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什麼?”
“先生三日後,要在昌平書院和入京名儒們辯經?”
北京城南直隸會館裡,徐時行滿臉詫異。
他望著麵前,剛剛從外麵帶回來消息的南直隸同學,眼裡儘是震驚。
來人點點頭。
“嚴府巷那邊傳出來的話,確實是先生要在三日後要在書院等著那些入京的前輩們。”
徐時行目光呆滯,低下頭:“元馭,先生一人能敵得過那些士林前輩們?”
王錫爵亦是緊繃著臉,搖頭道:“自那日嚴府巷前,我等退而回之,嚴師便是我等座師,我等的先生。不論如何,都不能坐視先生獨應士林前輩。”
周圍的人群,一陣竊竊私語。
雖然如今他們以先生稱呼嚴紹庭,可那也是他們知曉,如今無法更改壬戌科春闈會試考官。
可讓他們一同在昌平,和嚴紹庭站在一起,等著那幫士林前輩前來辯經?
有人已經悄無聲的離開人群。
徐時行亦是心思煩悶無比。
“要不咱們也傳信各家前輩前來為先生助陣?”
剛說完一句,徐時行便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這一次事情太大了。”
“恐怕各家前輩能不來京中與先生辯經便是幸事了,更不要說讓家中前輩前來助陣了。”
王錫爵卻是始終穩穩的坐著。
隻是緊鎖的眉頭,顯示著他心中的焦急。
周圍的南直隸舉人們也是七嘴八舌。
更有人言。
若是這一次昌平辯經,嚴紹庭不敵士林前輩,說不定會讓西苑裡那位改變主意,更改明年壬戌科春闈會試主考官人選。
那對他們而言,也是一樁好事。
徐時行隻是冷眼掃向在場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一直沉吟不語的王錫爵身上。
在徐時行漫長的等待中。
王錫爵終於是緩緩抬起頭。
他看向麵色焦急的徐時行,臉上微微一笑。
徐時行卻是急的開口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空笑?”
王錫爵卻是點點頭:“汝默,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王錫爵輕聲道:“那一日在嚴府巷,先生說的那番話,事君不敢惜身。”
徐時行不解道:“這和當下局勢有何乾係?”
王錫爵搖頭道:“那日之後,你我皆尊先生為師長,難道今時有事,我等便要惜身退縮?即便先生不敵此次入京的士林前輩們,難道我等便要改換門頭?如此,我等過往所學,又都學到何處去了?”
他就差將三姓家奴的話說出口了。
徐時行臉上一陣青紫。
因為他確實如王錫爵所言,在剛剛周圍人七嘴八舌之間,動了退縮的念頭。
隻是此刻。
看著王錫爵那平靜的臉色。
徐時行一咬牙,雙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便是三日之後,先生昌平辯經,敗於士林前輩們,我徐時行也是先生的學生!”
“此言絕不更改!”
說完之後,徐時行瞪大雙眼,死死的盯著王錫爵。
而王錫爵的臉上,則是露出笑容。
然而在他二人周圍,已經有不少人不再掩飾的與他們拉開距離。
等到最後。
兩人身邊,也就隻剩下寥寥十來個人。
徐時行、王錫爵以及身邊這十來個人,回頭看向四周退開的人。
“那……那什麼,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幾篇文章沒有寫完,這幾日就在會館裡哪也不去了!”
有人說了一句,便逃一般的離開。
又有人臉色尷尬道:“想起我家中相識的前輩,也剛好入京了,我得過去問候一聲。”
“王兄……徐兄……我……”
王錫爵笑著點點頭,任由這些人離去。
徐時行則是滿臉漲紅,雙眼儘顯怒色。
隻是當下,皆是人之常情。
徐時行心中再如何不滿,也隻能乾瞪著眼,眼看著這些人一個個的散去。
王錫爵則是伸手將徐時行拉著坐下,又示意周圍留下來的南直隸舉人們都坐下。
“這一次,雖然關乎先生和士林前輩的論戰。”
“但也關係我等。”
“若是這時候我等退了,日後高中進士,入朝為官,一旦遇事,我等也要如今日一樣退嗎?”
“先生渡過此關,我等與榮有焉。”
“先生若敗……”
“我等當思深究經學,來日辯論回來。”
王錫爵沒有說,若是嚴紹庭這一次辯論敗了,他們這些人都會連帶著抬不起頭,更不要說日後在朝為官如何如何了。
而徐時行則是帶著留在現場的十幾名南直隸舉人,立身拱手。
“我等絕不退後半步!”
……
“嚴紹庭當真寸步不讓?”
徐階手中捏著剛剛拿到的消息,目光陷入沉思。
在他麵前的,是吏部左右侍郎郭樸、李春芳。
郭樸照例沉默不語。
似乎除了本部差事,外頭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而李春芳則是哼哼了兩聲:“士林轟動,嚴紹庭才多大,竟然就妄圖自尊為心學一派宗師,當真是臉皮太厚!”
