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對於徐階突然在朝廷裡衝著所有人發難。
京師裡也是眾說紛紜,揣測的方向也是各不相同。
而在嚴府。
卻相對保持著沉默,不曾有風聲透漏出去。
甚至就連在工部當差,如今還住在玉河橋那邊的嚴世蕃,哪怕是當日徐階在工部衙門也是發了一通火,懲治了幾名工部的小吏後,嚴世蕃也沒有當場發飆。
按照傳出來的小道消息。
事後,嚴世蕃也隻是在工部出了些銀子,讓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員和胥吏們,當天下衙後再去吃酒。
經由嚴家對這件事情保持著低調的態度。
以至於京師裡在對徐階此般舉動有著諸多猜測之際,人們也愈發相信,首輔嚴嵩真的是生出了要退下來的心思。
若不然。
怎會容忍次輔在朝中各部司衙門如此胡亂。
對。
沒錯。
當下人們雖然猜測無數,但卻又統一默契的認為,徐閣老是在胡鬨。
“孫兒和徐先生商議後覺得,徐階這番動作反倒不是胡鬨,而是明顯深思熟慮過的。”
嚴府巷裡的人家。
書房中,嚴紹庭為老嚴頭送上一杯沉著多金瓣菊的茶水,而後側目看向一旁已經喝了起來的徐渭。
暑去秋來。
該消火的時候,還是要注意降火去躁。
嚴嵩靠坐在開春轉夏之際就取走了那張白虎皮的太師椅上,雙眼笑眯眯的,端著茶杯輕輕嘬了一口,神色顯得很是愜意。
他放下茶杯,目光從徐渭臉上掃向自家大孫子。
“為官四十載,豈有胡鬨之說。”
嚴紹庭目光轉動,沉吟片刻才說:“當下看來,倒是有一種可能。隻是若真是為此,卻又顯得手段粗糙了些。”
嚴嵩很配合大孫子的,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哦了一聲,問:“是何可能?法子粗糙與否無關緊要,隻要出發點無錯,那麼就無人能與之指摘,能達成目的即可。”
嚴紹庭嗯了聲,說:“當下朝廷正在整飭吏治,這件事情還是高拱在負責督辦,吏部尚書郭樸從之,而郭樸則是與袁煒私交緊密。這一次徐階也是先從吏部開始出手,孫兒以為他可能是要想借此,攪了朝廷整飭吏治的事情。”
屋外。
響起了幾息已經不那麼聒噪的蟬鳴。
再有幾日。
這些蟬,就會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書房裡。
嚴嵩卻是眼中精光一閃。
他的眼神也少了幾分祥和,而多了些鋒銳。
“攪了整飭吏治之事?”
“嗬!”
雖然嚴嵩說的時候,是個反問句,但其語氣卻是充斥著譏諷。
尤其是最後一聲嗬。
聲音出來時,嚴嵩便嘴角一揚,歪著頭靠在椅背上,目光垂視。
嚴紹庭小聲道:“事情鬨大了,吏治上可能會出現矯枉過正的話來。朝堂之上的官員本就因整飭吏治而人心惶惶,若是再另加強壓,恐怕誹議更大,到時候說不得又要鬨到皇上那裡去。”
一旦老道長因為這些朝堂之上的瑣碎事,而被鬨得頭疼不已。
那麼對老道長來說。
解決問題的辦法很簡單。
那就是讓問題不存在。
隻要朝廷停辦整飭吏治,問題自然就能迎刃而解,那些會在皇帝耳邊聒噪的官員們,也會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
嚴嵩卻罕見的對大孫子的見解搖起了頭。
在嚴紹庭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視下。
嚴嵩樂嗬嗬的笑了起來:“若是將徐華亭隻想的這般簡單,那你就還是太年輕了。”
嚴紹庭側目看了眼徐渭,而後拱手頷首。
嚴嵩隨意的擺擺手,繼續笑著道:“攪動吏治一事,恐怕也不過是他真正目的下順帶手的事情。至於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想做什麼?”
嚴紹庭順口而出,麵帶好奇。
嚴嵩卻又搖了搖頭:“你爺爺可不是他徐華亭肚子裡的蛔蟲,如何能知曉他想做什麼?”
罕見的。
老嚴頭竟然也會開起玩笑來。
不過很快。
嚴嵩便收斂笑聲:“隻不過想來也要不了多久,這個徐華亭就會對最近做的事情上疏奏明陛下,到時候也就能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了。”
嚴紹庭想了想也就沒再多言。
畢竟按照規矩來說,他徐華亭現在給朝廷弄出這麼多事情,必然是要上一道奏疏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目的。
朝廷不是菜市口。
可以由著誰就真的這麼胡亂的來。
哪怕是如今首輔半隱退情況下的帝國次輔,也不能無視明麵上的規矩。
見老嚴頭已經有了些困意。
嚴紹庭便攙扶著老頭子到了窗下的軟榻上,而後才躡手躡腳的帶著徐渭退出書房。
出了書房。
嚴紹庭抬頭看向清朗的天空。
“南邊可能出了點問題。”
徐渭目光一緊:“南邊?”
