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嚴紹庭麵露疑惑。
他遲疑道:“是皇上為王爺加國子監祭酒銜之事?”
朱載坖點點頭。
他輕歎道:“今日聖旨至,本王還詫異不解,等聽了你說的方才明白過來。”
說完。
朱載坖自嘲的笑了笑。
他看向嚴紹庭:“其實這功勞,如何能算作是我的?該是潤物的功勞才是!”
嚴紹庭又要拱手低頭。
卻被朱載坖揮手打斷。
“你我二人,往後不必如此多禮,這是本王的王令,你必須遵行!”
似乎是為了防止嚴紹庭應下後,還是繼續。
朱載坖這才又補充了一句。
語氣有些重。
嚴紹庭無奈,隻能點頭應下。
他乾笑著說道:“若非王爺啟發,微臣也實在想不到待官生保送製之法。不過既然王爺今日也說,王爺視微臣如少弟,那這功勞是王爺的還是微臣的,便也無所謂。”
朱載坖愣了一下。
隨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連連點頭:“是了!是了!伱我又何必分的如此清楚?”
說完後。
朱載坖繼續說:“功勞不提,但這個待官生保送製,我也知乃是利國利民之法。國子監日後執掌天下官學生、生員取用一事,儼然有小吏部之權,而如今皇上加我以國子監祭酒一職,恐怕是存了幾分要讓我初涉朝堂官吏任免之權事。”
說完,朱載坖便目露征詢。
他是希望能得到嚴紹庭的分析。
嚴紹庭點點頭:“微臣今日在聖前聽得此等旨意,當時便想著,或許皇上就是存了這個意思。畢竟……如今讓王爺借國子監參與此事,也算是讓王爺能有個提前曆練的機會。”
朱載坖嗯了聲:“如此看來,我便不曾錯想了,皇上確實是這個意思。”
嚴紹庭笑著說:“王爺仁厚,這些年在朝中也是群臣稱讚,無有詬病之處。皇上如今能讓王爺參與朝政,也是合情合理。”
“但不曾合乎國法慣例。”
朱載坖回了一句,麵帶笑容,目光幽幽的看向後方的山頂。
看了一陣後,朱載坖才再次出聲。
“如今我想知道,潤物對這件事如何看?”
嚴紹庭麵生不解:“王爺?”
朱載坖挑眉道:“若是按照潤物今日聖前所諫之法,則天下官學生、生員皆由地方舉薦,國子監審查取用。諸生入公門九年,期滿則由朝廷考評,上等則賜同進士出身,授以官身實職。”
嚴紹庭點頭:“當下確實如此,微臣以為取用並非難事,也不須太多擔憂。唯有這九年期滿之後朝廷考評,卻要慎之又慎,不可使得宵小鑽了空子,為門生舊故獲取官身官職得了便宜。”
“你是穩重的人,這件事日後要盯著,萬不能讓好好的一樁事成了那些人鑽空子的機會。”
朱載坖叮囑了一聲。
他搓動著手指,目光注視著嚴紹庭。
“不過如何取用天下諸生,想來也該慎重一些,當以知曉秉性及才能之人為先,潤物以為呢?”
說完。
朱載坖目光多了幾分鄭重。
暫時還弄不明白朱載坖到底是想說什麼的嚴紹庭,隻能是點頭應道:“確如王爺所言,所取用之人,必然是要以秉性完好,才能出眾者為先。”
朱載坖笑著說:“書院諸生,我每日看著,雖然有些學生性子頑劣,倒並無那等秉性險惡之人……”
嚴紹庭一挑眉。
這話一出,自己總算是弄明白這位想說的是什麼了。
沒來由的。
嚴紹庭就覺得有些好笑。
這昌平書院分明就是自己一手建起來的,也是自己搭建出了如今的框架和基礎。
反倒是朱載坖這位外來的山長,竟然是替書院裡的學生們擔心往後的前途了。
不!
他不單單是擔憂。
還有著自己的私心和考量!
嚴紹庭收斂神色,淡淡的瞥了朱載坖一眼。
這位山長,是要讓自己的學生能一步步的進入朝中!
他是要借著這個機會,開始為自己日後登基開始鋪墊,積攢力量了!
嚴紹庭心中頓時掀起千層浪。
誰說眼前這位裕王爺就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了?
又是誰說他就是個當了皇帝後,完全沉溺女色的人了!
現在這不是已經開始在權勢的路上,顯露出他的野心了!
