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船上的船夫很有眼力見。
朝陽門碼頭上的船都是屬於官船,這些船夫也都是為朝廷和官家做事,見慣了朝廷裡的大人物們迎來送往。
很快。
就有桌椅板凳從船艙裡搬了出來。
嚴紹庭和張居正相對而坐。
嚴紹庭先是將兩隻酒杯倒滿酒,而後便從懷中取出了兩份封好的信件。
他將兩份信件推到了張居正麵前,而後便舉起酒杯。
“太嶽兄。”
張居正也隻是看了一眼擺在眼前的書信,便雙手端起酒杯。
“滿飲!”
張居正低喝一聲,便先於嚴紹庭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
嚴紹庭亦是微微一笑,將杯中酒送入腹中。
這時候。
張居正才重新將目光放在了麵前的兩份書信上。
嚴紹庭亦是開口解釋:“太嶽兄南下,乃是為了總督海務,管轄我朝海外諸事。幫不上什麼忙,隻有這兩份書信,其中一份太嶽兄可親自送於總督稅兵衙門的徐文璧閱知,另一份可由人轉送浙江副總兵官戚繼光。”
聽明白了嚴紹庭的解釋後,張居正頓時眉頭一挑。
誰都知道,稅兵衙門是嚴紹庭力推成立的。
這個時候也不用說徐文璧是如何去了東南的,至少徐文璧這個總督稅兵衙門的差事,也算是嚴紹庭一力促成的。
現在自己拿著這份書信,可以肯定日後自己在蘇州府督糧道署總督海務,而在鬆江府掌管稅兵衙門的徐文璧必然會在自己需要的時候出手幫忙。
雖然稅兵衙門現在的職權隻在蘇鬆兩府協防商稅銀以及市舶司征稅上。
但這些稅兵卻不是說隻能做這兩件事情。
一來稅兵可是帶刀的,就算是火器也是配備了的,自己若是遇上麻煩需要兵馬鎮壓,稅兵衙門就是個很好的來路。
二來也可以通過稅兵衙門更快的將水師控製在手上。
畢竟。
現在稅兵衙門征收的稅銀,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要轉交給水師的。
自己有徐文璧幫忙。
也就相當於自己掌握了水師的錢袋子。
而至於給戚繼光的書信,這恐怕是要留作最後保底使用。
畢竟現在的戚繼光可是浙江副總兵官,麾下上萬兵馬,那可都是東南地界上最是能征善戰的人了。
張居正將兩份書信小心的收入懷中。
他抬起頭麵露笑容的看向嚴紹庭。
半響之後。
張居正才笑著開口:“待今歲中秋之時,昌平必將遍地蟹香!”
嚴紹庭亦是笑出聲來。
張居正這個回答,在當下倒是頗為妥當。
兩人之間的交易終了。
酒也已下肚。
嚴紹庭的目光看向了一旁不遠處,站在顧氏身後兩個個頭最高的孩子身上。
張居正亦是順勢看了過來,麵露笑容,衝著孩子們招了招手。
“敬修、嗣修,過來見過嚴賓客。”
張敬修、張嗣修便是張居正家中的長子和次子。
兩個半大小子聽到父親召喚,立馬乖順上前。
到底是官紳人家子弟。
兩個小子恭恭敬敬的朝著嚴紹庭行禮。
“晚生見過嚴賓客。”
嚴紹庭笑著點點頭,側目看向張居正:“兩位公子不日便要入讀昌平書院,太嶽兄儘管放心,二位公子學業之事,有三位老先生在,定然不會讓公子們耽誤。”
張居正連連點頭:“能讓嚴閣老親自開口,許諾三位老夫子收下這兩黃口小兒,我已無所求。”
這倒是真話。
天下間,多少讀書人想拜在聶豹三人門下卻無門可入。
嚴紹庭亦是含笑不語。
張居正這時候卻是板起臉看向兩個兒子:“為父奉旨南下赴任,不在京中,你兄弟二人日後便長居昌平,入讀書院,不可仰仗為父身份,須得要安分守己,若有懈怠,嚴賓客便如為父當麵,可代為訓誡你二人!”
