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什麼呀?太陽把腚早烤糊了,忽悠我?”這個高孝山趾高氣昂貫了,除了縣長,誰也不放在眼裡,仗著抓過幾名貨真價實的紅黨,彆人在他眼裡,就是草草芥芥,又仗著省黨部王魁元的支持,有些太過張揚,在警局裡是個刺頭,連警局局長桑泊年都不放眼裡,桑城府很深,不能看他象嬉皮士那樣,有時甚至有些自我解嘲,彆人背後叫他:人鬼神三麵通。
“豈敢豈敢!”
高孝山皮裡陽秋搖搖頭,幾乎是小跑,“白縣長,有件棘手的事,請你決斷!”
白峻青笑笑:“我決什麼斷?抓共黨那是你們警局內部的事務,我可不想落個乾涉司法公正的壞名聲,這事你得問你們局長桑泊年!”
高孝山本想用火車站抓的這個人,來表一下功,另外借機打壓一下桑泊年,按說這類事桑一般不插手,是他們行動隊的事,行動隊雖在一線,看則辛苦,實則富得流油,看誰不順眼,安個“紅黨”罪名,對方能嚇個半死,再來個軟硬兼施,大洋就一塊塊落進他的兜裡:“他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下班走人,我問他什麼呀?”
“坐,說說怎麼回事?”
“半個月前我們在火車站無意抓住一個人,他一見我們就跑,行跡十分可疑。”
“都過去這麼久,審出什麼沒?”白峻青知道這些人一般風聲大,雨點小。
“這人說他和南京汪主席是親戚,又說是梁鴻誌的親表弟,問他來龍澤乾什麼,一會兒說做生意,一會兒說投親訪友,問他投奔誰,訪的誰,他也說不出!”
“這種滿嘴跑火車的人,能乾什麼呀?我告訴你:就一小混混,打一頓,放了得了,省得浪費糧食!”
“白縣長,這哪能放呢?在火車站他一看見我就撒丫子就跑,這明顯有問題嘛。”
“就你長成這樣,一雙鷹眼象釘子,一釘一個血窟窿,不跑才怪呢!”白峻青上下打量著高孝山,五官還算端正,隻是太過精明,辦起事來喜歡越俎代庖,個性張揚,白雖不喜歡,但也沒辦法,就象廁所雖然很臭,但每天少不得要去上幾次,哪怕捂著鼻子。
“不審出點兒什麼來,放了豈不可惜?”看來他早有主見,之所以象大鳥呼扇著翅膀,來向白彙報,隻不過是越界搭橋,晾曬桑泊年,如果那個人真有背景,最後出力不討好,也好拉個替自己擦拭屁股的,自己雖然似個猛張飛,但在這種局麵不明朗的情況下,粗中有細,高孝山看著心不在焉的白峻青,心中自鳴得意。
“我怎麼感覺你象榨油機,不管什麼豆,也不管出油率幾何,一律擠榨!”
“白縣長,又取笑我?蔣委員長說過: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折騰去吧!我可沒心思聽你訓導!”白峻青揚揚手。看著高跳竄小醜一樣的身影,自言自語:“黨國怎麼淨出這號人?”
高孝山從縣衙出來,就直接把烏龜殼一樣的小汽車開進鬆得監獄,把那個自稱鐘震強的人,從3號監室,象老鷹叼小雞那樣,提勒到審訊室,往椅子上一丟,自己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然後倏然地抽上一支煙,猛吸兩口,將新生的煙灰,在桌邊刮兩下,“說吧?來龍澤乾什麼?有什麼任務?和什麼人接頭?隻要你把這些說了,就可以堂爾皇之走出我們行動隊,之所以沒有對你動刑,那是有考慮的,不要以為咬緊牙關就可以挺過去!我們行動隊,刑具多得是,看,連拶子這種古老的刑具都有,要不要給試一下?聽說能夾下人的十個手指,我們的老祖先,真的很有智慧,我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形而上學的!”
椅子上的人,用長長似雞爪一樣的手,把蓋眼的頭發擄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說:“高大隊長,我是個有身份的人,你不要總用看雞鳴狗盜那些人眼光來看我,我跟他們是有本質區彆的,我什麼背景呀?紅黨不都被將校長趕儘殺絕了嗎?報紙上不是天天這麼說嗎?你想:我這麼聰明的人,會當紅黨?紅黨有什麼好,你給我說說?要地盤沒地盤,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連件體麵的衣服都沒有,我圖什麼?你們抓瞎了人!朱毛紅軍早被蔣委員長趕儘殺絕了!龍澤在什麼地方?東部,就算有朱毛殘部,也在江西、陝北!”
