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嚴府遠比往日昏暗的偏廳裡。
嚴紹庭的聲音,回蕩在大明刑部尚書潘恩的耳畔。
那隻踏雪尋梅的獅子貓,不時的晃動著腦袋,衝著潘恩叫上兩聲。
似乎是對這位突然來到家裡的陌生人,有些戒備。
嚴紹庭則是手掌按在獅子貓的腦袋上,順著毛發緩緩的撫摸著。
潘恩有些遲疑。
可是一想到兒子已經被扣在都察院三日。
他又心中焦慮。
潘恩心中很清楚,當下朝廷正在整飭吏治,似潘允端發生的這件事情,若是放在過去並不是大事。
可現在時局不同啊。
隻要被人利用,那這件小事就可能會變成大事。
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高翰文的那句警告,已經將事情說的很清楚明白了。
自己身為刑部尚書,兒子今年高中,在朝觀政。
都是知曉明白朝堂律法的。
這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說法。
而自己更加不可能強行從都察院將潘允端給弄出來。
那就不隻是罪加一等的事情了。
高翰文的警告,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相較於心中思緒錯綜複雜的潘恩。
嚴紹庭就顯得很是平靜。
他的心中隻是在想著一件事情。
那就是潘允端無事無告便擅離職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其實並不能直接將潘恩給弄下台。
望父成龍。
原來這麼難?
嚴紹庭隻是有些感歎。
不過既然老小子有進步的心,最近表現的也挺不錯。
為了配合時局,小小的滿足一下他,也不是什麼必須要拒絕的事情。
猶豫半天之後。
潘恩終於是不得不為了兒子,低下頭道:“犬子……”
嚴紹庭則是目光一沉。
獅子貓叫的更大聲。
潘恩話音止住。
嚴紹庭則是開口道:“我知曉……”
他知道?
他肯定是知道的。
潘恩目光流轉著,注視著嚴紹庭。
“潘尚書一家出身鬆江府上海縣,乃是地方豪紳。”
“潘尚書在朝為官多年,也是與內閣次輔徐閣老,禮部嚴尚書等清流往來。”
“潘家在東南,田地不少,生意也做的不錯。”
“有清流美名,有次輔庇護,潘尚書往日與我嚴家也時常多有矛盾衝突,甚至……”
嚴紹庭低頭看向懷中的獅子貓,麵色不改。
隻是語氣,卻多了幾分冰冷。
“甚至潘尚書,不少次想要在朝堂之上,弄倒我嚴家。”
潘恩臉色凝重,連忙搖頭道:“潤物錯想了……我等在朝為官,都是食君之祿,便是有所矛盾,也不過是政見……”
“政見不同?”
嚴紹庭淡淡一笑。
“潘尚書今日登門,言及貴府公子,我便知曉是為了貴府公子觀政都察院,卻非休沐而擅離職守,如今朝中整飭吏治,這件事就成了說大不大,但也說小不小的事情了。”
“又因為去歲次輔宅邸長子,時任順天知府,卻釀造了密雲慘案,進而喪子。”
“所以潘尚書今日定然有想到去次輔宅邸請求幫助,卻並未過去,而是來了這往日朝中政敵的家中,希望我嚴氏一門,能出手幫潘尚書那個觀政卻不思當差,而去下九流的爛地方胡鬨的兒子,能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情的前後緣由,都被嚴紹庭說的明明白白。
潘恩目光掃向了四周。
他開始懷疑。
今日自己會登門嚴府,難道嚴紹庭事前就已經猜到了?
這不可能吧!
“鬆江府的田地,東南的商鋪,甚至就是真金白銀!”
潘恩急聲開口,眼中流光閃爍。
“隻要潤物願意幫這個忙,老夫可以滿足潤物所有的要求!”
自己也是被那逆子給弄得顏麵儘失了。
前幾日自己還在朝中,要弄倒嚴世蕃。
現在。
好似是那一日自己射出去的箭,在空中轉悠了半天,又飛了回來,重重的擊中了自己。
“隻要潤物能略微幫個小忙!”