前半句是對兒子說的。
後半句則是對嚴紹庭的請求。
兩個小子倒是真的乖順。
聽到父親張居正的話後,兄弟倆便是立馬再次躬身抱拳。
“學生張敬修、張嗣修,見過先生。”
嚴紹庭麵露詫異,目光不由的看向張居正,沒想到老張竟然臨走前還玩了這一手。
可張家兄弟二人已經這般稱呼自己。
嚴紹庭也隻能是坐直身子:“汝父為朝儘忠效力而南下赴任,日後你二人若不乖順,我也隻好代汝父教訓爾等。”
兄弟倆又是一陣作揖應下。
見兒子乖順,張居正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這才揮了揮手,待兩個兒子退下後,方才輕歎一聲:“今日一彆,不知幾時方能回京。潤物在京中,居廟堂之高,周遭卻是凶險萬分,萬望慎重而行。”
嚴紹庭當即看向了他,點頭道:“太嶽兄放心。”
張居正卻是搖了搖頭:“俗話有雲,困獸之鬥,垂死掙紮。我觀朝局,恐已至此。加之聖上……越是這時,朝中動蕩便必定越發激烈,還是要慎之慎之再慎之!”
嚴紹庭目光一凝。
張居正這話的意思,他是已經覺得皇帝命不久矣了。
而每當皇帝壽命將至的時候,也必然會是朝堂爭鬥最為激烈的時候。
誰都不想等到新帝登基,就會立馬成為被舍棄的那個人。
可這個時候又必然會是朝堂之上全力架構重新組織的時候。
張居正這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他那位昔日的恩師呢。
嚴紹庭麵色不改,淡淡一笑,意味深長道:“所以太嶽兄於蘇州府總督海務,可是更得要用心當差做事了。”
張居正目光閃爍而歸,隨即便大笑著站起身。
他揮動雙臂,雙手作揖。
“送君千裡終須一彆,時辰已是不早,潤物還是早些回城吧。”
……
張居正到底還是再一次的離開了北京城。
也同樣是再一次南下赴任蘇州府。
隻是上一回,他是督辦朝廷增產絲綢行銷海外的事情。
而這一次則是總督海務。
如嚴紹庭和張居正當日在官船上所言。
當下的江南局麵,恐怕將會成為某人最不希望看到的。
因為在不知不覺中。
大明朝內閣次輔徐閣老的老家,已經被嚴紹庭和他昔日的好學生張居正給抄了底。
鬆江府有徐文璧總督的稅兵衙門,蘇州府現在又多了一個總督海務的張居正。
更不要忘了,還有個應天巡撫海瑞,早就已經到任江南。
除此之外。
還有一個經由嚴家舉薦,才升任浙直總督、浙江巡撫的趙貞吉。以及在朝廷旗幟鮮明是嚴紹庭一係的浙江副總兵戚繼光。
無形之中。
長江口的那座府邸,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隻不過。
江南終究遙遠。
北京城裡,舊事日複一日。
燕山下的順天府,也終於是迎來了熾熱的暑氣。
不過當下的順天府正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賓客!”
“今年的紅薯都已經挖出來了!”
“好收成啊!個個圓滾滾的,看著便是喜人!”
早早的。
周雲逸便帶著百姓們,趕著時辰避過正午的烈日,在早晚挖掘紅薯收進地窖裡。
此刻。
周雲逸便雙手抱著一顆看模樣就有七八斤重的大紅薯,因為喜悅而滿臉漲紅的從紅薯地裡跑到了田埂旁,舉到了嚴紹庭麵前。
嚴紹庭亦是不破壞氣氛的大手一揮:“備好紅絲帶,若後麵沒有更重的,這個便是今年的紅薯王!”
周雲逸應了一聲,喜滋滋的將手中已經預定今年紅薯王的紅薯,小心的放在一旁單獨的一個籮筐裡。
按照治安司前不久在開始收紅薯前定下的規矩。
往後每年,昌平個頭最大最重的紅薯都會成為當年的紅薯王,然後送入西苑,進獻給老道長。
而老道長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立馬就讓呂芳給昌平和內閣傳了話。
等昌平的紅薯王送到,他也不會食用,隻會在親眼看著過秤後便送去太廟,供奉在大明朝的列祖列宗麵前,以此向列祖列宗宣告當下人的功績。
嚴紹庭抬頭看向眼前一望無際的紅薯地。
心裡便是滿滿的踏實。
有了這些紅薯,就算是再遇到一場嘉靖四十年的災情,他也能不費朝廷一分錢讓百姓們吃飽肚子。
這便是紅薯真正的意義。
和好不好吃無關,和能不能成為主食無關。
隻需在必要的時候能讓人們填飽肚子,那就是最大的價值。
正當嚴紹庭思量著,今年整個順天府又會有多少紅薯入倉的時候。
遠處卻有一道身影趕了過來。
等離得近了,嚴紹庭才看清竟然是小雀兒嚴鵠。
隻見嚴鵠滿臉的不樂意,一屁股坐在了兄長的身邊。
嚴紹庭麵露疑惑,笑嗬嗬的拍了拍小雀兒的肩膀:“不帶著民壯隊的人操練,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五大三粗,遠比嚴紹庭這個當哥哥的還要高出兩個頭的嚴鵠,確實如同孩子一樣憋著嘴。
“哥哥,我能不能不幫徐先生的忙啊?”