“編!你給我使勁編!你怎麼知道他們在江西陝北?”
“話不投機半句多!高隊長,報紙天天這麼說:時常直搗紅匪老巢,這會兒是第幾次圍剿了?蔣委員長高瞻遠矚,決策戰略一流。”鐘震強索性扭過頭。“高隊長,你一貫明察秋毫,我是什麼人?你不一眼看透?你象篩子一樣,哪能從你眼皮下抱有僥幸?報紙上天天這麼說,沒事我又愛看。”
“少拍我馬屁,拍了也沒用,我不吃這一套!”長時間的緘默,高孝山在那兒抓耳撓腮:“嘿,感情我今天我碰上了硬茬,死豬不怕開水燙,是不是?”
鐘震強根本不接這茬,晃悠了半天腦袋,衝著封死牆角,直愣愣望著,半天隻有喘氣聲是分明可辨的。
“你不要以為你不吭聲,我就拿你沒辦法!”
“我已經跟你說過我是誰,可你愣是不信,多說無益,愛咋咋地,我相信你不僅會放了我,還會畢恭畢敬向我道歉,等著吧,會有人將電話打給你們局長那兒,到時候自找難堪彆怪我沒提醒你!”
“嘿!我倒是真希望我們局長能命令我放了你,隻是在沒有接到這個命令之前我有權審問,你要不要參觀一下這些刑具?”
“那倒不用,無非就是一些折磨人精神和**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但他的目光卻還看著那些烏黑、透著瘮人寒光的刑具上。
高孝山捕捉到他的眼神,這眼神儘管很短促,但還是充滿哆嗦抖動的節奏,人嘛,還有不怕這些東西的?他笑了,笑得心滿意足,對付這種人,他自持有足夠多的經驗,時間會讓這些人象一堵年久失修的牆,一點點坍塌。“不要挑戰我的耐心,把我逼急了,我就讓你變成空氣,來個人間蒸發,你覺得怎麼樣?”他雙手做著誇張的動作。
“如果我的結局注定是這樣,我將不甚榮幸之至!”
2
太陽有些不知羞恥地照在土木鎮小小的街道上,是個逢大集的日子,真正的春天還遠遠沒有來臨,但天氣日益轉暖,給人以無限想象,太陽才掛上樹梢,人們就從四麵八方往土木鎮趕集,昨天就和陳梅梅請了假,這是結婚以來,白巧珍第一次趕集,因此顯得有些興衝衝,因為昨夜,在床上和興德說過這事,這會兒朱小龍早已上學去了,家裡隻有她一個人,陽光白花花照在桌子上,心情難得這麼愉快,邊梳頭邊哼著歌,儘管這是一首老掉牙的歌,儘管歌調和歌詞都透著無儘的哀傷,她唱得依舊歡快明朗:
小白菜呀,地裡黃呀,
三歲兩歲呀就沒了娘呀,
跟著爹爹還好過呀,
就怕爹爹娶後娘呀,
生個弟弟比我強呀,
弟弟吃麵,我喝湯呀,
端起碗來淚汪汪呀,
親娘想我,誰知道呀?
我想親娘在夢中呀,
親娘呀,親娘呀……
歌唱到這兒,她烏黑的頭發也梳完了,然後拍拍身上的掉頭發,挎個籃子,拿把半舊的鎖,正準備鎖門,出門,突聽得身後有人叫她一聲“嫂子——”,白巧珍驚愕回了一下頭,見是陳仲秋,一臉猥褻,兩隻手對搓,衣服上有些臟兮兮的,一股有些騷哄哄的氣味撲過來,見他賊眉鼠眼盯著自己看,心中不舒服極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年屆35歲的她,已經豐滿得象爆裂的果實,就差“嘭——”一聲,這樣的女人,對於陳仲秋來說,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我想——想——請——嫂子——,給介——介紹——個——個——個人!”他就象一隻被塞進茶壺裡的碩鼠,臉兒憋得通紅,愣是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介紹什麼人?”白巧珍蹙起眉。
“當然象你一樣漂亮的女人!”他的雙手對搓聲響,的確,他沒有與成熟女人打交道的經驗,腰佝僂得象一隻完全立起來的蝦。
“沒合適,碰上再找你!”白巧珍鎖上門,步履輕盈走了。她隻能這樣敷衍他,她看見狼一樣饑渴的目光,哆嗦著,逃遁著。
楚楚的確動人,但沒有銀子,就橫眉冷對,她和陳仲秋雖熟,是床上蹂躪的那種熟,象過山車一樣,過後翻臉無情,婊子嘛,比戲子好不到哪兒去,有錢時,臉上的笑容綻放成花,沒錢時,就冷若冰霜。