嚴紹庭現在也總算是明白,為何朱載坖方才要和自己說那麼多話,甚至於將他和老道長之間的話也說了出來。
他就是為了坐實,自己是他少弟的這個關係。
不然為何幾番提及視自己如少弟,又忽然將朱翊鈞拎出來說話。
什麼叫三五年後,要讓小屁孩朱翊鈞來昌平書院讀書?
這分明就是在為下一代準備。
同樣,也是在為他自己準備。
裕王是昌平書院的山長,裕王世子日後也要在昌平書院讀書。
裕王府和昌平書院的關係,往後任誰都不能無視。
而書院裡的這些學生呢?
恐怕以後出去了,隻會說兩句話。
第一句,我們是裕王門生!
第二句,我們是世子同學!
這難道就是老道長家的基因傳承?
都是這等掌握權柄於無形之中。
難怪從今年開始,朱載坖便很少再回裕王府,反倒是大多數日子都待在昌平這邊。
原來都是為了能讓書院裡的學生與他更加熟悉,關係更加親厚。
那麼他剛剛發句話……
終於反應過來,明白了一切的嚴紹庭。
當即抱拳道:“如今王爺加國子監祭酒銜,高閣老兼掌國子監差事,書院諸生日後若不能科舉高中,待官生保送製自然是必走的一條路!”
他這話也算是擺明了立場。
畢竟,自己總不能說咱們昌平書院的學生以後考不上進士,全都塞進待官生保送製這個框框裡。
嚴紹庭隻是真的沒有想到。
平日裡看著仁厚的裕王朱載坖,竟然也繼承了老道長的部分基因。
果然是老道長的種啊。
隻是一道旨意,朱載坖就能品出這麼多的含義。
然後就能立馬對自己說不拉攏,但卻以誠意讓自己和他站在了一起。
忽然。
嚴紹庭有些想笑。
自己今日在萬壽宮,當著老道長的麵奏對的時候,心裡還在想大明朝將來的皇帝都是昌平係的。
沒成想。
才想到的事情,現在就要成真了。
而這個昌平係,還是裕王朱載坖想要建立起來的。
他甚至是直接就想當昌平係的大當家。
而按照朱載坖今日話裡的意思,自己就是昌平係的二當家?
同樣的。
嚴紹庭心裡也明白,當自己回完這句話後。
昌平係這個山頭,也算是真正立起來了。
朱載坖果然是在聽到這句話後,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一些。
他點頭道:“如今書院有三位老夫子在,招攬士林群賢為教習,書院當下也受天下讀書人向往,紛紛欲要投入我昌平書院門下,我看往後在審視這些人的品行才能後,也該多招些學生。”
嚴紹庭眉頭挑動。
這是在立起昌平係這個山頭後,就要立馬擴大招生,開始培養羽翼了!
不過朱載坖看了嚴紹庭一眼後,又說道:“當然書院裡教授民間百業的課業,也不能少,還要再多一些。本王希望,將來有朝一日,我大明百姓子弟,都能靠自己的手藝養家糊口,而不是全都要如父輩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耕種在田間地頭。”這其實算是昌平書院最開始的建立本意了。
朱載坖在書院這麼久,對各門課業都有了解。
如民間百業的課業,學生們隻需要學上一兩年甚至半年,就能畢業,出去靠著所學的賺錢養家。
這是大好事啊。
當朱載坖親眼看到那些從書院百業課出去的學生們,真的能靠著手藝在京城裡賺到銀子後,自然是大力支持的。
嚴紹庭拱手點頭:“王爺所願,書院必當照辦。”
朱載坖笑了笑,卻是又話鋒一轉,將話題轉回到了正題上。
“不過,經學課的學生們還是要多加仔細,為朝廷多多培養才俊才是。”
嚴紹庭自認現在隻能當個昌平係二當家,也隻能是點頭道:“王爺說的是。”
朱載坖忽的笑了一下:“不過待官生保送製這件事……”
嚴紹庭立馬身子前傾。
做出洗耳恭聽狀。
朱載坖說:“我性子使然,更願意在書院教書育人。國子監那邊雖然隻是加了銜,但我想來理當是要擔些事的。不過……我方才想到,潤物如今亦是國子監的司業,往後國子監的差事,還要勞煩潤物多多費心,與高閣老一同料理好。”
說罷。
朱載坖目光深邃的看了嚴紹庭一眼。
好嘛!
自己就說,這位裕王爺果然是老道長的種!
