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嘉靖四十二年。
春三月,二十九日。
嚴家在昌平彆院,進行了今年的第一季度閉門會議。
與會者,皆是嚴家核心圈子裡的人。
地點便放在了藏書樓頂樓。
芸娘穿著一水淺青的對襟,坐在一旁煮著茶。
嚴紹庭則坐在上首,目光平靜的看向在場眾人。
“紡織廠當下所存、絲已經告急,朝廷新的訂單也已經下來了,但若要最高產還得等今年的、絲上來才行。”
“前三個月,紡織廠、冶煉廠等處,已經實現五成盈利。養殖場那邊,存留的成年家畜在元宵節時就開始所剩無幾,不過不耽誤過一陣子端午節慶。這邊的收益需要等到年終才能結算出來。”
“山上栽種的桑樹情況不太理想,夫君以前說的對,北方相比南方確實不適合培育栽種桑樹養蠶,這一點是妾身的錯……”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小腹已經顯懷,但臉上氣色卻很不錯的陸文燕。
有大神醫李時珍在,陸文燕這一胎基本就是穩穩的,也沒有如尋常人家每日都是大油大葷的進補,吃的都是李時珍特意開出來的方子。
而等陸文燕說完後。
周雲逸便開了口。
“春耕基本落定,今年比去年新墾了一千多畝的山地,全都用來種植紅薯了。”
“不過因為東官莊那邊的人遷過來,中間出了些問題,但幸好有治安司和民壯隊在,問題也都壓下去了。”
“今年的年景不錯,預計著咱們昌平的糧食產量更更上一層樓,至少能有兩成的增幅。”
聽到這一點,嚴紹庭終於是麵露笑容的點了點頭。
和其他所有的東西相比,當下這個年代,糧食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地裡莊稼壯碩,產量穩定,這人心也就能穩固。
他不由開口:“開墾山地的事情不能停,要想糧食多就得多種地。不過開墾山地也要注意不能亂來,有些險要的地方還是要多植樹,防止入夏後發水導致山崩。”
周雲逸點點頭,將這件事記在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
隨後。
便是徐渭開口說話:“治安司今年計劃,增加民壯隊預備隊的訓練次數和強度。得益於周少卿的治理,當下昌平耕種需要的人手比之過去要少上不少,空餘出來的人手都能從事旁的事情。”
在無法更新工業水平的情況下,隻能通過最基礎的辦法來提高一定的生產力。
生產力的提高,側麵又能讓更多的人手空餘出來去做旁的事情。
其實這一點,昌平從去年開始便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嚴紹庭點點頭嗯了一聲:“南邊呢?”
南邊的事情一直都是徐渭在單獨負責。
見嚴紹庭當眾問起這事,徐渭看了一眼在場幾人,也沒有刻意隱瞞。
“咱們府上在江西那邊通過地方上,在景德鎮買下了一座窯廠,開年的時候第一船的瓷器已經隨著水師戰船護衛出了海。”
“順帶著,除了去年五十多萬兩的護衛銀已經……”
說到護衛銀的時候,徐渭明顯還是停頓了一些,麵露猶豫。
在看到嚴紹庭麵色如常之後。
徐渭才繼續說:“這筆因為,除了二十萬兩交給了水師那邊督造戰船,餘下的都用來打造新式的戰船,交給咱們招募的人開出了海。最新傳回來的消息,他們已經在占城和呂宋各占了一塊地,正在和當地人接觸。”
聽到嚴家已經悄無聲息在海外那什麼占城和呂宋占了一塊地。
在場的陸文燕和周雲逸立馬看向了上方的嚴紹庭。
這事他們過去可不知道。
嚴紹庭也沒有藏著,趁著今天這個機會,便笑著說:“不過是多做一個防備,往後大家做事也能從容一些。”
雖然話沒有攤開了說,但陸文燕和周雲逸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這是嚴家給自己留下的一條後路。
陸文燕倒是沒什麼感覺。
凡是京中的大戶人家,哪個沒給自己留幾條後路。
倒是周雲逸心中不免激動起來,先生能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事,那就是真的將自己當做是嚴家人了。
而嚴紹庭卻是眉頭微微一動:“武備上的……”
徐渭會意,低聲道:“雖然皇上當初允下的是六十具甲胄、六十具弩,但紡織廠庫房裡一直都存著一千副甲,一旦有不測便能立即讓預備隊的人穿上。餘下的刀槍也都足夠使用,另外還有五百張弓,三萬支箭。”
明軍軍製,曆來都是以三十支箭為一個基數。
很明顯,徐渭是按照每人一張弓搭配兩個基數的箭來存儲的。
而見到嚴紹庭和徐渭如此討論。
陸文燕的臉上露出一抹擔憂:“家裡備下這麼多兵械了?”
