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琪出身自太陽的勞工家庭。
他的父親曾經當過工頭,但因為不願意和其他工頭一樣,克扣黑戶的薪酬而遭受到排擠,最終在工廠中不明不白的死了。
後來他母親一個人將他帶大,臨近累死之前,將全家的積蓄都交給了他,讓來到了學院。
洪麗麗老家在竹蘭下麵的農村,本來家裡是準備隻供她哥哥上學,但就在那一年齊子澄引發的大雪災,她的哥哥先是生病死,接著全家人一個接著一個死去,因為她是在家人被賣到竹蘭後才出生的,並沒有留有賣身契。
最後等家人都死完了以後,她帶著她爸媽寧願餓死都沒有花掉的路費,來到了學院。
這兩個人的背景,李維都是從朱龍那裡了解過的,而學院的消息又並不封閉,不管是太陽還是竹蘭所發生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曉。
在聽到李維聊起了這個話題後,江琪的目光明顯比之前多了一份彆樣神采。
“餘光的勞工在造反一周後,消息就傳到了學院,一開始我是為這樣的事感到振奮,但很快就為他們的處境憂心。”
他嚴肅說道。
“勞工們很聰明,先占領了大半支撐整個太陽生產的壁壘場區,還搶占了一條可以和外界進行貿易聯係的城際隧道。這樣他們就杜絕了出現,因為太陽的礦石鐵塊煤炭賣不出去,而導致的其他地下城原材料短缺,被逼著倒向耀光軍政府的情況。”
“勞工們因為在掌握了工廠後,可以直接進行對外售賣,節省了中間的層層盤剝,導致對外售出的原材料價格反而遠遠下降,這就使得很多地下城對於太陽如今正在發生的戰亂,持旁觀態度。因為這件事並沒有對他們造成影響,反而對他們有利,他們甚至願意看這場戰亂持續,偷偷的給餘光勞工們售賣武器。”
“中央的態度也是同樣如此,勞工在宣布反抗太陽政府後,也同樣宣稱承認中央皇室參事內閣的統治,仍舊以中央為主。這就是使得中央很大一部分貴人,雖然對勞工居然敢造反當主人很不高興,但因為太陽的地理位置實在太過偏遠,對他們產生的影響也微乎其微,所以中央也隻是發表政令對餘光勞工進行譴責,讓他們儘快放下武器重新接受耀光政府的統治,然後再談條件。”
“現在勞工的局勢看起來非常好,軍政府也因為隻想在耀光撈錢,導致耀光有很多人口都在外逃,沒有兵員,沒有支持率,在正麵對抗上也是節節敗退,可實際上,如果勞工們真的就這樣打進了耀光,把軍政府趕下台,成立一個完全由勞工們自己說了算的政府,那他們就真的無限逼近死亡了。”
江琪在說到這些的時候,條理非常清晰,並且明顯他一直都在關注太陽的局勢發展,對那邊正在發生的事不能說了如指掌,也可以說是把外麵流傳的新聞全都收集齊了,不然不可能分析的這麼透徹。
這讓李維都對他有些意外,順著他的話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呢?”
“現在其他地下城和中央不插手,是因為勞工們還並沒有掌握實質政權,隻是控製工廠和一條貿易線這並不算什麼,太陽整體還是在軍政府,也就是那些上層貴人的手中,同時還能給他們帶來不菲的利益。可一旦勞工們成功占領了太陽的全部,那一切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這違背了中央自從結束了混亂的舊世紀後,在新世紀建起的地下世界秩序!這是堅決不能被允許的,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甚至不用花費多大力氣,那些隻是依靠火藥槍械奪取了太陽政權的勞工,根本沒有掌握規則的科學家。”
“中央隻要命令大氣所直接停掉對太陽氣象的維係,那就會直接讓太陽變成混亂之地。然後不用多,從任何臨近的地方抽調出一個三階科學家前往太陽進行斬首行動,勞工們耗費無數人命,潑灑了無數血液換來的成果,就會被重新奪走!”
說到這裡的時候江琪的語氣已經轉冷了,他明顯已經把自己徹底帶入到了那些勞工們的視角,焦急且憤恨。
“到了那個時候,耀光之前的權貴都已經被清理乾淨,而中央的上層就可以將太陽這座蛋糕重新劃分!把勞工們以為自己已經爭取到的利益全都再分出去!經過這一次,勞工們的生活會比之前更慘!更絕望!”
