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這麼說……”
“關外的賊子確實又不安生了。”
嚴府巷。
嚴府書房。
嚴紹庭拿著最新的消息,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徐渭。
而送來消息的陸繹,卻是哼哼道:“這個馬芳一開口就是找朝廷要三十萬兩銀子,我看就算是關外俺達部的狼賊子們不安生了,也不至於要這麼銀子保平安。”
嚴紹庭當即側目看了過來。
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陸繹目光一轉,偏頭道:“姐夫,我是覺得俺達部不安生意圖叩關這事,大抵是假不了的。馬芳這個總兵官和宣府鎮還不敢在這種事情上作假,但要三十萬兩銀子的事,恐怕是有獅子大開口的嫌疑。我看他是想借機撈銀子罷了。”
畢竟這種事情,國朝屢有發生。
陸繹又是身在錦衣衛,對這種事情自然是清楚的很。
朝廷這些年雖然漸漸對邊關的情形掌握的越來越弱,但也時常查處嚴辦那些吃空餉或是貪墨的將官們。
徐渭則在一旁輕聲說:“依我看,馬芳開口要三十萬兩銀子也定然是知道朝廷不會答應的,恐怕他心裡真正想要的也不過是十幾二十萬兩銀子。”
向上頭要銀子這種事,曆來都是習慣將數額往大了報。
然後等著上頭壓價打折撥付銀子。
陸繹卻依舊哼哼著,不悅道:“就算是十幾二十萬兩的銀子,等送到宣府,我看馬芳恐怕也是要過一手的。”
過一手。
就是截留的意思。
銀子裝進私人口袋裡。
徐渭看了眼憤憤不平的陸繹,便轉頭看向不再說話的嚴紹庭。
他笑著問道:“郎君對這事是什麼意思?”
嚴紹庭眼睛一動,看向徐渭。
“馬芳悍勇,我知他幼年曾被關外韃靼賊子擄走為奴,後麵好不容易逃回大同,便效力在大同總兵官周尚文麾下。”
嚴紹庭目光閃爍,麵含笑意:“記得他一開始,好像隻是個隊正,也是經曆大大小小戰陣百餘次,方才一步步坐到了今日這宣府總兵官的位子上。”
見嚴紹庭不說當下宣府總兵官馬芳急遞,向朝廷討要銀子固守邊關的事情,反而說起了馬芳的過往經曆。
徐渭挑眉道:“郎君的意思,是馬芳這一次要的銀子合理?”
嚴紹庭點點頭:“邊關的將官們曆來要銀子都是要往大了說,馬芳自不能免俗。三十萬兩打對折便是十五萬兩,恐怕這就是馬芳這一次的底限,有這十五萬兩銀子。即便軍中上下截留一些,他馬芳也不可能全都貪了,他要守好宣府坐穩位子,就必須要將大頭用到實處。”
因為馬芳是個聰明人。
也隻有聰明人,才能坐到那宣府鎮總兵官的位子上。
所以就算軍中吃空餉、貪墨的事情屢禁不止,馬芳也必然要和光同塵,但他也定然是要將朝廷撥付的錢糧大頭用在實處。
不然,他的位子隻怕就會被旁人盯上。
朝廷也斷無可能如此縱容。
徐渭則是目光一動,低聲道:“說來,郎君如今可依舊掌著軍需上的差事,這一次宣府急遞告急,正好年初的時候郎君在朝中所有提議,恐怕這次朝廷議事,也是得要將郎君召去。”
軍需上的改變,這兩年朝廷上下都是有目共睹。
至少因為嚴紹庭的緣故,有高務觀和徐琨兩人在,軍需上目前還沒有出現什麼貪墨舞弊的事情。
銀子出去,朝廷就能實實在在看到造出來的東西。
禁軍和京營,都已經陸續換了一批新的軍械裝備。
為此。
其實在去年底的時候,京營鎮守鎮遠侯顧寰還提議上奏朝廷,言辭皆為誇讚如今朝中軍需的差事辦的好。