紡織廠庫房裡的一千副甲,這個事情她是知道的。
有這個存儲,原本也隻是治安司這邊說,要防備朝廷突然多出來的訂單需要。
但現在陸文燕才反應過來,這是為治安司的民壯隊準備的。
而那五百張弓和三萬支箭,她卻是不知道的了。
徐渭笑著看向陸文燕:“少夫人放心,朝廷隻禁弩、甲以及火器,這些尋常刀兵也非是在府上,而是放在了治安司。”
聽到這話,陸文燕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即便朝廷不禁,可這些東西若是放在府上,要是被捅出去那就不好說了。
但要是在治安司,就算是合法的了。
畢竟治安司有錢,錢多了拿來儲備一些刀槍也不算什麼事不是?
嚴紹庭卻是看向大妹子,低聲道:“前些日子宣府鎮蘭永震急遞入京,今年邊關的情況很不對勁,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的。”
這時候。
一直未曾說話的陸繹,也順勢開口:“今年議完了事,我就送二姐回京。”
陸文燕頓時心中一緊。
她的目光帶著些不安的看向嚴紹庭:“郎君?”
若當真沒有事的話,陸繹又為何說要送自己回京。
這明顯就是情況真的不對勁了。
所以才要讓自己遠離昌平這個是非之地,回到有重兵把守的北京城裡。
嚴紹庭卻是瞪了陸繹一眼。
這事他原本是準備等晚一點,才換個說法和大妹子說的。
哪知道這小子竟然直接就說出來了。
陸繹也是反應了過來,麵露尷尬。
他看向陸文燕:“二姐放心,當下不過是家裡做的準備而已。就算關外的賊子再猖狂,前麵還有整個宣府鎮在擋著,宣府鎮過來後還有居庸關這等牢不可破的關口在,咱們昌平不會有事的。”
陸文燕卻是瞪了弟弟一眼:“既然無事,為何說要送我回京!”
訓完了弟弟。
陸文燕立馬轉頭看向嚴紹庭。
她也不說話,但那眼神裡的不安卻是明晃晃的。
嚴紹庭無奈,隻能轉口佯裝要緊的說:“年前東官莊和那個南麓禪院的事情,夫人也知道的吧。”
陸文燕點了點頭:“嗯啊,東官莊現在不都被搬遷了,那禪院裡的僧人也大多不知所蹤。”
嚴紹庭拍了下手:“就是因為這禪院裡的僧人不知所蹤,夫人不知道,這些僧人和白蓮教有染,當初還在那南麓禪院裡私設祭壇,做那邪法。”
見嚴紹庭開始嚇唬起了陸文燕。
徐渭趕忙順勢解釋道:“少夫人不用擔心,隻是郎君覺得這些邪僧當下去向不明,怕這些人會在暗地裡做些邪法,少夫人這個時候還有著身孕……”說罷。
徐渭的視線便移到了陸文燕那已經隆起的小腹上。
陸文燕立馬心中一驚,雙手捂住自己的小腹。
她瞪大雙眼,驚訝的看向嚴紹庭:“郎君,徐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僧人會做這等害人的邪法?”
嚴紹庭看了一眼徐渭。
所謂的邪法自然是不存在的,但隻要能讓大妹子乖乖回京,那也無所謂了。
他重重點頭,滿臉認真:“夫人放心,隻是在京中待些日子,昌平這邊的事情有芸娘在,你要是不放心,可讓芸娘隔幾日便帶著賬簿回城與你一一說明白。”
在一旁充當茶博士的芸娘立馬附和著:“少夫人放心,奴婢到時候就帶著您平日裡愛吃的東西去。”
陸文燕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黛眉微皺:“當真?”
