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書院廂房之中。
呂芳臉上雖然掛著笑容。
可是心中卻又有些為主子爺感到不忿。
主子爺這麼多年,垂拱而治,宵衣旰食,國家權柄皆予群臣。
可就算是這樣。
主子爺想要出宮一趟,都得要悄悄的藏著身份。
即便是拋頭露麵。
臣子們也隻能當做不曾看見,不能上前行臣子禮。
一想到這。
呂芳雙眼不禁漲紅了起來。
而剛滿臉激動的吩咐完的嘉靖。
卻是皺眉看向呂芳。
隻是一眼。
這位一輩子都在揣測人心的皇帝,便明白了身邊老奴的心思。
嘉靖哼哼了一聲,撇了撇嘴。
“哭什麼?”
“今天高興的日子,還不快回宮中,將旨擬好送來!”
說罷。
嘉靖看了一眼坐在眼前,卻始終有些怯弱的裕王。
呂芳點了點頭,手背揉了揉雙眼,這才躬身告退。
等呂芳走出廂房。
外麵已經是一團和氣。
而眾人見到這位內廷大總管,也隻當沒看見。
原本還準備今日回城後就要寫奏疏彈劾嚴紹庭的官員們,也沒了這個打算。
既然聶豹三位老先生確定是要留在昌平書院。
而昌平書院也是要對外招攬學子。
便是有嚴紹庭最後那兩句話,大抵是要作為書院警訓,可他們這些人家的子弟,是缺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的?
不過是年輕人想要更進一步而已。
很合理。
隨著徐渭在一旁為眾人介紹起昌平其他可以遊玩的地方後,已經有不少人走出書院,三五成群的結伴遊走在昌平。
亦有不少人是裝著心思,想要自己親眼看看如今的昌平。
其中尤其以戶部尚書高燿為主。
帶著一幫戶部的官員,悶頭就出了書院。
他要好好算一算,如果昌平按照現在這樣的法子持續下去,朝廷能從昌平收繳多少賦稅。
如果財稅激增。
而昌平之法雖不能儘行於天下,但隻要其中有那麼一兩條是能推行到彆處,朝廷和戶部也會因此財稅大增。
亦有些不同於高燿的官員。
則是抱著學習如何治民,而走出書院,想要一探究竟。
畢竟京官再貴,到底還是不如地方官來的權勢重,哪怕是小小一介知縣,也可以說是封疆之吏,百裡侯。
“昌平經驗?”
一名戶部的主事官,低聲念道了一句,歪頭側目看向正走在書院街上的尚書高燿。
高燿點點頭:“可以說是昌平經驗,雖不能儘取,可隻要有其中一二可讓我戶部用於彆處,必將為國庫開源無數!”
主事官嘴唇蠕動了兩下。
眾人亦是目光各不相同。
但人們卻已經反應過來。
有著昌平經驗的嚴紹庭,或許真的不太可能和他們一樣了。
不安一地,何以安天下。
宰輔起於州縣。
而有著昌平在手的嚴紹庭,將來的前途隻會是一片光明。
當然前提是他不要做出什麼天怒人怨,惹得滿朝排擠的事情來。
走出書院的人。
多多少少都帶著一些各自的心思。
而留在書院裡的人,便不剩多少了。
內閣的幾人自然是都留在這裡的,六部、五寺也就隻有一個兵部尚書楊博是留在現場。
隻不過不等楊博落座。
嚴嵩便看向楊博。
“兵部。”
正要坐下的楊博,立馬站直:“嚴閣老。”
嚴嵩看向高拱、袁煒以及拉著臉的徐階三人。
最後他才說道:“昌平自建民壯隊,可否有違國朝律令?”
聽聞此言。
楊博目光微微一晃。
是那現今六百,一旦有事便可擴為三千的昌平民壯隊?
楊博細想了一下,便開口道:“並無不妥,鄉民為自保而建民壯隊,不曾有違律令。隻要昌平不私自藏匿甲胄、強弩、火器,其實兵部是願意看到此等事情的。”
嚴嵩嗯了一聲,便收回視線。
兵部自然是願意看到昌平民壯隊這樣的存在。
這算是民間百姓自發操練,一旦朝廷需要,隻需要一紙調令就可以將這些人招募進軍中。
便是民壯隊不同於軍中操練,到時候也不是普通征召的兵丁可以比擬的。
嚴紹庭這邊則是和徐渭伺候著聶豹三位老夫子坐下。
看了一眼問話兵部的老嚴頭,心中微微一笑。
老爺子這是當著眾人的麵,在給自己料理一些他認為可能會有隱患的問題。
嚴嵩又問道:“昌平所行諸事,可有違背朝廷律令?田地、工廠,可有不合規矩的地方?”
說完之後,老嚴頭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
沒看到戶部和吏部的人。
高拱便看向在場幾人。
而後開口道:“昌平無有侵占,能按時繳納夏秋兩稅,及各色雜課稅銀,百姓遵令徭役,便無不合規矩的地方。”
說完之後。
高拱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對麵的嚴紹庭。
昌平當下日見民風淳樸,而百姓富裕。
這些事,能否照搬彆處?