嚴紹庭頓時更加疑惑起來:“怎麼?徐先生要你幫什麼忙了?”
嚴鵠滿臉的不樂意:“就是徐先生成婚的時候,我能不能不去迎親啊……”
嚴紹庭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立馬哈哈大笑:“難道是徐先生給的紅包不夠大?這可是咱們昌平最近少有的大喜事,那一天定然是熱鬨至極,你怎麼不願意湊這個熱鬨了?”
說著話,嚴紹庭順手撫摸著小雀兒的腦袋。
這個弟弟雖然看著五大三粗,卻難得是個赤子之心,秉性憨厚純善,不受外物汙染。
嚴鵠卻是撅著那已經能掛好幾瓶水的嘴,嘟囔著:“我聽他們說,等徐先生成婚的時候,我們去迎親要被對方人家揍進門的。”
嚴紹庭這才想起來是怎麼回事。
他語氣輕柔的解釋著:“咱們這個徐先生是個老古板,成婚也要遵循古製,對方人家那自然也要依著來,這迎親挨揍是免不了的。”
嚴鵠卻是哼哼著:“那我又不是傻子,為甚要白白挨揍啊。徐先生成婚的大日子,我也不好還手不是……”
嚴紹庭這才明白,這個弟弟是糾結著呢。
他倒也真的不是個傻。
哈哈大笑了兩聲。
嚴紹庭拍著胸脯道:“放心吧,那天對麵人家的棍子都是裹了紅布的,到時候你們裡麵穿一件軟甲,也就不妨事了。等回頭,我讓徐先生發話,準了你們治安司今年多兩場進山狩獵便是。”
進山狩獵!
嚴鵠頓時眼前一亮。
雖然民壯隊有著進山狩獵的操練內容,但卻有各種限製。
能多兩次進山狩獵玩耍,嚴鵠立馬就開始暢想著自己今年要獵多少獵物了。
他當即點頭,卻又趕忙搖著頭,伸出三根手指頭。
“多三次可不可以?”
嚴紹庭一瞪眼。
嚴鵠立馬收起一根手指頭,憋著嘴道:“兩次就兩次,哥哥可不許說謊,今天就要讓徐先生點頭同意!最好是今天就讓他寫好行文,貼出告示!”
嚴紹庭被這個弟弟這番舉動給弄得哭笑不得。
他無可奈何的點著頭:“好好好!哥哥都依著你的!”
嚴鵠立馬歡呼著站了起來。
頓時嚴紹庭就落在了陰影之中。
而嚴鵠已經是歡呼著一溜煙的跑走。
嚴紹庭看了一眼小雀兒歡聲笑語的離開,站起身拍拍屁股,舉目看向還是火熱一片的紅薯地。
正是這時。
遠處卻是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隱隱約約從官道上傳來。
聲音由遠而近。
卻又漸行漸遠。
嚴紹庭不禁皺起眉頭。
聽著動靜,似乎是大隊的騎兵疾馳才會有這等聲響。
也不知道是京中哪支兵馬。
而紅薯地這邊,等到了傍晚也收的差不多了。
毫無意外的,周雲逸今天挑出來的那顆紅薯成為了今年昌平的紅薯王。
將紅薯王送進書院,先供奉在了孔老夫子的畫像前一夜,等明日就會送入宮中,最後供奉在太廟裡頭,也讓大明的列祖列宗瞧一瞧當下的糧食長得有多好。
而昌平這邊。
大夥也在美食街那邊歡聚了起來。
等忙完了這一茬,其實也歇不了兩天,大夥就要繼續忙著田裡的農活。
正當嚴紹庭和徐渭喝的微醺的時候。
卻有一道馬蹄聲衝到了美食街外。
陸繹尖叫著,一路撥開眼前的人群,好不容易擠到了嚴紹庭麵前。
嚴紹庭搖晃著腦袋,看向了滿頭大汗的小舅子。
不等他伸手開口,拉著小舅子喝酒吃肉。
陸繹已經是連聲音都變得顫抖的開了口。
“姐夫!”
“大事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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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