問的自然不是芸娘到底會不會帶她愛吃的東西回城,而是在問嚴紹庭。
嚴紹庭嗯了聲:“千真萬確,等治安司和順天府合議,查明了那些僧人的去向,將其一網打儘,夫人就可以出城繼續待在昌平這邊了。”
見嚴紹庭如此說,又有眾人在一旁配合著。
陸文燕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她還是嘟著嘴道:“今日不回,等明日了,我再回城可以嗎?”
……
高樓巍巍。
藏書樓頂,外麵的回廊下。
嚴紹庭獨身站立,看著樓底下陸文燕正由芸娘攙扶著走出院子,方才鬆了一口氣。
而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安,看向了西北方向。
那邊是八達嶺長城和居庸關所在的位置。
徐渭踱著步子從樓裡走了出來,順著嚴紹庭的視線看了過去。
“郎君還在擔心邊關外的事情?”
嚴紹庭點了點頭:“這一次皇上允了宣府十萬兩銀子,餘下全都用兵甲軍械補充。但蘭永震卻額外索要了一批馬具,這就讓我不得不擔心了。”
按照正常的情況來說。
九邊是裝備了大量的騎兵,但若是在這個時候防備關外的俺達部叩邊,卻更需要弓弩火器這等利器才對。
而且宣府鎮本就有充足的馬具。
但這個時候卻又額外索要了一批,這就讓事情變得不對勁了。
徐渭亦是皺起眉頭:“他們是擔心一旦俺達部衝進關內,就需要由騎兵追擊封鎖?”
嚴紹庭嗯了一聲:“除了這個可能,我也想不出旁的問題了。”
多要馬具,若不是用來在野外追擊敵軍,還能用來乾嘛?
難道擺著好看?
徐渭卻是眉頭一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想到的問題。
他的臉上浮出濃鬱的擔憂。
嚴紹庭側目看了一眼,對徐渭臉上的神色看的是一清二楚。
雖然此刻兩人獨處高樓,四下無人。
徐渭還是轉頭看了一眼四周。
隨後。
他才壓著聲音說道:“唯有宣府鎮邊牆早就出了大問題,不然他們不會有如此舉動!”
說完這句話後。
徐渭越發堅定自己的猜想。
他連連拍手,神色愈發緊張。
“是了!”
“是了!”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的清,為何宣府鎮這一次會如此緊張。”
嚴紹庭卻是漸漸的,臉上露出笑容。
在徐渭疑惑的目光注視下。
他輕笑著開口:“邊牆哪裡能二百年不變?”
徐渭愣了一下。
按照嚴紹庭話裡的意思,現在的邊牆出現問題,那才是正常的事情。
思量了一下。
徐渭麵露無奈的笑容。
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倒是學生鑽牛角尖了……”
嚴紹庭淡淡一笑,揮了揮手:“九邊乃為國策,當下還不是我們能輕易妄言的。即便真的出了問題,我等也難以插手。”
徐渭輕歎一聲:“如此說來,我們的準備便顯得還不夠多。”
嚴紹庭點點頭:“是不夠啊。”
還有什麼不夠,他沒有說。
徐渭卻是目光一轉:“昌平臨近邊關,是否可開一個馬市?”
嚴紹庭瞬間轉頭看向了他。
許久之後。
嚴紹庭才默默的點了點頭。
徐渭當即會心一笑:“治安司管轄昌平諸工廠,承擔兵部軍需差事,開一馬市,便是量少,也算是為朝廷積蓄馬匹了。”
其實。
這馬在昌平,那到底是給昌平用還是給朝廷備著的,就得兩說了。
但嚴紹庭顯然已經沒將關注點放在這件事情上。
他目光轉移,看向了京師方向。
“南麓禪院那些潛逃的僧人,還沒有消息?”
徐渭搖搖頭:“陸同知接到消息的時候,就讓朱七帶著齊大柱他們暗地搜尋了,隻是現在還沒有消息送回來……”
嚴紹庭目光轉動,琢磨了起來。
他總覺得這些僧人消失的太過巧合了。
尤其是。
那南麓禪院過去還和白蓮教有染。
白蓮教那是什麼玩意?
那都是一幫整日裡幻想著要造反的貨色。
徐渭打量了眼嚴紹庭,小聲道:“郎君是在擔心,一旦今年出了事,這些人會在暗中推波助瀾?”
嚴紹庭頓時眉頭一凝,開口後便是連聲音也多了幾分殺氣。
“亂臣賊子。”
“得而誅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