嚴紹庭點點頭:“之前和海瑞借**涉蘇鬆兩府之事去順天府衙的時候,張居正也不知從何處知道的,竟問了如今東南海外海盜襲擊未被水師戰船庇護、未懸對外商號旗幟的商船一事。”
徐渭頓時雙眼一震。
隻不過很快,他便麵露笑容。
“這件事情如何都扯不到賓客身上,海盜雖然是賊卻不是傻子,如何敢去劫掠被朝廷水師戰船護衛的商船隊?”
嚴紹庭背起雙手緩緩邁出腳步,側目看了徐渭一眼。
徐渭輕步跟上,低聲道:“張居正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這些事情上敏銳一些也是正常,不過想來賓客當時就已經打消了他這個猜忌。”
嚴紹庭卻是搖頭道:“這件事情必須要儘快劃清界限,我們再也不能出手,更不能與之聯係。”
徐渭點點頭:“那就從藏下去的人裡麵選一個出來?”
對於徐渭的詢問,嚴紹庭沒有立馬給出回答。
兩人相對無聲,默默的走出老嚴頭的院子。
穿梭在嚴府一座座院落之間。
不知不覺,兩人就已經走到了前府。
眼前豁然開朗。
嚴紹庭輕聲開口:“多選幾個送去南邊海上,尋了機會讓海上的和柏富貴那幫人也徹底切斷聯係。”
徐渭目光一顫。
隻是瞬息間,他卻想到了很多事情。
嚴紹庭卻是側目笑著說道:“等安排的人掌握住了,就讓他們走的更遠一些執行計劃。”
這是說那些在海上洗劫不曾出銀子請水師戰船護衛的商船的海盜船隊。
雖然事情不太可能扯到自己身上。
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要讓自己人安插過去,一步步掌握整個海盜隊。
徐渭卻有些遲疑:“海外千裡萬裡,鞭長莫及,雖然他們家人都在昌平,可若是……”
他是在擔心那些已經被藏下身份的人,一旦出了海手上掌握了權力,難免會生出叛變的心思。
嚴紹庭卻是不曾在意:“所以要你多派幾個人過去,他們這些人世居昌平,家人都在這裡,獨身出去相互牽扯,若是當真儘都生出異心,那我們也無話可說。”
徐渭亦是終於露出笑容:“那倒也不至於,誰也不可能放著當下的好日子真就不過了。不過若是如此的話,還得要和他們說明白了,間隔幾年就換一批人過去,他們回來後也要安排個好去處。”
“這是應該的,人家為咱們拋頭顱灑熱血的,身前身後事都要安排好。”
嚴紹庭認可了徐渭的建議,隨後便走出了嚴府。
而在另一個方向。
果如嚴嵩所說的。
徐階的奏疏,也走進了西苑萬壽宮。宮門下。
司禮監小太監陳矩,從徐階手上接過奏疏,低頭快速的看了一眼奏疏上的題跋,而後躬身道:“徐閣老放心,奴婢這就將奏疏送到主子爺跟前。”
徐階兜著雙手,點點頭嗯了一聲,抬頭看向宮門後坐落在地基上的萬壽宮大殿。
“有勞公公了。”
“想來皇上正在清修玄妙,老夫先回文淵閣,但有傳召便立即過來。”
陳矩低頭彎腰,退到了一旁。
徐階也不曾在意這麼一個小小太監,瞅了一眼萬壽宮內外已經戍衛了大半年的京軍官兵,眼角收縮了幾下,方才緩緩轉身,又往東邊的皇城大內走去。
而在宮門下,陳矩卻是盯著徐階的背影看了好一陣。
隨後才轉過身。
見到京營參將郭玉創正從萬壽宮裡走出來。
陳矩當即露出笑容走上前去。
他抱去雙拳,卻是將徐階的奏疏不經意的暴露在郭玉創眼前。
“奴婢見過郭參將。”
“參將最近可是有些日子不曾出宮回家了。”
見到是司禮監的人,郭玉創早就看了過來。
掃了一眼陳矩手上的奏疏,看清題跋,郭玉創立馬眼神收縮了一下。
他笑著揮手道:“我們這些武夫,隻知道忠君報國,護衛皇上安危,近來暑去秋來的,還是要謹慎些,等回頭空閒下來了,再出宮回家便是。”
陳矩笑眯眯的點點頭,又恭維了幾聲,這才快步走進萬壽宮中。
而郭玉創則是眉頭皺緊,腦海裡回想著剛剛看到的那份奏疏。
思來想去。
郭玉創還是走到了萬壽宮外一處,找到了自己的副將。
“最近快要入秋了,我去太醫院尋些方子給弟兄們調理氣血,伱盯著些這邊。”
雖然都是大頭兵。
但京軍可不是地方上的屯駐衛所。
更何況,如今他們可是有著天子近軍之名的。
幾副調理氣血的湯藥,如今每逢換季,都能從太醫院弄些過來。
隻不過往日都是副將去做這事。
今天郭玉創自己要拿這事去辦,副將自然樂得輕鬆。
不過副將卻是目光轉動道:“將軍,這調理氣血,最好不過還是……”
郭玉創麵露笑容,舉手佯裝要打。
副將也配合著縮了縮腦袋。
郭玉創瞪眼笑著罵道:“喝喝喝,早晚喝死你這痞子!”
