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馬車趟過夜幕。
此時已是秋日,霧氣漸生。
郭樸的馬車在前,嚴家的馬車在後。
進到郭樸馬車裡的嚴紹庭,目光之中帶著幾分審視,坐在離著門口最近的位置。
袁煒則是看向被嚴紹庭握在手中的那卷用綢布包裹著的畫幅。
郭樸則是悄無聲息的掀開窗簾一角,觀察著外麵。
同樣的。
嚴紹庭也在觀察著兩人。
此刻的袁煒,再也不是之前他所見到的那個,在內閣之中遇事便躲的形象。
很精明。
眼睛裡透著光亮。
既然是被請上來的。
嚴紹庭也隻好先開口道:“不知下官有何舉止,要叫閣老在此等候多時,告誡下官?”
袁煒卻沒有及時解釋,而是又看了一眼嚴紹庭手上被綢布包裹著的畫幅。
他笑著說道:“想來,這是高閣老送於嚴侍讀的?”
嚴紹庭壓著心中的不解,點頭道:“下官頗為推崇雲林先生,今日見高閣老府邸東牆之上,懸有兩幅,一時看走了神。想來也是高閣老愛護,便送了一幅於下官。”
袁煒點頭,麵露笑容:“本官家中還有一套《清閟閣集》,若是嚴侍讀喜歡,明日本官便叫人送去府上。”
所謂清閟閣集,乃是倪瓚的一套書法集。
頗為難得。
先是告誡。
又是送集。
這位閣老,倒是有意思。
嚴紹庭瞥了一眼郭樸,而後看向袁煒:“既然是袁閣老所賜,下官豈敢不受?”
袁煒則是麵露笑容:“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本官方才倒是還有些擔心,你嚴潤物不願收了本官所送之物。”
關係拉近了一些。
袁煒也顯得更加從容了一些,倒是有一些恢複成過往嚴紹庭認知中的模樣。
隻見其緊接著就說道:“今日昌平一趟,本官對潤物所行之法,可謂是驚歎不已。
“潤物今歲不過二十,便能行均田一地、製定農約、組建民壯,更能大興工廠,不取分毫利潤,儘予百姓。
而本官如潤物這般年紀之時,還是懵懂無知,差之多多。”
他說的很真誠。
至少在嚴紹庭看來,這位內閣輔臣此刻說這番話的時候,神色不曾有過作假。
不等嚴紹庭開口推辭。
袁煒卻是忽的話鋒一轉,臉色顯露凝重。
“隻是潤物在朝為官,終究日短,便是有驚天之才,可朝堂之上卻絕非公正清明,還有更多的蠅營狗苟,醃臢蠹蟲。”
嚴紹庭眼瞼頓時一沉。
他看向麵前侃侃而談的袁煒,心中不禁愈發疑惑。
難道袁閣老,也要學高閣老,要整頓國朝吏治?
嚴紹庭頷首,輕聲開口:“下官在朝日短,經驗短淺,卻有閣老們依仗,卻也不曾見過鬼魅醃臢。”
袁煒不置可否的笑笑,而後卻是身子向前一傾:“潤物,如今你為壬戌科春闈會試主考官之事已定,再無人指摘誹議。但春闈一事,三場九日,卻有無數醃臢可生,勾心鬥角,權衡利弊,此時萬不可大意懈怠,不可不防啊!”
他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凝重。
突然的變化,讓嚴紹庭不由坐直了身子。
他看向麵前的袁煒,以及並沒有任何變化的郭樸。
“不知閣老此言,究竟是何意思?”
……
“你是說……”
“袁煒願意在明年壬戌科春闈三場九日,幫伱擋下那些可能的凶險?”
嚴府。
已經與等了自己一夜的袁煒交談完畢的嚴紹庭,出現在了老嚴頭的書房裡。
應該是因為年紀越來越大。
老嚴頭的覺,也變得越來越少。
聽完大孫子的解釋之後,嚴嵩雙目閃爍,出聲確認。
嚴紹庭點點頭,端著茶壺上前為老爺子續上了茶水。
他說道:“袁煒確實有此意,但……”
嚴嵩冷笑了一聲:“好大的口氣,吏部尚書一職!”
嚴紹庭頷首閉嘴。
確實。
就如同老嚴頭所說的。
袁煒這一次口氣可是相當的大。
他願意在明年壬戌科春闈會試上,替自己擋下可能出現的凶險,而嚴家則需要在廷推吏部尚書的時候,推舉現任吏部侍郎郭樸上位。
當然。
郭樸上位吏部尚書。
在處理嚴家相關的事情上,自然也會給予助力。
在調侃了一句後。
嚴嵩語氣緩和道:“不過,說到底也是咱們這位袁閣老,想要借著身居內閣,要在朝中有所圖謀。不過郭樸此人,秉性卻也不錯便是了。”
嚴紹庭便問道:“那爺爺的意思,是同意這樁事了?”
“不急。”
嚴嵩開口答了一句,便沉默了下來。
半響後,老嚴頭方才重新開口。
“如今朝局變更。”
“吏部尚書一職暫缺,而吏部事則由徐階掌之。”
“戶部尚書高燿,而高拱於內閣掌戶部事。”
“禮部尚書亦由嚴訥任之,與徐階親近。”
“兵部勢小,而刑部弱。”
“工部雷禮此番因緣際會,萬壽宮重建一事與你親近,又有你父親在工部當差做事。”
“都察院歐陽必進,尚能任之,乃我嚴家兒女親家。”
嚴嵩一個個的將朝中當下的格局說明。
而後看向嚴紹庭。
“如此,你可看明白了?”