不過嚴紹庭還是目光微動。
看向書房裡的兩人,緩聲開口。
“不過朝廷軍務的事情,我不是很懂。”
嚴紹庭說了一句,又說:“但我卻以為,往後朝廷該改一改軍務上的規矩,除了兵餉需要按數發下去,其他諸如軍械、糧草等都該直接給實物。就如這一次,朝廷還是應當大頭為軍械火器糧草等物,急發宣府以備軍用,再由工部連同宣府鎮一起修繕邊牆、戍堡。”
這其實就是一套權力上繳的路子。
也是為了防止邊鎮做大。
但他也清楚,曆來都是上有規定下有對策。
更何況如今軍中情形所致,也不可能允許有人草草提出這等改製的意見。
到時候弄不好就是一個兵變。
與此同時。
內閣班房。
楊博在接到蘭永震帶來的消息後,等到對方走後,他獨自一人在公廨裡思量良久,方才想定來了文淵閣。
“宣府乃京畿以北門戶,邊牆一千一百一十六裡,邊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衝口一百九十二處。”
“自太祖皇帝以來,朝廷僅於宣府一地邊牆耗費便不下千萬。”
“如今宣府這一千餘裡邊牆,一千餘座邊墩,近二百處衝口,僅有不足十萬戰兵駐防戍衛。”
“今次宣府鎮總兵馬急遞京師,實乃去歲便有之消息,乃關外俺達部蠢蠢欲動,近年關外俺達部雖常有襲擾卻不似嘉靖二十九年,賊寇進犯至懷柔、順義一帶。可卻不代表,關外賊寇便再無南下野心。”
“我以為,此次既然宣府總兵官馬芳急遞陳情,言稱邊關之急,恐少有虛言,提請朝廷撥付三十萬兩用於邊牆,雖不合常理,但朝廷總也得為保邊牆,撥付十幾二十萬兩銀子。”
楊博站在班房內,語氣平靜,隻是在陳述著事實。
同樣的,他也沒有全都依著馬芳的急遞,認同朝廷撥付三十萬兩銀子。
在他來內閣之前,楊博在兵部公廨思量了許久。
他和馬芳之間很熟悉。
所以楊博清楚,馬芳是不可能在邊事上說謊,也不可能急遞就為了貪墨朝廷撥付的銀子。
就算朝廷撥下去的銀子必然會被截留貪墨一部分。
但他相信馬芳會將大部分銀子用到邊牆上去。
不然。
他楊博就是第一個將馬芳弄下去的人。
而這一點。
馬芳心中也清楚。
所以兩人之間一直都有著一份默契。
有時候軍中的潛規矩不能壞了,但朝廷要固守九邊的國策也必須要保證。
這算是楊博和馬芳之間的底線。
班房裡。
管著戶部錢糧的高拱,靠在椅背上,雙手捧著一份奏疏,低頭看著。
袁煒側目打量了楊博兩眼,也沒有說話。至於首輔嚴嵩?
好像又睡著了……
最終。
還是徐階皺著眉,緩緩開口道:“開年後的禦前會議,不是已經定下了朝廷要給九邊各鎮打造新的火器和軍械的事情?太子賓客提議的,補充各鎮兵丁之數的事情,不是也交給兵部了?”
這話算是委婉的拒絕了楊博的請求。
朝廷現在有計劃,會給各鎮增強實力用於固守邊關。所以,如馬芳這個宣府鎮總兵官的請求,那就是和朝廷的計劃是有衝突的。
有衝突。
那自然是要以朝廷的計劃為先。
楊博皺眉道:“朝廷之計,在於謀國,長於日久。可當下邊關告急,在於眼前,若此次因朝廷準備不足而導致宣府邊關危急,恐會再現嘉靖二十九年之事……”
楊博的話音剛落。
內閣班房裡,便是一聲怒喝。
“放肆!”
徐階當場就拍了桌子,臉色鐵青的看向楊博。
“你是在賭咒國朝安危嗎!”
他這一聲怒吼,倒是終於將高坐內閣頭把交椅的嚴嵩叫醒。
嚴嵩緩緩抬頭,看了一眼站在班房裡的楊博。
他側目看了一眼滿臉怒色的徐階,而後含笑看向楊博:“惟約今日入閣,可是為了宣府鎮急遞一事?”