徐階看了一眼李春芳,又見沉默不語的郭樸。
他方才轉口道:“內閣報擬,陛下聖允,吏部這邊儘快擬定文書,調漢陽知府孫克弘接令,即可赴任兩淮都轉運使,不得有誤。”
聞言。
郭樸這才拱手:“下官領命。”
他在吏部,負責的就是文選司的差事。
文選司。
掌天下官員升遷廢謫。
李春芳亦是在旁應是。
而徐階的目光,卻漸漸變得悠長深邃起來。
良久之後。
他才開口道:“酷暑消退,諸位可要留意莫要受涼。”
……
嚴府。
晌午一過。
嚴紹庭就陪著老嚴頭從內閣回到家中。
爺孫兩對於翹班這件事,並沒有太過在意。
嚴紹庭是有老道長口諭,可以隨便溜達,不必在意各司點卯。
至於老嚴頭?
人家是大明朝的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誰敢查他的全勤?
爺孫兩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嚴嵩剛一坐下,便開口道:“三日之後,當真都準備妥當了?”
嚴紹庭點點頭,一邊忙活著泡茶,一邊笑著說道:“不過是經學上的事情,無關朝政。”
嚴嵩笑了笑,但眼底卻依舊是帶著凝重:“雖無關朝政,可在朝為官,卻不能忽視士林風聲。若不是你偏要自己解決,爺爺都準備去信當初的好友,邀他們入京為伱助陣。”
嚴紹庭衝好了茶,送到老嚴頭麵前。
他自然是相信老嚴頭在士林裡的地位。
即便朝中如何不滿於他,士林中人卻不能忽視老嚴頭和王大宗師的關係。
當然。
這裡麵也有老嚴頭自己在經學上的成就。
這是無人能夠指摘的。
這麼多年下來,朝野上下多少人彈劾老嚴頭。
可又有幾個人,有說過老頭子學問不行的。
沒有。
一個都沒有!
見大孫子不說話。
嚴嵩隻好轉口道:“那將孫克弘這顆棋用起來?”
雖然他不太清楚這個孫克弘為何會被大孫子提及,而對方又和內閣那位又和關係。
但既然知道了。
自然就可以從中作文章的。
嚴紹庭卻依舊搖頭:“若是孫兒用這些手段,而不堂堂正正的應對那些士林前輩,往後在士林終究是走不穩的。”
當他從陸繹那裡知道事情後。
嚴紹庭就清楚。
這是自己必須要正麵應對的問題。
用陰謀?
或是手段?
都會勝之不武。
而自己跟著某人之後,有樣學樣的打算,也就無法實現。
更不要說。
當個權臣了。
見大孫子決議已定,嚴嵩便不再多言。
隻是心中卻是哼唧著。
他倒是沒說,自己其實已經去信幾位離著京師較近的好友,邀請對方前來京師,去昌平嚴家彆院小住幾日。
後手。
總是要預備著的。
哪怕最後並沒有用上。
就在爺孫兩商量著三日後,要不要一起翹班去昌平的時候。
西苑。
這座北京城裡,各處無數的消息,也在不斷地彙聚到一起。
進了萬壽宮中。
嘉靖將各方送來的消息放在一旁。
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這麼說來,這些人都在等著三日之後的昌平辯論了。”
嘉靖目光深炯,麵露審視。
呂芳則在一旁解釋道:“眼下已經有不少人放出話,要一觀此次難得一見的大辯論。”
嘉靖則是鷹目冷峻,冷聲開口道:“嚴紹庭那小子,沒有什麼小動作?”
呂芳搖搖頭:“似乎是沒有,自從那一日嚴府巷勸散一眾秀才生員,收服在場舉人,使得人人皆稱嚴師外,這些日子便都是老老實實當差做事。”
“老實?這些日子,他都中午開溜回家幾次了!”
嘉靖冷哼一聲,隻是臉上卻帶著笑容。
呂芳也不說話,隻是臉上含笑。
他心裡倒是嘀咕了兩句。
讓嚴紹庭不必理會各司點卯,這話可是您自己說的。
金口玉言。
人家中午開溜回家,那也是奉旨開溜。
半響後。
嘉靖卻是忽的開口道:“傳朕口諭,三日後,朝廷休沐,大小官員不必上衙點卯。”
呂芳心中一驚。
皇帝這是直接讓三日之後朝廷所有官員休沐,這就是在為三日後昌平那一場大辯論讓道了。
驚訝之餘,呂芳趕忙躬身領命。
嘉靖則是顧盼神飛:“朕倒是要看看,這一場,那小子能不能再過一關。”
呂芳麵有疑惑:“主子爺是要再借機考校嚴侍讀一番?”
嘉靖不置可否,出聲說道:“若是這一關也過了,朕到時候便給他個賞賜。”
呂芳緩緩低下頭,心中卻是生出一股怪異。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帝似乎變得熱衷於給嚴紹庭出難題,然後便滿心期待的等著對方解開難題。
甚至於。
是樂此不疲。
當呂芳還在為此百般不解的時候。
卻聽道台上又有聲音傳來。
“傳口諭給陸繹。”
“告訴這小子,彆以為朕不知道他整日和他那個姐夫廝混在一起。”
“朕如今交代他一樁差事,若是辦好了,朕既往不咎,往後也不再管他。”
“可若是辦砸了,朕便將他數罪並罰!”
陸繹。
那可是皇帝自小玩伴的兒子。
還能當真罰了?
呂芳拱手,麵露笑容道:“奴婢等下就去傳諭。”
嘉靖則是揮手,雙眼炯炯有神。
“告訴那小子。”
“三日之後。”
“朕要出宮看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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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