嚴紹庭點點頭。
朝堂格局,其實已經很清楚了。
雖說朝堂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相互糾纏,可說到底還是有遠近之分的。
他開口道:“爺爺為國朝元輔,吏、戶二事,自不能指摘。工部親近我家,都察院亦有歐陽親家在。若是郭樸能上任吏部尚書,則我家亦可在吏事上有所言語。”
見大孫子已經想明白。
嚴嵩便點頭,示意道:“你繼續說。”
嚴紹庭嗯了聲:“但眼下東南浙江道平倭已到決戰時刻,有胡宗憲總督浙直,調兵遣將,前方又有戚繼光此等大將,今歲浙江必定倭患儘除。
“屆時東南便餘下福建、廣東一帶倭患,卻也有如俞大猷此等悍將坐鎮,隻需朝廷糧草供應不缺,也不過是幾年光景,我朝沿海倭患必然會被一掃而空。
“但浙江軍功在先,今歲又有安定浙江之功,胡宗憲可回京任職,兵部尚書一職,便頗為合適。而胡宗憲入京,隻需尋得時機,便可助其入閣拜相,屆時任掌兵部事。
如此,我家在朝中便算是稍有穩固了,隻需日後不走錯路子,足可無虞。”
這番話,也算是將嚴家前麵的路子,給說明白了。
嚴嵩亦是點頭認同。
但卻又搖了搖頭。
在嚴紹庭的注視下。
嚴嵩開口道:“楊博執掌兵部多年,陛下喜之,隻是……”
嚴紹庭麵露笑容。
隻是老嚴頭不喜歡楊博。
因為楊博和徐階走的近。
不過嚴嵩卻還是肯定道:“楊博知兵,也知用兵,胡汝貞入京,加兵部尚書,或許艱難。而若要他入閣,恐怕爺爺也要上疏乞骸骨了。”
嚴紹庭臉上笑容收斂。
這倒是個問題。
楊博用兵很是不錯,尤其是在九邊軍務上,過去屢次立功。
老道長很喜歡這個兵部尚書。
哪怕是楊博當初在家治喪,邊關起了兵事,也要急招征辟楊博擔任差事。
那要讓老胡進步,入掌兵部就成了一個麻煩事。
即便是胡宗憲回京,坐上了兵部尚書的位子,也難以入閣。
因為老嚴頭是他的老師。
就算老道長同意胡宗憲入閣,與老嚴頭一同料理國事。
但徐階那些人也定然不會同意。
且朝堂之上,還有不少人的經曆,比之胡宗憲更適合入閣拜相的。
嚴紹庭卻是目光一動,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徐閣老到時候主動讓步?讓出兵部尚書的位子來!”
嚴嵩看向大孫子,麵露疑惑。
他想不到能有什麼法子。
嚴紹庭卻是笑著說道:“和袁煒的合作,可以進行。吏部尚書的位子,也可以在廷議的時候推郭樸一把。
但春闈一事,孫兒卻不需要他們出力,孫兒自己解決。這份人情,也不能如此輕巧就給了袁煒、郭樸二人。”
他眼裡閃爍著光澤。
與其自己和嚴家欠袁煒、郭樸一個人情,不如讓他們欠自己一個人情。
至於明年壬戌科春闈會試?
自己隻取一個公平。
嚴家不做手腳,誰也彆想在這件事上動手腳!
見大孫子貌似已經胸有成竹。
嚴嵩卻遲疑道:“那胡宗憲轉任兵部的事?”
嚴紹庭微微一笑:“爺爺放心,這件事徐閣老會幫我們的。”
不等老嚴頭詢問詳細。
嚴紹庭又說道:“即便徐閣老不幫,他學生也會幫我們的。”
嚴嵩愈發疑惑。
“他學生?”
此後幾日。
京師相較平靜。
隻是昌平書院,卻著實是火起來了。
隨著聶豹、王畿、錢德洪三位老夫子入住昌平書院,即將開課授業的消息傳開。
京中無數學子,紛紛出城趕往昌平。
如此倒是讓昌平的美食街保存了下來。
徐渭亦是傳信入城,希望能在昌平建一座旅舍,以供日後前往昌平的學子入住。
這事,嚴紹庭全權交給徐渭去辦了。
而他則是留在京城裡,等待著各方消息,同時也抽了一點時間。
寫了一封信送往江南。
至南直隸蘇州府督糧道署。
而在京中。
各方事務也在徐徐推進,各種消息也都彙聚到了嚴紹庭手中。
諸如,徐閣老家中在太常寺當差的老大,經由吏部侍郎李春芳推舉,轉任順天知府。
又如,戶部將幾筆涉及軍需的訂單,安排給了昌平的幾座工廠。
再如,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欽差兩淮鹽務事的鄢懋卿,即將帶著銀子入京了。
直到一日,內閣議事。
有都察院禦史上疏,彈劾翰林院的幾名清貴翰林。
聞聽消息的嚴紹庭,立馬從難得的空閒時光中抽出身來。
老高。
終於是出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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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