“潘某從此以後,定當記住這個恩情!”
潘恩也算是豁出去了。
徐老匹夫家的老大是怎麼死的,他還記憶猶新。
自己可不想步入徐老匹夫的後塵。
“不不不。”
偏室內。
嚴紹庭微微搖頭,連說三個不字。
就在潘恩將要開口問詢的時候,他已經繼續開口放言。
“我方才已經說了,往日裡潘尚書視我嚴家如毒物,唯恐避之不及。”
“如今,您的長子出了事,求告無門,便想到了我嚴家,便好似是忘了過去朝中發生的事情。”
“甚至於……”
“您連一份拜帖都沒有,便直入我嚴府門第。”
“入府之後。”
“潘尚書您便直呼我的字,難道是篤定我和嚴家會幫你?”
潘恩眉頭皺緊:“潤物!”
嚴紹庭亦是側目看了過來:“潘尚書,你到現在,甚至都未曾稱呼我一句,嚴侍讀!”
潘恩愣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嚴虎,也愣了一下。
自己大少爺這是鬨得哪一出?
而潘恩更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要笑還是該哭。
這都是什麼啊?
可是嚴紹庭的目光卻無比的堅定。
“潘尚書自入我嚴府,心中仍舊隻當我是後生晚輩,卻還是意欲想要讓我出手幫忙,解救貴府公子。”
“潘尚書,你們往日裡自詡為清流人物,可伱們的禮節規矩呢?”
羞辱。
奇恥大辱啊!
潘恩滿臉漲紅。
恨不得現在立馬轉身離開這座讓他惡心倍增的宅邸。
可是。
一想到兒子。
潘恩隻能屁股如同粘膠了一樣,壓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幾經思量。
“嚴侍讀!”
終於。
潘恩還是順著嚴紹庭的話,喊出了他在朝中平日的彆稱。
嚴紹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拿捏人心。
就是要如此,一點一點的加重力度。
為了老小子。
自己多不容易!
他開口道:“潘尚書,其實這件事說難不難,說不難卻也有點難,你應當明白,不然也不會找到我嚴府。”
見嚴紹庭語氣果然是緩和了下來。
潘恩雖然心中有些不解,甚至是糊塗。
可他還是歎息一聲,點頭道:“如嚴侍讀所言,次輔喪子不久,老夫思來想去,也是能厚著這張臉登門造訪嚴府,請求出手幫助,能否與都察院遊說一二。”
都是為了兒子啊。
嚴紹庭心中默默一歎。
不對。
自己是為了老小子。
不一樣。
他的手繼續擼著貓,看向嚴虎:“潘尚書先用茶。”
早已衝泡好茶水的嚴虎,立馬為兩人倒上了一杯茶。
潘恩哪裡有心思飲茶品茗。
目光直直的盯著嚴紹庭。
而嚴紹庭則是頗為愜意的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
他開口說:“如今朝中整飭吏治,都察院拿著這件事情不放,想來也是為了配合,甚至是……想要拿一個好名聲,所以才會如此嚴苛不講情麵。”
嚴家果然是清楚這件事裡麵的彎彎繞繞!
潘恩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老夫思來想去,這才希望能得嚴侍讀出手幫助,畢竟……”
嚴紹庭笑著看向潘恩:“畢竟我嚴家和都察院堂官左都禦史歐陽必進乃是兒女親家,若是由我嚴家出麵說和,這件事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到時候潘尚書家的公子,也就能被放出來。”
這一刻。
潘恩忽然覺得,嚴紹庭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順眼。
完全不同於往日。
哪哪都看著順眼。
他連連點頭:“正是這個理,老夫這麼多年,也就這兩個兒子,但凡有一個出了事,老夫這後半輩子……怕是要含恨而終了。”
一聲哀歎。
潘恩瞪大雙眼看向嚴紹庭:“所以,不論嚴侍讀有什麼要求和條件,老夫定然是無有不從,哪怕從此以後老夫以嚴家……不!從此以後以嚴侍讀馬首是瞻!”
