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貨掉貨漲怎麼辦?”
“一般先由馬幫代出,根本流水單據,補齊或退款!”
“這裡麵沒啥貓膩吧?”陳梅梅看見楊堅強哆嗦一下。
“也許有,也許沒有,但畢竟差距不是太大,一般忽略不計,少奶奶還滿意嗎?”楊堅強外表笑喜喜的,心底卻犯嘀咕:這黃家未來當家人不好忽悠呀,以前大帳基本上是黃鶴鬆拿定,捎帶腳把這邊兩個鋪子的進貨辦了。
“有帳本嗎?我可以看一下嗎?有賒帳嗎?”陳梅梅看著楊,楊的汗珠就下來了,“我也不懂帳,就隨便翻翻!”
“有,有有!賒帳難免,一般都是熟人!”他從櫃台下,拿出帳本,“去年進貨出貨全在這兒!”
陳梅梅拿過去,看似漫不經心地翻著,見帳麵清晰,並沒有塗改的痕跡,翻幾頁就放下了:“楊掌櫃的,另一個鋪子也是你代管嗎?”
“是!”
“那我們到那邊看一下吧!”
“可以!”
正走著,史健久就走過來,他看看陳梅梅,又看看黃興忠,卻對莊惠英揮揮手,“黃太太,這是乾什麼?”
“帶我兒媳隨便看看,史老爺,西涼縣城的史氏百貨公司開張了沒有?賀禮還是要奉上的!”
“文齊武不齊,算是開張了!”
“那你咋不吱一聲?我們好去賀一賀?”莊惠英話裡有話。
“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史健久見陳梅梅目光犀利,就盯著她多看一下。
“史老爺這是悶吭大發財呀,眼睛長在頭頂,哪能看見黃花甸子人?”陳梅梅槍裡夾鞭。
黃興忠低著頭,在乾搓手。
“我還有事,改天再敘!”史健久在心中“咦--?”了兩聲,佩服莊惠英的眼光,陳梅梅這丫頭,不容小覷,無論眼光,還是話語,都在一般人之上,今後想要壓黃家一頭,有些難,這倒如何是好?羽翼未豐,他還有機會,要是由鯤變鵬,那就一切晚矣。
太陽金字般迷惘,轉了一圈之後,陳梅梅返回黃家,跟莊惠英講了:“媽,不是我拆台,耗著這麼大兩個鋪麵,經營得又太傳統,很難有大的發展,是不是在鋪子裡,再增加一些東西,我剛才轉了一下,這黃花甸子,似乎還缺少乾貨一類的東西!誰家紅白事少不得,再開一間專事白事的鋪子,紙馬轎、香燭果碟!”
“這問題,我早就發現了,但東西雖說不腐不爛,但吃本,如果不是有紅白喜事,買的人極少!”
鐘玉秀看著史鳳揚和張雨煙正漫步在學校院牆邊,初春的太陽,是如此迷人,蛋黃色迎春,早早綻放,晃人雙眼,風軟得象綢緞,舒服,象酒一樣漸欲迷離,醉醉如癡,垂柳滋生出嫩黃,草芽從地縫中鑽出,小鳥銜著春韻,在低飛,張雨煙笑得讓人妒忌,他們的舉動,給人造成許多錯覺,總以為他們相知相愛。
“我就不信了,你還打不敗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姚依聲笑起來,象漏木勺中的漿汁,滋—滋滋--,嘲諷的意味外露,“技術不行吧?你要真喜歡這一款,就快刀斬亂麻,省得煎熬自己,我是為你好!我和鐘鎮長交情可不是一般!你可不能輕視這些不學無術的野丫頭,膽兒賊,一招一式,把男人撩撥得坐臥不寧,六神無主,現在都民國了,誰還在乎你怎麼活?關鍵你活得舒坦,是不是?十八的還能讓十七的給治了?我相信你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姚校長,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裝!裝吧,不聽智者言,吃虧在眼前,我也覺得:在我們這個學校中,也就史鳳揚和你還湊合,可這男人是個五穀不分,六味不辨之人,需要你去點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祝你好運!”姚依聲擺擺手,搖搖頭,“鐘大小姐,自己琢磨去吧,你這樣被動下去,隻能拾人牙慧!吃人嚼爛的,那味口可就差了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她快走幾步,張張嘴,要喊出來,要走過去,然而,她卻突然站住了,看著他們邊走邊談,時不時會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她用腳將腳下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踢向他們。
“哥,你乾什麼呢?”史春鈴急急如火,“你倒是真有閒功夫,我到處找你,見你不著!”這時,側一下身子,看見鐘玉秀,還看見飛過來憤怒的磚頭,腳一抬,磚頭直直飛過去,砸在張雨煙腳上。
張“哎喲”一聲。
鐘背過身去。
“你乾什麼?”史鳳揚一臉憤怒。
“我什麼都沒乾!我爸在校門外等你,愛去不去!”說實話,自從昨天傍晚在黃家家後,看見陳梅梅和黃興忠在指指點點,她的心情就沒好過,他們在乾什麼呢?更可氣的不是這,而是黃興忠對他熟視無睹,雖然她故意跺著腳在走。現在看人家婦唱夫隨,她有了絲絲醋意。
倒是陳梅梅看她一眼,她並不知道她是誰,就一眼,這氣擰巴在心中,愣是出不來。
“我去一下!”史鳳揚看見鐘玉秀,他以為鐘沒有看見他,索性火急火燎走過身邊,聆聽到她甜甜嗓音,那是什麼歌?好好聽呀,想不到鐘有這麼好的嗓子。
史健久一臉不高興,“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叫你不要和張家野丫頭在一起,你偏不聽,成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爸,你想多了,你跑幾裡路來,不會就是和我說這個吧?”