見到嚴嵩詢問。
楊博當即拱手道:“回嚴閣老的話,兵部以為朝廷該撥付一些錢糧給宣府,用於加強宣府邊牆防守。”
徐階也是立馬轉頭看向嚴嵩。
他皺眉道:“首揆,今年禦前會議的時候,潤物提議朝廷打造新的軍械火器,發往各鎮,還要補充各鎮兵丁,這事當初也基本都沒異議,內閣也定了下來,兵部、戶部還有潤物那邊都在辦這事。
如今哪裡還有再額外增添開支的理由?朝廷又不是拖欠了宣府鎮兵餉錢糧,若隻是因為關外俺達部賊子來犯,便要和朝廷討要錢糧,往後豈不是各鎮都能如此照做,若朝廷不給錢糧是不是這邊牆便無人戍守了?”
說完後,徐階又轉頭看向楊博。
他憂心忡忡道:“惟約,非是老夫要阻你兵部做事,也非老夫不知邊關關係江山社稷,隻是事情卻不該這樣做。”
徐階這一番話。
倒是真的將楊博給難住了。
看看徐閣老這一番話,那是真的沒有半點徇私的地方,處處都是大公無私為了國家社稷著想。
就連嚴嵩也點頭嗯了一聲:“徐閣老說的也是在理,若是邊關但凡出現敵情便要伸手和朝廷討要銀子,以後恐怕會讓各處都有樣學樣,朝廷若不給銀子恐怕都不願意再固守邊牆了!”
這是個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雖然說自古便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
但這話是對應的出征討伐的軍隊。
而不是如宣府鎮這等防禦邊疆的軍隊啊。
楊博臉色凝重。
他心中清楚,當首輔和次輔都保持統一意見的時候,不論什麼事都會變成不可能。
楊博不得不轉口道:“首揆和徐閣老也知曉,那馬芳乃是久經戰陣的老將,可謂是戎馬一身,這些年固守宣府,也是功績可見的。這一次他能急遞入京,想來便是知曉關外賊寇這一次是來勢洶洶,即便朝廷當下不能壞了規矩,但是否還是應該先撥付些錢糧或軍械火器過去?”
這就是開始用情感攻勢了。
果然。
嚴嵩亦是點了點頭:“惟約說的也沒錯,老夫也知道這個馬芳,平日裡鎮守宣府也是個仔細的人,宣府邊牆這幾年也無大患。這一次開口就要三十萬兩,恐怕也是為了引起朝廷重視。”
說完。
嚴嵩也沒再往下說,而是轉頭看向了徐階。
徐階卻是臉色凝重。
他之所以不同意給宣府撥付錢糧,一來是因為如他所說的,朝廷已經有了計劃,也不能壞了規矩,給其他各鎮開了個壞頭。
二來則是因為他徐階的屁股,可不是和九邊坐在一起的。
能不給九邊錢糧,那就定然是不能給的。
但他卻是麵露乾笑,看向楊博:“惟約啊,這件事其實馬芳的急遞剛到西苑,皇上便召見了我等,當時皇上也同意,朝廷不能胡亂壞了規矩。九邊各鎮,食朝廷俸祿餉錢,本就有戍守邊疆的職責。
這一次馬芳急遞,朝廷也不是不管,軍需那邊去年底不是還有一批火器入了庫沒動?內閣可以開條子,你們兵部也一同簽字畫押,將這批火器都送去宣府,交到馬芳手上。”
說到底。
徐階的意思就是一個,銀子不能亂給。
楊博眉頭皺緊,他又說道:“可是馬芳所提的修繕邊牆及各處戍堡的事……”
徐階當即揮手道:“讓他先修著,朝廷到時候給他清賬。”
“這……這……”
楊博念叨了兩聲,卻沒有說下去。
隻是。
他想說的是,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可見徐階的臉色,再看內閣班房裡其他人的反應。
楊博也隻能是長歎一聲,拱手告退。
等他走出皇城。
卻見蘭永震竟然就等在宮門前,顯然是知道自己要入宮去內閣,便提前等在了這裡。
蘭永震見到楊博出來,立馬笑著臉走上前:“尚書,不知閣老們……”
楊博卻是臉色凝重,搖了搖頭。
隨後他卻是目光一動。
想到了今日剛見蘭永震時,對方說的話。
楊博當即眯著雙眼,幽幽開口。
“這事啊,閣老們明說了不能壞了規矩。”
“想要朝廷直接給銀子,顯然是不可能的。”
蘭永震臉上一急,當即開口:“可是今年俺達部必然會大舉叩邊,而宣府如今各處也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若是……”
楊博揮了揮手,看向了城中某處方向。
“這事我也無能為力,但是……”
“恐怕你還得找咱們大明的財神爺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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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