嚴紹庭心中笑了一下。
恐怕說這話的時候,潘恩自己都是不信的。
彆看給出的條件很吸引人。
不是一路人。
終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去的。
若換成是吏部尚書郭樸或者戶部尚書高燿來說這話,那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嚴紹庭搖了搖頭:“潘尚書言重了,隻是潘尚書也應當明白,我家如今與那都察院歐陽都禦史之間,並不和諧……”
說完之後,他看了一眼潘恩。
老嚴家和歐陽必進的兒女親家關係,早在去年就已經成了老死不相往來。
這可是當初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事情。
也正是因此。
歐陽必進最近很是受老道長喜愛。
嚴紹庭開口說:“這等情況之下,嚴家徒然去找左都禦史,恐怕還會適得其反。”
“潘尚書……也不想……”
“也不想貴府公子,步了次輔之子後塵吧?”
潘恩心中一顫。
徐璠現在骨頭都已經涼透了。
都是賤骨頭了!
雖然他知道潘允端罪不至此,但說不得都察院會給扣上彆的罪名呢?
既然你潘允端是在該當差的時候去尋花問柳。
那好。
咱們就繼續查一查,你過去三十多年裡,有沒有乾過強搶民女,偷看隔壁老奶奶洗澡的事情。
潘恩的腦中,就有無數種辦法能將一個清白之中給活活拖死。
潘恩當即開口道:“還有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高翰文,老夫知曉,高禦史和嚴侍讀的私交甚是密切,而此次事件也是由高禦史在都察院內部審查,所以……”
其實潘恩也清楚,嚴家現在和歐陽必進的關係。
所以他打一開始就沒有寄希望於,嚴家能出麵直接讓都察院的正印堂官發話從輕發落。
能讓主辦此事的高翰文出手。
已經足夠了。
嚴紹庭似是在思量此事的可行性,沉吟半響後才繼續說:“如此倒不算是難事,隻是……”
潘恩眼前一亮,當即開口道:“嚴侍讀有任何要求隻管說來,老夫能辦到一定替嚴侍讀辦好,絕不含糊!”
一旁的嚴虎,心中冷笑一聲。
大明朝。
這朝堂之上。
彆看袞袞諸公,一個個位高權重。
可還不是咱家大少爺最厲害。
嚴紹庭笑著開口:“潘尚書或許不知,我有一個徽州府未曾見過麵的友人身上有些案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
潘恩便當即揮手道:“刑部自當行文徽州府,老夫料定是當地查錯了案子!”
堂堂刑部尚書。
還是專門管著天下刑名的。
這點小事。
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嚴紹庭又說道:“另外……潘尚書也知曉我是今科春闈會試主考官,有那麼幾個不才的學生,卻總是嘴裡掛著座師……”
救人。
現在是要官了。
要的應該還是刑部,或是地方上涉及刑名的諸如通判之類的位子。
潘恩亦是人精。
他開口道:“既然能是嚴侍讀的學生,那定然都是德才兼備之人,隻不過眼下都是今科的進士出身,這道府縣三級雖說都好安排,但品級上……”
你嚴紹庭不能要的太過分。
一開口就是一道按察使司衙門的臬台高位,那就是癡人說夢。
嚴紹庭淡淡一笑。
看吧。
這才是現實。
彆看潘恩剛剛嘴裡說的好聽,往後以自己馬首是瞻,可等到真正談條件的時候,那是一點縫隙都不會漏出來的。
嚴紹庭拍了拍懷中的獅子貓。
這隻貓兒大概也是趴久了,隨即便跳躍了出去,落在了一旁的條案上,伸展著那靈活的身軀。
潘恩這時談定事情,心中也稍稍落定,方才有時間仔細觀看。
心中不由讚歎了一聲。
當真是隻完美的踏雪尋梅!
而嚴紹庭已經站起身,露出笑臉,衝著潘恩開口。
“願貴府公子,能儘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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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縣,是上海曆史行政區劃名,於1291年(元朝至元廿八年)設立,縣治定於上海鎮(南市),縣衙設在上海鎮來榷場(今稱為十六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