聽完他的講述,李維的目光變得更加不一樣了起來,他開口問道。
“這些東西,學院應該不會教吧?你是從哪學的?”
話都已經聊的如此深入了,江琪當然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他喝完了杯子中的水,悶聲說道。
“地質學的一些東西需要查閱大量的文獻資料,這些繁瑣沒意義的工作那些老師就扔到我身上讓我去做,在學院中心圖書館裡,我用這樣的權限看過不少禁止特招生翻閱,從從未公開授課的社會學政治學書籍。”
這不由得讓李維對他有些刮目相看,學院中對這個世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感到憤慨,困惑的特招生有很多,但其中能有機會和膽量真正去接觸到相關知識的人卻又少之又少。
江琪顯然就是其中相當另類的一個。
隨後,李維的目光又轉向了洪麗麗身上,這個姑娘要顯得更樸素,在江琪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在吃東西,而且吃的很認真,就算是有一滴湯汁掉在了桌麵上,她也會從饅頭上撕掉一小塊皮,然後把它沾乾淨認真吃掉。
“竹蘭呢?洪同學,你覺得竹蘭的農戶有機會像太陽的勞工那樣嗎?”
洪麗麗努力咽下了嘴裡的還咀嚼完的食物,她看起來有一種屬於麥田地裡的質樸。
“我沒像江琪那樣看過那麼多書,但竹蘭農戶們的情況隻會更糟糕,彆說出動科學家,就算現在那座城市所有的地主都已經被那位叫趙維的好人都殺光了,農戶們也無法組織起什麼反抗。那些地主在當地已經全都變成了家族,對土地控製的異常嚴厲。前段時間,農戶能有人從竹蘭奪車逃到太陽都已經拚儘了他們全部的努力。”
她雖然沒有像江琪那樣把竹蘭的形勢未來分析的頭頭是道,但也確實沒有說錯。
在那個所有農戶全都被分割區彆,根本無法團結組織在一起的竹蘭,幾乎沒有可能會爆發太陽那樣勞工集體對抗上層的情況。
竹蘭隻能先從上層開始想辦法,不斷削弱地主,才有可能真的有出路。
但這樣的出路最終也是和江琪說的太陽如今最有可能的結局一樣,中央皇室和參事內閣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而想要重新奪回城市的控製權也很簡單,規則就是普通人無法逾越的橫溝!
彆說三階,就算是派出一個二階對勞工或者農戶組建的政府進行斬首行動,那他們付出了無數鮮血人命的成果,最終都會化為烏有。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中央對於太陽的局勢一點也不擔心,也完全沒有要過早插手的意思。
他們甚至巴不得勞工們把耀光給攻占了,這樣就能多出更多的蛋糕,可以在戰後直接劃分。
“其實根本問題就在於,這個世界最暴力的武器不再是火藥槍支大炮這些東西。規則的私有化,讓個人的偉力完全超過群體,隻要徹底把控住人掌握規則的渠道,那被壓迫的人再怎麼團結反抗,也全都是徒勞。”
“所以學院才會建立起如今的特招生製度,他們需要大量的實驗室耗材,卻又不想讓我們這樣一群人真正的接觸到規則。隻要那些農戶、勞工的後代沒有一個能夠掌握世界原本的至理,那他們都將會永世不得翻身!”
李維說出了這樣的定論,江琪對此陷入了沉默,洪麗麗還是在吃東西。
這樣的結論確實很令人絕望,就像他們一開始說的,知道的越多,就越會去想和這個世界做個了結。
“但如果未來你們有機會,也能像那些正式生一樣獲得鑰匙,你們會怎麼辦?”
李維也吃著東西,他就像是隨口提出了一個假設,一個完全沒有任何依據的猜想一樣。
江琪的目光變得堅定了起來。
“我回太陽。我的家在哪,最後就算死在那,也足夠了。我不想做一個庸庸碌碌的畜生,隻有牛羊才會不懂反抗,即使代價是死,人也會做出抗爭!”
洪麗麗卻沒有說話,她隻是發呆的看著一旁的牆壁,就像李維的話根本就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這個夢除了能讓他們自我麻痹以外,再也沒有任何用處。
李維沒有再多問些什麼,他將那幾盤菜朝洪麗麗江琪坐的位置推了推。
“很高興能認識你們,今天我請客,放開了吃。至於以後.”
他輕聲說道。
“誰又說得準呢。”
這間熱鬨的餐館中,洪麗麗和江琪第一次認識了李維,也第一次被人邀請著,吃上了一頓豐盛的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