雖然性子不同,但這做事的手法,卻是一模一樣啊。
嚴紹庭心中嘀咕著。
他朱載坖如今加了國子監祭酒的銜,也想立起昌平係的山頭,自己當這座山頭上的大當家,但卻不想自己插手國子監取用天下官學生和生員的事情,反而要讓自己這個國子監的司業和高拱一同去具體操辦。
讓自己和高拱一起?
這分明是有著讓自己和高拱平衡的意思。
而嚴紹庭可以肯定,同樣的話朱載坖絕對不會對高拱說。
那麼昌平係的事情,就隻有他和自己知道。
難辦啊!
嚴紹庭心中不由歎息一聲。
雖然今日起,自己算是和朱載坖徹底綁定。
但大明朝將來的皇帝的事情,自己知道的這麼多。
可不是什麼好事。
權勢雖好。
不論是昌平係這個山頭的二當家還是二把手,固然能讓自己在將來的隆慶朝獲得豐厚的政治利益。
但同樣,自己也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以及更多的風險!
可是。
身在局中,就是會有這般多的掣肘。
嚴紹庭隻能拱手道:“王爺所托,微臣自當儘心操辦,不使王爺失望。”
朱載坖卻是眯著雙眼,麵帶笑容,再一次伸手壓下嚴紹庭的雙手:“我說了,我視潤物如少弟,無人之時,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怎又忘了?”
嚴紹庭心中一歎。
然後麵生笑容,抬起頭放下手,憨憨一笑。
“王爺教訓的是,往後定然記下了。”
朱載坖嗬嗬一笑,擺了擺手:“你也忙了一天,快去歇息吧。”
說完。
他似乎是無意識的。
“我去與書院裡的諸生們,知曉皇上今日聖恩。”
說完。
朱載坖便在嚴紹庭的注視下,漫步而出。
直到朱載坖消失的無形無蹤。
嚴紹庭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背已經是滲出一層汗水。
他不敢停歇。
趕忙就出了書院,鑽進後麵的彆院,進了藏書樓底下那層暗室。
不多時。
徐渭也悄然走了進來。
他麵帶疑惑,隻是看了一眼愁容滿麵的嚴紹庭,便當即說:“是與裕王談了些什麼讓賓客如此為難?”
嚴紹庭點點頭。
在這密室裡,他倒是不再裝模作樣,而是深深一歎。
“咱們被摘桃子了!”
徐渭眉頭一緊,隨後目光一閃而過,沉吟片刻後才開口問道:“因為今日那道旨意……裕王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嚴紹庭搖了搖頭:“不是不該有的心思,而是他本就應該有的心思。”
徐渭臉色繃緊:“裕王要用書院的學生,為他日後登基在朝中能有潛邸班底勢力?”
兩人在這密室裡,不需要多言。
而徐渭今日也知曉了待官生保送製的前後,甚至這個法子當初就是在這密室裡催生出來的。
見嚴紹庭如此說,徐渭自然立馬就能知道朱載坖的心思和想法。
嚴紹庭哼哼了一聲:“裕王今日與我說,乃是真心視我如少弟,隨後提及世子日後要在書院讀書,最後才說要我以國子監司業一職,與高拱擔起國子監取用天下官學生、生員之事。”
密室裡。
隨著嚴紹庭話音落下,變得寂靜無聲。
許久之後。
徐渭這才開口說:“裕王這是要借賓客的手,培植羽翼啊。雖與賓客過去計劃不謀而合,可裕王參與其中,賓客便失了主動,且風險更盛。”
嚴紹庭冷冷一笑:“果然老話不曾有一句說錯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徐渭卻是目光一轉。
他上前一步。
小聲道:“其實賓客也不必擔心此事,畢竟……”
嚴紹庭當即轉頭看了過來。
徐渭則愈發小聲道:“同樣還有句老話,尾大難除!且,賓客又豈是這大了的尾巴?賓客要做的是那不可撼動的頭!”
在心中分析完當下的局勢後。
徐渭心中生出冷笑。
裕王想要坐享其成,又何妨。
隻要事情是嚴紹庭在做,隻要書院一日還是姓嚴,那麼書院走出去的學生,就得認下這件事。
裕王現在是皇子。
是學生們的山長。
可將來成了皇帝。
那和現在可就不一樣了。
而且是大大的不一樣!
皇帝和臣子,在大多數時候,其實是兩個對立麵。
嚴紹庭亦是聽明白了徐渭這話裡的含義。
他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
甚至。
嚴紹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多謝徐先生剖析此事。”
徐渭卻是麵帶笑容,幽幽出聲。
“賓客其實就是多慮了。”
“即便這位心思至此。”
“可賓客還有世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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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