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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宅的紅燭,亮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一聲嬌啼。
陸文燕在嚴紹庭的懷裡緩緩睜開雙眼。
陸誥命這才發現,男人早就已經醒來多時,正麵帶壞笑的盯著自己。
陸文燕立馬滿臉嬌羞的向懷裡縮住腦袋。
“都怪李太醫!”
一聲悶響。
嚴紹庭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陸文燕不由抬起頭,滿臉責備的衝著嚴紹庭哼哼了兩聲。
本來這個該死的男人在床笫間就是個吃不飽的。
天知道那個李時珍怎麼回事,一張方子。
自己昨夜足足一夜未曾合眼。
這個男人卻反倒像是個沒事人一樣。
他真當自己是地裡的驢子了?
嚴紹庭卻是心裡想著事情,低聲道:“這一次,若是操辦得當,你家夫君就是天下所有當官的恩人!”
陸文燕當即眼前一亮。
噌一下就坐了起來。
隨後驚呼一聲,又手忙腳亂的抓著被褥將自己裹起來。
大片雪白的肌膚消失不見。
嚴紹庭不由歎息一聲。
陸文燕卻是伸手掏打了一下嚴紹庭,責怪道:“您就快說吧,為什麼您會成所有當官的恩人?”
不等嚴紹庭解釋。
這位陸大妹子便已經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起來。
“夫君真要是成了他們的恩人,那這個恩情肯定是天大的。”
“往後夫君繼續在朝為官,這些人就必須要承夫君這個人情。”
“到時候隻要夫君不走錯路子,這些人都得給夫君一個情麵,隻要長久以往……”
陸文燕滿眼閃亮,好似是看到了什麼一樣。
她忽的雙手拍在嚴紹庭的胸膛上。
措不及防的嚴紹庭頓時張大了嘴,整個人都卷了起來。
陸文燕卻是滿臉漲紅。
“夫君早晚是能成首輔了!”
提及首輔這個字眼。
陸文燕眼裡全是亮光,趕忙低下頭,雙手又緊緊的抓住嚴紹庭的手臂,用力的搖著:“夫君!您就快些說給妾身聽嘛……夫君……”
被官迷大妹子搖的一陣頭暈眼。
嚴紹庭趕忙伸手拉住了她。
一瞪眼。
“再搖!”
“為夫可要與你再戰三百回合了!”
這話一出。
陸文燕立馬雙眼瞪大,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裡帶著驚慌的連連搖頭。
嚴紹庭這才緩緩說道:“雖然這一次是當眾誇了徐階這個老狗一次,但誰都知道那篇文章是咱們昌平報發出去的。”
“國朝胥吏二百年,早已根深蒂固。”
“雖然這些人也和地方上的士紳豪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不少人就是出身地方士紳豪族。”
“可我中原之地……”
“當官的,什麼時候真懼了一介小吏?”
如今挑動階級矛盾,對於嚴紹庭來說,簡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輕而易舉。
隻要身在其位。
這種矛盾,隻要時機合適,隨時都能挑動。
雖然說天下士紳是一幫人。
可思考問題從來不能如此簡單區分。
不能簡單的認為士紳就是一體的,商賈和士紳就是勾結沆瀣一氣的。
就如同你不能認為文官全都是一條心一樣。
事情,從來不是這麼簡單。
而現在也是一樣。
自己要對把持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地方權柄的官府胥吏衙役動手,勢必會觸動到地方上那些士紳豪族的利益。
但是呢?
那些朝堂官員們,自然是樂意看到地方官府權柄真正收歸到他們這些當官的人手中。
吏之如虎也,令之如羊也。
正是生動形象的闡明了身為流官的那些知縣們,在縣衙裡的地位。
小小胥吏,能猛如虎而視縣令如羊。
當真是可笑可笑。
而在《吏治懸鏡》中更是更加精準的詳細描述了這一現象。
‘本官稍有瑕疵,輒指為把柄,講呈說告,恐嚇多端,賣訪勾窩,陷害無罪。於是長厚受其挾製,莫敢伊始;嚴刻者化為癡呆,憚於用罰。’
手握國朝賦予的生殺大權的一縣縣令,竟然會被縣衙胥吏恐嚇的不敢動用手中權力,去懲罰這些胥吏。
這才是真正皇權不下鄉的緣由。
也正是因此,當今地方官員都盛行赴任攜帶幕僚師爺。
而這些幕僚師爺,無不是精通刑名、算術兩道。
所為的就是幫助東家,能在上任之後於官府衙門裡,和那些盤根錯節的胥吏衙役們爭奪那麼一絲絲的權力。
這樣的局麵難道沒人能看到嗎?
