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大雪封鎖的密雲縣。
縣衙裡。
一道怒喝聲,在後衙響起。
徐璠全然沒有反應,就已經被擠壓了一路怒火的徐階踹翻在地。
徐璠在地上滾了兩圈,立馬爬起在地上跪正姿勢,抬起頭滿臉詫異的看向暴怒之中的父親。
“父親……”
徐階卻是憤怒揮手。
“老子不是你父親!”
“老子沒有養出來你這個膽大包天的逆子!”
這一刻,在見到徐璠直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竟然還帶著一幫密雲的人迎接自己。
徐階是真的徹底的怒了。
而麵對往日裡總是和善待人的父親,突然之間的暴怒。
徐璠也已經被嚇傻了。
跪在地上,帶著滿心的疑惑,卻不敢出聲。
徐階低頭看向徐璠,隨後看向站在邊上的隨從護衛。
“扒了他的官袍!”
“取鞭子過來!”
在場眾人也被徐階剛剛那一下給嚇傻了,現在突然聽到徐階的喊話,竟然是愣在現場。
徐階瞪大雙眼,怒喝一聲:“快!都聾了?”
護衛們趕忙上前,將徐璠身上那一襲大紅的官袍扒下來,亦有人將馬鞭送到了徐階手上。
幕僚師爺最先反應過來,趕忙攔在了徐階麵前。
“相爺!”
“不能這樣對大公子啊!”
徐階此刻卻是憤怒至極,手中握著馬鞭,怒視幕僚師爺:“給老夫滾開!”
說著話,徐階一把將幕僚師爺推到一旁。
而後他便握著馬鞭走上前,轉到徐璠身後。
啪!
嘹亮的鞭聲響起。
徐璠整個人瞬間向前趴在了地上,滿頭大汗,渾身打顫。
徐階卻是怒火中燒,火冒三丈:“你就是弄死再多的人,為父都不怕。”
“為父最怕的,就是伱蠢!”
“蠢到現在都看不明白,你都乾了什麼事情!”
“跪好了!不許動!”
徐璠此刻整張臉一片漲紅,卻隻能咬著牙硬生生的從地上爬起來,拱起後背朝向憤怒之中的父親。
啪!
又是一鞭子下去。
徐璠的後背上,已經掛上了兩條長長的鞭痕。
鞭痕下,皮開肉綻,血水不斷的流出。
啪啪啪!
又是接連的幾鞭子。
徐璠整張後背,已經完全沒眼看了,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而他。
卻就是這樣生生的咬著牙,當真是不再動彈半分。
他的整張臉青筋根根暴起,從臉上到身上,全數漲紅。
徐璠直挺挺的帶著滿背的傷痕跪在地上,渾身止不住的打著顫。
站在一旁的幕僚師爺,早就被徐階這番暴怒之舉嚇到,已經滿臉驚恐的側目看向彆處。
護衛隨從們,則是將腦袋深深的埋下。
徐階則是怒不可止的罵道:“你要當順天知府,為父給你安排上了。”
“你要在密雲效仿昌平之法,嚴紹庭也將條陳送到為父手上。”
“你要再造一個昌平,為父也準允了,讓你能全力以赴。”
“你可倒好,也不看看如今朝堂之上的局麵?”
“如今嚴家早就成了人人誇讚的忠良人家,這時候你還敢在京畿之地,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的縱容密雲上下逼迫百姓出門做工!”
“凍死的那些人,是他們密雲縣的百姓,可也是你順天府的百姓,更是我大明朝,是我大明天子的子民!”
啪!
啪啪!
罵了一陣後,徐階又是幾鞭子下去。
他卻全然沒有心疼的神色。
“如今密雲往來打通,你還和密雲這幫人混在一起。”
“迎接為父?”
“你就不怕等消息傳開,密雲遍地凍死骨,百姓哀嚎,民不聊生的事情傳到京師,進了嚴家耳朵裡?”
“你就不怕嚴家拿著這件事情,將我徐家鬥倒了?”