望著女人誘人的背影,吐出一口委屈的唾沫,忽然感覺有尿了。下體就象驢,漲成一根油漆過的黑棍。他媽的,這女人本來該是我的,咋就讓老禿驢黃興德青蛙一樣:呱唧一口,吞下去了!狗日的揀了這麼個大便宜,這個圓滾滾的女人咋就沒有進入他的法眼呢?偏就蒼蠅吸咂百合?他搖搖頭,活瞎了,這雙眼該用錐子紮,紮出血肉模糊的**。
土木鎮十裡地的大集鎮,南來北往的客商還真不少,它和黃花甸子一樣:十天四個集,錯開了,兩條主街塞滿人,紅男綠女,吆喝聲,動物聲,笑聲,車軲轆輾壓聲……各種買賣一字輔開,白巧珍就象潮水中的一朵浪花,隨著人流而動,她已經給朱小龍買了一條灰布褲子,正尋思給黃興德買雙膠鞋,正左傾右盼,這個男人雖比不了朱依照,但對她和兒子卻是百分之百地照顧,想到這半生的命運多舛,不由得一陣寒顫,都是這張臉惹的禍,乾嗎長得這麼好看?如果要是追根溯源,那就隻能怪自己的漂亮,是色害了她,從年青時,就一直受到男人蜂蝶般追逐,男子永遠是視覺動物,在特殊情況下,鼻子堪比狗鼻子。
坐在馬車裡,正要昏昏欲睡的郝百聲,被正午暖陽曬得正舒服,突然,一陣馬蹄聲驚醒了他,嚇了一跳,坐起來,“誰?誰這麼大膽?”七八匹馬從馬車邊呼嘯而過。
“回鎮長大人,是軍人,七八個,往西涼城方向而去!”鐘良用右手打眼罩,看著馬蹄騰起的塵土。
“到什麼地方了?”
“快到福祥藥鋪了?”
“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鐘家鋪子是不是也在那兒?”
“不錯,鎮長你什麼意思?”
“你不想看看你原來主人?聽說他的兒子可是那個黨,而且是西涼遊擊隊主要負責人,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拜會一下?”郝百聲春風得意馬蹄急,按了按頭上禮帽,“往那兒去吧!你說見了麵,我是稱呼他一聲:鐘鎮長還是鐘老板?”
鐘良??頭:“這個……這個……!”
“算啦,你畢竟也姓鐘,我是個厚道人,不計較了!”車子隻一會兒功夫,穿過稀疏的人流,就到了鐘氏百貨公司,車子晃幾下,算是停穩了,郝百聲推開車門,把文明棍先伸到石子路上,磕擊兩下地麵,煞有介事清兩下嗓子,吐出一口痰:“鐘子!”
“哎!”鐘良過來扶他一下,“鎮長老爺,你慢一些!”
“我沒事!”等他彎腰出來,站到地上,拽拽衣襟,正下帽子,“看看他在不在,要不在,我就不進去了!”
鐘良跑過去,見鐘澤不在,就折身返回。
郝百聲聽了鐘良的彙報,心理很不舒服,正準備一大堆話,要奚落一下昔日騎在他頭上趾高氣揚對他吆五喝六的鐘澤,想不到這老小子不在,心理有些失落,一股無名火,沒地方撒,正在他一抹頭功夫,看見白巧珍進了福祥藥鋪,這是誰呀?怎麼這麼眼熟?他一隻腳搭在車上,又拿下,“是她,一定是她!”
“鎮長老爺,你都看見誰了?”鐘良看看四周並沒有誰,“你就在這兒吧!”他就晃著步子,得意往福祥藥鋪走去。
陳夕紅穿著白大褂,正在和其中一個病人拉話,看見白巧珍,就衝她點一下頭:“嫂子,你先坐,我給她看完就給你看!”
“沒事,你忙,我不急!”屁股還沒有坐到椅子上。
“喲嗬,幾年不見,更水靈了,要不是你打扮得這麼光彩照人,我還就認不出你來了!黃興忠家水土養人,聽說你攀了高枝,嫁給了黃興德,黃興忠是不是還得稱呼你一聲‘嫂子’?有點兒意思!”
看見是郝百聲,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你想乾嗎?”
“不乾嘛,我恭喜你來了!”郝百聲淫笑往裡走。
陳夕紅和另外一個人看著他張狂得意。
“你就是惡魔!你不得好死!”
“究竟是誰不得好死?是我?還是朱依照?他通匪,更通共,罪不容恕!這事要不你去問問廖青雲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