姐妹六人,都很喜歡他,我的媽媽算是巾幗不讓須眉,比起我爸來,她開啟了我爸的智慧,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們結婚之初,並不受我爸待見,你能想象他們從排斥到愛意無限,這中間經曆過許多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我媽腳大!”
“還有什麼?”
“沒有了!”
“我不信!”
許是老了,亦或是累了,後半夜狐狸叫得歡實,槐花香氣從打開的窗戶湧進來,沁人心脾,吸一下,如癡如醉,黑暗中,外麵的燈光撲進來,史鳳琳滿頭大汗從陳夕紅滑不留手的身子上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不行了,夕紅,無論若何,你要給我生個孩子,男孩女孩不講,我怎麼就不行了?我這麼快從臨江縣返回,就是為了……”
“你的心太急了,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會好的,會好的,我們都還年輕,這時候還不算太晚!你馬不停蹄,加上先前,你在酒桌子又喝了那麼多酒,哪裡還會行?”
“你說說:歡迎的是你哥哥和你嫂子,旁人不喝行,我能不喝嗎?再說:我們又幾十年沒見麵,他們又是王院長推薦的,我和王院長關係又那麼鐵,還有陳秘書長!”
“明天再說吧,我困了,我要睡了,你呢?”
“我這個人本來睡眠就少,加之這麼一鬨,估計今夜我將無眠!”
“鳳琳,我想上班,這麼閒著,我太難受了!”
“醫院嗎?”
“是!我想將來有了孩子,也是一筆不小的的花銷,我不能指望你一個人,你走的這些天,無落無著,心在閒中生鏽,在抓狂,有些事做,時光就很容易打發,你不在,我也不至於空空落落地慌。”
“那行!我回頭到縣醫院和淩院長說說,隻是不要太累著自己了,夕紅,我總覺著對不起你,這麼多年,讓你一個人……”
“好了,彆說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最終修成正果了!鳳琳,你知道:在那些煎熬的日子,我是怎麼渡過的嗎?想想都會全身痙攣,多麼恐怖呀,因為你不知道希望在哪兒,還有沒有希望!至少現在你人在,摸得著,抱得住!”多是讓它把人種子,種到那個地方。
“好夕紅,對不起,全是我的錯!好了好了,不哭了!”越急越不行,象沒有脊梁,偏就到用時,象一堆爛泥,扶而不起,她散亂的思緒,在流瀉,散亂的頭發,在他寬寬的胸上,如蛇在遊動,哭聲,象細細的水流在嗚咽,在滲漏,漏到幽深的地縫中。“好夕紅,我行的,我沒有老到那種程度,我一定行的,你要相信我!”表麵信心滿滿,心卻象塤,風聲灌進去,那空聲在嗚咽。
黃興忠差人找來白金枝,白金枝搖晃著走進黃家大院,那份榮耀,讓她手舞足蹈,哼著歌,甩著她那甚至有些臟兮兮的花手絹,這是早晨**點鐘,楊柳絮飄飄如雪飛揚的時候,甚至有人看見這個徐老半娘頭頂上還插著一朵大大的紫紅色玫瑰,雖不倫不類,但透著喜慶,其實她這會兒的作用,就是走過場,儀式中的必不可少的點綴,自在嬌鶯恰恰啼,她虛張聲勢,聲音提高八度,和那些平時並不待見的人打招呼,並不是為了禮貌,而是為了借聲音,向彆人傳遞她的榮耀。
“我本打算不去的,可是黃老爺不讓,讓人傳話過來:說這事非我莫屬,旁人辦不來的,你不知道:對方門坎太高,是我們西涼縣城縣太爺蘇老爺家千金!事難辦,話難說,人家長得漂亮,還在縣政府做事!這得人家配得上?能不能拿下來,我心中沒譜,這不,和黃老爺商量一下!我其實挺忙的,你們都知道的,黃老爺二兒子天佑也是我保的媒,人家相信我,我這個人從不打誆語的,有實俱實,你也看見了吧?沈老爺來時,是開汽車來的,你說說:那烏龜殼一樣的鐵疙瘩,怎麼就跑起來,哈哈哈……笑死人了,跑起來,比馬都快了!不陪你聊了,我還有正事,我這個人不挑人家的,你家也一樣,等你兒子長大了,找我!金花配銀花,葫蘆就隻要配西瓜嘍!”
看著這個張狂的女人,一走三擰腰,“呸!”對著沙土地,啐了一口唾沫。
一架小馬車,馱著劉中天、白金枝和許多禮物,在太陽稍微偏高一些,駛出黃家大院,劉中天眯縫著眼,把沉重的腦袋低在懷中,任憑達子把馬車趕出小西門,隻有鬨山雀一樣嘰嘰喳喳的白金枝看見誰和誰打招呼。
“妹子,西涼城熱鬨,走玩去?”