不。
誰都看得明白問題所在。
隻是因為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人們就會習慣性的做出選擇。
即:視而不見。
隻要自己看不見,那麼問題就不存在。
膽怯的就當個鵪鶉,勢弱的就跟著胥吏衙役盤剝百姓,強勢些的才能做到直接盤剝壓榨胥吏衙役,再讓這些人更盛盤剝地方百姓。
於是。
這個怪異到扭曲的體係,竟然就這麼穩固的運轉了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
現在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了。
“為天下文官發聲的恩人?”
嚴紹庭嘀咕了一聲,麵露笑容。
雖然這些人過去選擇視而不見,可不代表自己開始插手這件事,那些人還能繼續視而不見。
人活著。
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過去沒有選擇。
而現在自己給了他們一個新的選擇。
不過當下還需要等待昌平報發行南北,使這件事進一步醞釀。
說到醞釀。
嚴紹庭眼神不由瞥向了小官迷大妹子。
他嘿嘿一笑。然後屋子裡床笫一陣咯吱,伴隨著陸文燕的驚呼聲,氣氛開始變得曖昧起來。
而在京師。
如今各部司衙門裡的老爺們,多了一個新的愛好習慣。
那就是每日早早的上衙點卯後。
便要衝泡一杯茶,然後讓衙門的門房小吏送來最近的昌平報。
隨後便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報。
如此,上午半天功夫便能過去,而後才是開始處理衙門公務的時候。
等到正午在衙門裡用膳的時候。
眾人便會相互討論,自己的文章什麼時候才能刊登在昌平報上。
若是當日有本部司衙門的文章刊登在了昌平報上,那今日下衙後這位就得要出錢,尋了酒樓請衙門裡交情深厚的同僚一同吃酒。
不知不覺。
小小一份昌平報,已經在官場上取得了這等成就。
而在士林裡亦是同樣。
比之官場上的人,士林之中對昌平報更為看重。
有聶豹、王畿、錢德洪三位老夫子時不時寫篇的文章刊登在昌平報上,偶爾還會有首輔和內閣裡的袁閣老刊登文章。
這可是追求名利最好的手段了。
士林裡幾乎是每一份昌平報都不落下,隻要找到機會就要寫篇文章或是辯論送去昌平書院,希望能刊登上去,為自己揚名。
而這樣的追求,在昌平報頭幾次刊印後,開始對外公示凡是收錄刊登的文章,其作者都能收到一筆稿費銀子後,熱度便愈發不受控製。
一時間。
昌平報和昌平書院已經隱隱成了領銜大明文壇風向的存在。
至於說有沒有人想要弄一份同樣的報紙呢?
自然是有的。
諸如江南地區,那些有錢又閒的士紳大戶們,自然想要有樣學樣,弄一份報紙為自己揚名。
也有不少人付之行動。
但論影響,如何能比得過裕王坐鎮的昌平書院弄出來的昌平報,又如何能找到比聶豹三人更有分量的老夫子?