“直到現在,你還不知與人劃清界限!”
“蠢!”
“愚蠢!”
“無知!”
“愚蠢至極!”
啪啪啪!
啪!
徐階一陣怒罵,又是一陣鞭子下去。
這時候。
徐璠終於是支撐不住,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幕僚師爺這時候終於是忍不住衝了上來,一把抱住眼皮子有一搭沒一搭耷拉著的徐璠,招呼來幾名護衛隨從。
“相爺!”
“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大公子就真的沒了……”
幕僚師爺喊話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哭腔。
趕忙招呼著人,從屋子裡取了被褥衣服,為整張後背皮開肉綻的徐璠蓋上。
一幫人攔在眼前。
再看向倒在幕僚師爺懷裡的徐璠。
徐階隻能是憤憤的將手中掛滿血水皮肉的馬鞭,扔在了地上。
徐璠這時候則是滿臉蒼白,汗如雨下的抖動著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看向徐階。
“兒……兒子……”
“兒子失察……知錯了……”
“密……密雲諸事……兒子……”
“請父親明鑒!”
“兒子被蒙在鼓裡啊!”
最後。
徐璠兩眼瞪大,臉上恢複了一些血色,滿是悲憤的怒吼了一聲。
隨後便徹底昏倒在了幕僚師爺的懷裡。
幕僚師爺眼皮一顫,趕忙伸手探向徐璠的鼻下。
最後稍稍鬆了一口氣。
抬頭看向徐階。
“相爺,大公子昏過去了……”
徐階眼底閃過一絲痛惜,卻依舊繃著臉轉身看向周圍的護衛隨從。
“去正堂!”
“將密雲知縣、縣丞、縣簿及一乾官吏儘數拿下!”
“在場密雲士紳,不得放走一人!”
護衛隨從們當即躬身領命,而後便拔刀轉身,衝出後衙去往密雲縣衙正堂。
而徐階這時候又轉身低頭,看向就此昏厥過去的徐璠
他默默的注視著一動不動的徐璠。
許久許久之後。
一聲長歎。
徐階揮了揮手:“將這逆子送到馬車上去,等老夫料理完這裡的事情,就回京麵聖請罪!”
說完之後。
徐階便轉身,亦是往密雲縣衙正堂而去。
路上。
徐階陰沉著臉。
自己今日如此重罰嚴懲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長子,其一自然是因為兒子的愚蠢和大膽,但更多的卻是為了那滿背皮開肉綻的傷痕。
危急之時。
當行雷霆手段。
大行殺伐,果斷處置一切。
這是自己在當初被貶黜到延平府,對付那些偷盜礦脈之人的時候,所用的手段。
而在密雲縣衙公堂之上。
自密雲縣令開始以下眾人,本就被今日徐閣老的到來,而弄到七上八下心中猜測不斷。
等徐家的護衛隨從們,握著刀從後衙衝出來,將他們圍住的時候。
就是一頭豬。
也明白了現在是個什麼局麵。
徐家要將他們拋棄,當真棄子來背下所有的罪名。
隻是那泛著寒芒的刀就在眼前,眾人也隻能不停的叫喊著,卻不敢動彈半分。
陰沉著臉的徐階終於是從後衙走出,站在公堂上。
密雲知縣當即就噗通一聲,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在他身邊的人,亦是緊隨其後紛紛跪下。
“閣老!”
“請閣老饒恕我等!”
“閣老要我們做什麼,我們都照做,隻求閣老饒我等一條狗命……”
站在公堂那塊明鏡高懸牌匾下的徐階,卻是滿臉陰霾。
瞧著跪在地上求饒的眾人,徐階連目光都未曾發生變化。
“晚了。”
“你們該明白,老夫已經留不得你們了……”
密雲知縣等人渾身一顫,抬起頭滿臉驚恐。
而徐階卻是大手一揮。
握住驚堂木,重重一拍。
“本官乃大明內閣次輔,受命於天子,執掌國朝諸事。”
“今聞密雲有變,百姓哀哀,幾欲民不聊生,將生民變。”
“現查得,乃密雲縣上下沆瀣一氣,背離上官命令,戕害剝削百姓所致。”
“如今民變在即,為平息民變。”
“本官遵大明律,先斬後奏,借爾等頭顱,以寧密雲如火民心。”
說到這裡。
徐階怒目看向在場持刀的護衛隨從們。
“斬!”