“我沒有那麼無聊,彆人已經磨刀霍霍,你還在扯閒篇!我來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情況?他是不是革命黨?我聽說革命黨是要被殺頭的,袁大總統勢力如日中天,他不會看不出來吧?你有沒有他地址?我要寫封信給他,跟孫大炮能混出什麼名堂來?”
“爸,我沒有!你也知道:他居無定所,就算有,你信寄到那兒,他人也不一定在那兒!”
“我怎麼生下你們倆逆子,沒有一個能省心的,關鍵時候,一個也指望不上!”
“爸,要是沒事,你就回去吧,我還有課!”
“你有沒有和鐘小姐在一起,爸是希望你們能……不說了,不說了!”他擺擺手,意猶未儘,想起鐘澤的警告,氣就又不順了。
沈十一從棺材鋪的棺材中爬出來,叮當聲嚇得老板哆嗦一下。
“大白天,撞見鬼了,什麼響聲?”當他看見棺材蓋輕輕滑落到邊上,著實嚇了他一跳,幾個徒弟紛紛往屋跑,“師傅,是不是詐屍了?”
“胡扯,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這事?看看去!”他手裡攥著斧頭,慢慢往前去,全身痙攣,亦步亦趨往前。
“彆……都彆怕,我……我是人!”沈十一從棺材中站起來,“狗日的天太冷了,我隻有……”
“那你跑棺材中乾……乾什麼?”
“不好意思,我是要飯的,夜裡太冷,我沒處可去,路過這兒,就跑棺材裡了,睡大了,忘了天亮!”
“你哪兒人?”
“這好象不重要!”他從棺材裡跳出來,“老板,你這裡缺人不?我有力氣,我不要工錢,我什麼都能做,賞口飯吃,給個住地就行!可以嗎?”他抱了一下拳。
“你認得字?”
“嗯!”他走到老板跟前,拿下他手中斧頭,“彆怕,我是人,要不你掐自己一下!”
“你會什麼?”
“扛木頭,當然,木匠活我乾不了,記個小帳還行!”
“把筆和本子拿來,讓他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沈十一決心象一根釘子,釘要西涼城上,今生不混出個人來,決不見父母!他發下雄心,立下壯誌!他拿過筆來,卻不知道要寫什麼了,“可以隨便寫嗎?”
“當然,你拿本作勢,到底會不會寫?”
“我就寫一句古詩吧,亂花漸欲迷人眼!”沈十一的字本來寫得就漂亮,刷刷刷一蹴而就,“你們看吧!”
有個小徒弟裝模作樣扯過去,左右上下,愣是沒看懂。
老師傅扯過去:“你熊孩子孔聖人麵前翻《論語》,一個瞎字不識,還愣裝文化人!”他拿過去,隻瞅一眼,“除了寫字,你還能乾什麼?”
“幫助你乾些粗活!”
“要不要學做木匠活?”
“對這個我可能有些笨,估計學不會!”
“你來路不明,我也不敢收你!”
“難不成你還怕我偷了你的家當?”沈十一笑笑,乾搓著手。
省城督軍所處之地,乃繁華之所,崗哨林立,一般人可以從那裡警覺走過去,隻可遠觀,不能近瞧,薛彪性情奔放,大大咧咧,和陳漸良在火車站分手之後,就租賃了一輛人力車,往上一坐,哼著歌,就吩咐一聲:“將軍路,綠月牙旅社!”心情放蕩,想著生意順暢,想著綠月牙頭牌櫻桃婀娜多姿的身形,心就酥到骨頭縫中,那女人那個媚,那個軟,就象細細的春雨,酥癢到骨,的確潤物細無聲。
正月裡來麼正月正,
我在繡樓醒三醒,
懷中抱著我的她,
無論如何不想家,
家花哪有野花香?