更不可能會有內閣大臣給他們投稿刊登文章。
兩相比較之下,昌平報的影響力便越來越大。
這一日。
最新一期的昌平報,在北京城門大開的那一刻,便被送入京中,在官府老爺們上衙點卯前,一一送到各部司衙門門房處。
高翰文今日如同過往一樣,早早的在家門口喝了碗豆漿吃了兩塊餅子後,懷裡揣著個鹵雞腿,就到了都察院。
走進衙門,他便從門房處取了一份今天最新的昌平報,將報紙架在腋下就進了自己的公廨。
門房那邊就會取下,左僉都禦史高翰文某某日取報紙一份。
等到高翰文的俸祿發下來的時候,就會對應的扣除這份報紙錢,然後和昌平書院結算。
畢竟書院山長可是姓朱。
誰也不敢因為這一份報紙,就欠朱山長銀子。
彆回頭朱山長沒說話,朱道長就大發雷霆了。
話說拿了報紙進到公廨裡的高翰文,頭先是和共同在這一處公廨辦公的幾位同僚互相道了一聲早。
高翰文便從自己的桌案下取了一罐子茶葉。
說起來,這茶葉還是他升任都察院的時候,從內閣班房裡順來的。
至於是從誰那裡順來的。
那就隻有他高翰文知道了。
泡好一杯茶,高翰文這才坐下,將報紙打開。
一邊喝著茶啃著鹵雞腿,一邊就看起了報紙。
看到後麵。
一篇名為《國朝胥吏衙役考察報告》的文章,立馬吸引了高翰文的注意。
他當即轉頭看向周圍的同僚,稍稍抬頭。
隻見眾人都眉頭皺緊的看向這同一篇文章,高翰文不敢耽誤,趕忙低頭繼續看了下去。
而這邊名為考察報告的文章。
開篇便是提到了前不久內閣次輔徐階,在京中各部司衙門審查申斥官吏的經過,然後這篇文章名為昌仲平的作者,更是高度評價讚賞次輔徐階的這一行為。
接著。
文章就開始對京師各部司衙門裡的胥吏衙役展開了猛烈的批評,認為正是這些胥吏衙役的瀆職懈怠不作為,甚至是貪墨舞弊不法,方才會讓徐閣老大發雷霆。
而徐閣老則是憂心國朝吏治,關心天下黎庶,所以才會有當初那一番舉動。
所以。
徐閣老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
而朝廷當下正值整飭吏治,更應該秉持徐閣老的意誌,以更為嚴厲的手段和懲戒方式,去更加嚴格的要求這些官府衙門裡的胥吏衙役。
而為了讓這篇文章更有說服力。
文章作者昌仲平更是列舉了不少實例。
諸如當年廣州府新安縣發生過一個案子,胥吏陸榮祖想要謀求一個更好的職位,但是負責選拔的承行吏員陶一魁秉公行事,拒絕了陸榮祖的要求。於是陸某大怒,竟然是活生生將陶一魁給打死了。
這可是活生生的命案了啊。
但新安縣縣令居然不敢管自己治下衙門發生的命案,就因為不敢得罪小小胥吏陸榮祖。
若不是身為苦主的陶一魁家人將案子上告到了廣州府,廣州府悍然出手依律嚴懲胥吏陸榮祖,這件事恐怕也就隻能草草了結了。
而當時負責此案的廣州府推官顏俊彥就在判決書中批注了那句經典之言。
吏之如虎也,令之如羊也!
而這個昌仲平不光是舉了一個例子。
另一個例子,依舊是廣州府。
府衙糧道吏職當時出現了一個空缺,一個名叫劉俸的吏員對此垂涎已久,但是其資曆卻差了一點。於是這個劉俸竟然就能買通吏房書手,偷偷的修改了自己的材料。
將其中一個關鍵的日期,從五月二十八日改為九月二十八日。
如果一切不出錯的話,這個糧道吏職就算是落入劉俸的手中了。
但幸運的是,當時負責此事的推官心細,不光是查看了吏房書手送來的資料,還自己去衙門架閣庫查閱了劉俸的原始檔案,發現日期對不上,於是才查出了這一樁舞弊案。
可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府縣衙門何其多?廣州府的官員能查出來日期不對,也是從架閣庫裡查出來的,而其他府縣衙門呢?
幾個例子列舉出來,官府衙門胥吏徭役之害,已經是筆透紙張。
而觀閱之人亦皆為朝堂命官,自然更是代入感極強。
公廨裡一時寂靜。
高翰文無有地方官府的經曆,過去也是在翰林院那等清貴衙門,又或是文淵閣當差,對胥吏衙役之害不甚了解。
他不由看向四周,同一間的同僚們。
“好!”
“說的好啊!”
“這位昌兄料定也如我等過往,深受胥吏衙役之害啊。”
“此兄所言,羅舉成例,多為廣州府事,難道是廣州府升入京中的官員?”
“誰人知曉這位昌仲平兄台,是在京中哪個部司衙門當差做事?”
“今日下衙,我定要請此兄吃酒!”
都察院公廨裡,高翰文就看著滿屋同僚一個個因為這篇文章同仇敵愾了起來。
而出了都察院公廨。
京中各部司衙門,更是聲勢浩大。
一間間公廨裡,滿屋叫好聲。
而那些衙門的胥吏衙役還茫然不知,這些衙門裡的老爺們又是要作甚了。
隻不過等到這些胥吏衙役看到那些老爺們走出公廨,卻發現這幫老爺瞧著他們的眼神。
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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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