啪。
一支令牌落在了地上。
一陣寒風從外麵吹了進來。
卷起濃鬱的血腥味。
密雲縣衙的差役們,隻是看了一眼公堂上那滿地的頭顱和血水,早就已經被嚇得跪在了地上,渾身打著顫不敢抬起頭。
幕僚師爺這時候也將昏厥後的徐璠送上了馬車,從外麵趕了回來。
“相爺,已經將大公子送上馬車了。”
徐階點點頭,看向在場跪了滿地的差役。
而後對幕僚師爺開口吩咐了起來。
“本官還需回京麵聖奏議。”
“汝代行本官職權,領著人查抄此地犯官、人犯家產,收繳入庫,召回各處百姓,命其歸家。”
“官府出錢買糧買炭,賑濟百姓。”
“一概人等不得違抗,否則皆以作亂論處,不得有誤!”
幕僚師爺當即躬身領命。
在場還活著的密雲縣差役文書們,紛紛叩首應命。
而徐階則是一路長出密雲縣衙。
隻在兩名護衛隨從的陪同下,到了馬車前。
這時候。
徐階才覺得一陣天旋地暈,向前一個踉蹌,雙手緊緊的扣住馬車,方才未曾倒下。
隨從和馬夫好一時的手忙腳亂,才將徐階抬上了馬車。
徐階開著趴臥在馬車裡昏睡不醒的徐璠。
心中不由一抽。
他沉著臉看向外麵。
“走!”
“最快的速度回京。”
“一刻不停,直接去西苑請旨麵聖!”
車廂外,馬夫應了一聲。
在兩名隨從的護衛下。
駕的一聲。
馬車便開始向著京城方向狂奔而回。
而在京城裡。
隨著道路通暢。
消息也終於是源源不斷的湧了進來。
密雲百姓凍死無數,官府卻仍然逼迫百姓頂著狂風暴雪在外做工的事情,一瞬間就將整個朝廷衝擊的近乎嘩然。
在一陣詭異的寂靜之後。
終於有人又想到了近來攪動的京中科道言官和文武百官不停乾架的海瑞,以及他的那道陳情國朝治疏上的內容。
“一言成讖!”
“海禦史一言成讖!”
“國朝二百年,本朝四十年,何曾有過此等慘絕人寰之事發生?”
“苛政猛於虎!”
“吏治必須清明!”
“……”
這一刻。
原本還在乾著架的文武百官和科道言官們,齊齊的按下了暫停鍵。
然後。
無數的奏章,如同前些日子的大雪一樣。
湧入內閣,湧入西苑萬壽宮。
前些日子他們還在為了海瑞的一道奏疏爭論不休。
可是現在。
海瑞所力陳的事情,當真就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於是乎,那些原本還在反駁海瑞的文武百官們,一下子就顏麵儘失。
若是當真縱容密雲如此。
豈不就是正好讓海瑞說中了,他們都不是好官好人。
於是在這新一輪的彈劾風潮之中。
那幫反駁海瑞的文武百官們,言辭更為犀利,聲討更為勢大,幾乎是要將同樣發起彈劾的科道言官們的風頭給壓了下去,一副要搶了這幫科道言官差事的模樣。
隻不過。
朝堂之上。
內閣、六部、五寺、九卿以及五軍都督府、在京勳貴人家。
卻在這一輪的彈劾風潮之中,默契的保持了統一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密雲方向。
在等著帝國的那位次輔回京。
等著這位次輔,會給出怎樣一個解釋。
…………
月票推薦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