“他嫂子,上西涼城?”
……
路人駐足觀看,對著這輛普通的小馬車指指點點,羨慕妒忌恨。
“她三姑,我帶你西涼城下館子去?”眼見出了小西門。
“不啦,你那有正事,我還要到裡鋤草!”
“草哪天不能鋤?機會難得,我請你!去吧?”
“喲,你咋一下子這麼大方?誰不知道你是個摳屁眼撒芝麻的主,一塊銅板,夾屁溝溝中,大炮轟五天,都轟不下來!”說話的人,戴個草帽,聽聲音,是巫雲梅,也是走村串戶討生活窮得叮當響的主,自從她那個酒鬼的丈夫,一命嗚呼之後,她就象個俠客,俠客可以仗劍走天涯,她是仗技走天涯,黃花甸子人一年難得看見她幾回,一口不甚渾濁的酒,嗆到五臟六腑中,孫茂軍就雙手挓挲,雙眼睜得溜圓,說不出話來,倒地就死,吐的是發黑的血,酒葫蘆摔在地上,上麵的木塞子崩不見了,酒在那兒汩汩流個不停,流著流著,就不流了,慌亂中,不知是誰飛起一腳,踢汪裡,在風中,那酒葫蘆被浪灌著水,聲音有些怪異,必出“卟咚!卟咚!”的聲音,聽著象“不懂!不懂!”,巫雲梅當時撲倒在地,嘴中顫顫有音,似印度那邊僧人口中的梵語,做起法事來,披頭散發,站起來,赤腳而舞,梵音晦澀難懂,眼睛閉著轉圈圈,手中似乎還搖著藏族人手中的轉經筒,五色彩帶在頭上飄逸,視死如視生,她在施法超度亡靈。
據有人說:常有人看見逢早逢晚,她會自由出入尹東林的鐵匠鋪。這也難怪,他們雖老了,但情竇初開時,那些放不下的心願,折磨他們臲卼的靈魂無處安放,在夕陽之年,誰還不允許他們放縱一下?成年的缺憾,老了老了就彌補一下,哪怕是形式在一起,也要在一起。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隻老騷狐狸,有日子沒見了,沒少在鐵匠鋪床上折騰吧?”
“你妒忌了?你吃醋了?”
“達子,快走!日時不早了!”劉中天聽不下去了。
馬車一抹頭,就上了官道,鈴聲細碎,路途漫漫。
巫雲梅自感無趣,她搖搖頭,望著滿臉驚愕的人們,叉開大步子,有些意猶未儘,遺憾而去,她沒有羞愧難當,而是有些沾沾自喜,怎麼沒有接著這茬再問下去,走得如此瀟灑,希望背後有人叫住她,問她有關和尹東林的長長短短,那一刹那,她不會遮遮掩掩,可惜了,沒有人再問,已經邁出去有些孤傲的步子,隻能走下去,她突然有些悲哀地想哭,她老了,無論她們演義出怎樣生動的故事,都不再因情節曲折,而生動感人。黃昏之戀,是人之末日之曲,人們抬頭會驚愕: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和尹東林雖毫無顧忌走得很近,雖明目張膽,可到一起,不再有什麼實際內容,頂多是談談,追憶一下年輕時,如果他們敢這樣,極有可能發生的故事,互相臭罵對方一`下,無限可惜曾經有過的機會,因為顧忌太多,而錯失了許多機會,有時,她會拖著不走,找各種借口,有些死乞白咧,兩個人興致好時,會喝點酒,酒醉時,巫雲梅會倒在老鐵匠肮臟的床上,呼呼大睡,而另一個,則守在床邊,聽著那遠比唱曲更好聽的鼾聲,象狗一樣,倒在床沿,沉沉睡去。
天明,太陽曬去荒唐,光線好起來。
“老東西一夜就這樣趴在床沿,你不嫌累?乾嗎不上床?”
“我……我,怕打憂了你!”眼睛,麻雀一樣的小眼睛,眨動得太快。
“你呀,還是年輕時的德行:有那賊心,沒長那賊膽,你就這麼長點兒出息!”巫跳下床,“你這床好臟,就不知道收拾收拾?”臉也不洗,走過去,甚至還踢他一腳,“你年輕時,老騷羊一樣咩咩咩撒歡的勁兒,哪兒去了?”撫一下頭,晃晃悠悠,走了。折騰不起的失望,讓她走得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