懷中銀子可花光
……
陽光晃人雙眼,他把禮帽摘下,蓋住眼臉,任憑車子搖晃,人語雜亂,也就半個時辰,好夢還沒來得及做一個,就到了,他煞有介事地給了車錢,在門口咋咋呼呼,“你們老板在嗎?讓他出來一下!”
看門的認識:“喲,我說誰嗓門這麼大呢,原來薛五爺,裡麵請!”
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我有日子沒來了,也沒有什麼變化,人呢?人都哪兒去了?”摘下墨鏡,“櫻桃還在不在?”
“昨天剛回來,虛位以待!”
“這年過得,讓城中蕭條起來,麻老爺家電話打得通嗎?可不能誤了我的大事!”薛彪就晃動著進去,看見掌櫃還貓在櫃台中,“你就不能歡迎一下?坐那兒木樁一樣,我一大活人,你沒看見?”
“喲,薛五爺,這正月剛過半頭,你就走在發財路上,新年好,新年發財!”那人一抱拳,鞠了一躬。
“行啦!這才象話!”從衣兜中摸出一塊大洋,往櫃台上一扔,“記上吧!”“登登登”這`就上了樓,然後,哼上了:“櫻桃好吃樹難栽,有那些心思口難開,山丹丹開花背窪窪香……”
“死胖子,一聽就是你個騷公雞在唱這些撩人魂斷人腸的曲子,唱得人心酥癢難搔,你要做甚?”一扇門,牙出一條寬寬的縫,半張臉,笑聲象水,傾瀉一地。
“不待這樣的,妹子,我放我的騷,你浪你的情,咱井水不犯河水,咱是個正派人,明白不?”
“你咋這麼早就來了?”
“哎,那幫小兔崽子,張口閉口就是錢,錢比他們老子親,這年過得糟心,過年就是他媽的過關!我是他們老子,跟孫子差不多,沒有錢給他們,那一張張臉,冷得象鐵板,拿到錢,就樂得心花怒放,我又不會造錢,隻能賺錢!”薛彪走過去。
“哎,死胖子,你不進來坐坐?”女人追出來。
“晚上再說,我得收拾收拾,晚上再說,還有正事要辦!”
麻城接到薛五電話,正在吃飯,他的小女人正不高興,放下電話:“寶貝,不準鬨,有正事,西涼城的薛五爺到了,我得趕緊給二公子打電話,要不然,這新年開門紅就沒了!”
女人嘟一下嘴,有一下,無一下吃飯:“這是什麼呀?你喂豬呀?”乾巴巴朝牌餅,咬一下硌牙,隨手扔桌上,“這能吃嗎?”
“陳媽!陳媽!”
“來啦,來啦!老爺,有什麼吩咐?”
“三太太說餅硌牙,餾一下!”
“好的!”陳氏能有六十歲,忙伸手去拿餅。
筷子就敲到手上,“手洗了嗎?”
“回太太,洗過了!”
“不會是昨天洗的吧?”
“不能夠!”
“還不快去?”麻城有幾分不耐煩,站起來,就走出去。
“你不帶我去?”
“生意你又不懂,湊什麼熱鬨?”麻城走兩步,又退回來,拿起電話,搖起來,“給我接督軍府,找二公子錢其軍!”電話嘟幾聲,他聽見那頭錢其軍一向冷漠的聲音。
“喂?哪位?噢,麻爺,聽出來,聽出來了,有一些,並不是很多,你也知道:我朋友約翰遜回英國了,現在有點缺貨,要不這樣,我看能不能從我大哥的軍隊中弄些,把這單生意做下,等他回來,再給他補齊,你看怎麼樣??”
“我說嘛,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二公子沒有辦不成的事!”
“價格照舊!我已經跟人說了!”麻城怕他坐地起價。
“麻爺,你要這樣說,這生意我沒法子做,你也知道現在行情!一天一個價,早上與晚上都不一樣,中國這種態勢,槍比他媽的黃花大閨女都緊俏,你嫌價高,彆人不嫌,需要槍的草頭王比比皆是,因為他們知道槍杆子裡麵出政權,有了槍,就有了地盤,更何況日本人一直在東北虎視耽耽,沒辦法,你不做,有人做!”
“你想怎樣?這本來就不怎麼賺錢,還擔著風險!”
“行裡人,彆說假話,加0。5成,乾就說,不乾,我想我不會找不到下家,你從我這兒賺多少,我心知肚明,麻爺,我的貨在那兒,有過殘次品嗎?這年還沒怎麼過透,我還不想折騰,要不再等十天半個月?”
麻城想不到開局就讓人堵個正著,這話裡話外,既透著威脅,又留條縫隙,他不鑽,要鑽的人排隊,生存之道,就隻有那麼寬:“二公子,你也忒狠點,我不療毒,你也刮我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