高拱心中多了無限的遐想,而有些不願再與廟堂之上整日糾纏。
想了想。
高拱卻是在心中否定了這個想法。
天下吏治不興。
便是有千古萬全之法,也難以施行,更無可能長久。
想著想著,低下頭的高拱,眼中閃過幾道精芒,暗有殺氣。
坐在一旁的徐階,下意識的側目看向低著頭的高拱。
他的眉頭漸漸皺起,浮現幾分疑惑。
高肅卿這會兒有些不對勁。
徐階搖了搖頭,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
見到再無人有異議。
嚴嵩便目光看向那間屋門緊閉著的廂房。
在一陣沉默之後。
他拍了拍身邊嚴世蕃的手臂。
嚴世蕃今天可是滿臉紅光,哪怕是一早就出城趕來昌平,又到此時過午之後,也不覺得疲倦。
見到老爺子招呼自己。
嚴世蕃滿臉漲紅的看向老爺子:“爹?”
嚴嵩手掌抓住兒子的手臂:“乏了,扶我去彆院歇息片刻,再回城中。”
嚴世蕃點點頭。
隨後攙扶著老爺子站起身,他先是掃眼看向在場眾人,目光之中滿是驕傲。
在場除了聶豹三位老夫子,都是內閣大臣、六部尚書。
我嚴世蕃雖然官位不如你們的高。
但我嚴世蕃的兒子,卻比你們的兒子強。
一陣眼神殺之後。
嚴世蕃這才弓著腰,攙扶著老爺子走向書院後麵的彆院。
徐渭亦是走向徐階、高拱等人麵前。
“諸位閣老、上官,若是想要小憩,書院這邊就有精舍,若是要外出遊走,小的這就為諸位喊幾個小子過來帶路。”
見到此時嚴紹庭已經沒有更多新花樣要拿出來,眾人亦是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和不解,在徐渭的帶領下走出書院。
徐階謝絕了徐渭要喊幾個昌平孩子帶路的好意,而是讓二兒子徐琨領著自己,沒入到人群擠擠的昌平。
袁煒反倒是今天一改往日,看向高拱:“高閣老,可願一同走走?”
高拱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同意。
兩人亦是在徐渭的注視下,消失不見。
徐渭隻能是聳聳肩,歪頭看向從角落裡竄出來的周狗蛋、馬小二。
他哼哼道:“彆怪我啊,這幫官當的越大的,就越摳!”
周狗蛋、馬小二幾人臉上有些失望。
為沒能再攬幾個陪遊單子而感到可惜。
但很快,孩子們便有了新的念頭,烏泱泱歡呼著鑽進人群中。
等徐渭折身返回書院。
便見聶豹、王畿、錢德洪三位老夫子,已經是將嚴紹庭圍住。
此刻。
嚴紹庭在這三位眼裡。
那就是一塊寶!
陽明先生一生的追求和溯源,可不就是當下的昌平這般模樣。
知行合一。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唯有昌平可以見到本源。
三位老夫子雖然都七老八十,卻宛如壯年一樣,精神抖擻的拉著嚴紹庭說起了心學、聊著昌平是如何在他手上變成現在這樣的。
徐渭看了一眼,麵露笑容。
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動聲色。
而在另一邊的廂房裡。
伴隨著孩子的一聲啼哭,李妃連忙抱著小屁孩走出廂房,陸繹亦是跟在其後。
兩人出來後。
也不用嚴紹庭招呼。
陸繹便指著往書院後麵去的路說道:“後麵就是彆院,風景秀麗,可以歇息。”
如此。
廂房裡便隻剩下嘉靖和裕王這對父子了。
朱載坖有些惶恐。
這樣的場麵,是壞規矩的。
嘉靖則是目露玩味,淡淡問道:“你在怕?”
噗通一聲。
朱載坖便從椅子上滑落下來,跪在了地上。
他低著頭:“臣不敢冒犯天威,衝撞陛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嘉靖低聲念道著,眼裡有幾分唏噓,還有……
還有幾分悲涼。
朱載坖卻是記著二王不相見的規矩,以及背後所代表的事情。
他叩首道:“臣請退下。”
感歎了好一陣後的嘉靖,低頭看向跪在麵前的兒子。
他搖了搖頭:“伱起來吧,讓……讓我好好看看。”
朱載坖心頭一顫。
他跪在地上,有些不安的抬起頭。
隨後才緩緩站起身。
看著站起來的裕王,嘉靖雙目顫抖了一下,而後說道:“上前幾步。”
朱載坖挪動腳步,上前了幾步。
嘉靖則是抬著頭,看著走向自己的兒子。
半響之後。
他才淡淡一笑。
隨後又有些唏噓道:“今年……二十有六了……”
朱載坖目光一閃,臉上有些感傷。
他頷首低頭:“回……父皇,是二十有六了。”
嘉靖嘴唇微微有些顫動。
他雙眼注視著站在眼前的兒子。
有些話,他想說出口。
但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廂房裡。
父子二人。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一個抬頭,一個低頭。
寂靜無聲……
…………
注: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剛行冠禮的皇太子朱載壡暴薨,世宗歸咎於早立儲君,遂不再立,更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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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