副將卻是笑得滿臉都是褶子。
郭玉創揮了揮手:“滾吧,回來時少不了你那口喝的,隻是不許當差前偷喝,小心誤了事掉了腦袋,還要連累咱們蒙羞。”
副將連連點頭。
郭玉創也不言語,擺著手便往宮外走去。
萬壽宮內。
陳矩心中帶著幾分緊張。
當初嚴賓客還不是太子賓客的時候,自己和他就有過一麵之緣,當時自己還得到了一張手帕。
誰能知道。
回過頭。
嚴賓客對那塊手帕的事情早就不再記得,更是送了好些果糕點給自己。
雖然都是不值錢的玩意。
但自己心裡卻從未有過的暖啊。
加上老祖宗呂公公和黃公公平日裡,對嚴賓客也是評價頗高。
陳矩便覺得,嚴賓客是個好人。
雖然不知道那個京營參將郭玉創到底會不會將消息送過去,但自己平日裡在角落裡察言觀色,可是不少次看到嚴賓客和郭玉創有著往來的。
然後陳矩便留了心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了當初嚴紹庭和郭玉創還有一個宣府蘭永震在戶部發生的事情。
想來嚴賓客和郭參將是有些不為人知的關係的。
心裡想著事。
陳矩便進了萬壽宮,跪在內殿門口。
“啟稟主子爺,徐閣老進奏。”
“言朝政混亂不堪事並奏請內閣進員事。”
……
“徐華亭出手了,目的是為了讓內閣再進新員。”
接到郭玉創親自送來的消息後。
嚴紹庭便讓人去了內閣,將老嚴頭給請了回來。
至於老嚴頭未到下衙時間就回家的理由……
首輔翹班不需要理由!
尤其是這個首輔已經擺明態度隻想退休的情況下。
更不需要理由!
而此刻。
嚴紹庭就站在老嚴頭麵前,將郭玉創送來的消息說了出來。
他的臉色有些唏噓。
搖著頭說道:“隻不過還是不曾想到,他的目的竟然是為了這個。但至於是否有推舉之人,卻不得而知了。”
徐階奏請廷議,讓內閣再進一個人。
這樣的消息卻並沒有讓嚴嵩產生波瀾。
他反倒是審視的盯著眼前的大孫子,而後緩緩露出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嚴紹庭緩緩閉上嘴,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他才反應過來。
隨即。
嚴紹庭躬身道:“隻是平日裡與人有所結緣,所以才提前得了消息。”
嚴嵩點了點頭。
如此說,那就不是大孫子自己主動去探查內廷消息的,而是消息主動從內廷被送出來的。
他漸漸笑出聲來。
在嚴紹庭不解的目光注視下。
嚴嵩卻是滿臉笑容,眼神中儘是滿意。
“長大了!”
“真的長大了!”
“現在,你比爺爺更厲害了!”
麵對突然而來的誇獎。
嚴紹庭隻能是頷首低頭:“爺爺教導的好。”
嚴嵩卻是哈哈大笑的揮了揮手:“在爺爺跟前,就不必如此故作謙遜了。”
嚴紹庭憨憨一笑。
卻是轉口道:“不過當下,還不曾知曉徐華亭到底是要推舉誰人進入內閣。”
朝堂之上。
到底誰是徐閣老希望推進內閣的人。
又是誰,才是徐閣老的小寶貝?
能有資格進入內閣的人,並不算多。
朝廷裡算來算去有資格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六部尚書都是有資格進入內閣的,甚至翰林院的人也有可能直接進入內閣。
隻不過能不能進內閣,從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就譬如郭樸和高燿,是絕對不可能進內閣的。
但不到最後,這種事情根本就猜不出來。
畢竟還有老道長在那裡,最終誰能進內閣還得要看老道長的決定。
嚴嵩卻是忽的眉頭一緊。
“這件事,恐怕阻止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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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